“嬌……嬌娘,你是嬌娘?”宋穆云回過頭,怔怔地看著喬老娘,眼中神色復雜。
喬老娘早在下了火車時,就把一身行頭給換了。她現在穿著干凈整潔的外套,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挺精神。
可再精神,一看她這身打扮也知道,她就是個普通清貧的純樸大娘。跟站在不遠處打扮時髦的鐘舒一比,就跟貴婦人和家里的傭人似的。
鐘舒看到喬老娘先是一愣,隨即就笑了,一點丈夫失散多年的老婆找上門,即將威脅到她這個現任妻子的擔憂都沒有。
“喬姐姐,真是好久不見了,快四十年了啊!”鐘舒推了還在發愣的宋穆云一下,率先上前,握住喬老娘的手。
手心傳來的粗糲觸感讓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
“鐘……鐘小姐?”看到鐘舒,喬老娘臉上的震撼遠比看到宋穆云來得更猛烈一點。
她像是第一次看到鐘舒這個女人,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后才將視線放在宋穆云身上。
她臉上帶著笑,似笑似怨,似嗔似恨,最終歸于平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喬老娘將自己的手從鐘舒的手里抽出,她摸著自己的手臂,那里曾經受過傷,留下了后遺癥。
每到陰雨天氣,總是讓她疼痛難忍。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她因以醬菜鋪子為生,被定為走資派。剛開始受了不少苦,這只手臂,也就是在那時候受的傷。
幸好她平時與人為善,家里也確實不富有,才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而她曾經幫部隊送糧食送藥的行為,也因空口無憑,不被人承認。
那時候她并沒有多想,但看到鐘舒,她突然就明白過來。
鐘舒的模樣,并不像受過什么磋磨的。更何況,這些年,她也偶爾聽到過鐘舒的消息。
聽說,鐘家因為曾經幫助部隊渡過難關,在那段特殊時期也沒受什么傷害。鐘舒更是進入了文工團,嫁給了一名軍人。
鐘家當年的生意做得很大,鐘舒作為資本家的大小姐,能夠在特殊時期全身而退。她靠的是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喬老娘一點不想知道。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怎么樣了!
“宋穆云,淼淼呢?”喬老娘看向宋穆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我只想看看淼淼。”
她只想看兒子,其他的……宋穆云是否早已背叛她,當年的走散是否另有隱情,她都不感興趣。
宋穆云眼神一閃,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了一句:“你跟我來。”
他轉身往樓上走,鐘舒緊隨其后。
“大娘,我們陪著你。”陸悠握了握喬老娘的手,很明顯地感受到手上微微顫抖的力道。
誰也沒有料到,喬老娘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宋穆云和鐘舒,還聽到這兩人談論宋解放的事。
這下不用擔心認錯人,事情卻變得更加復雜了。
“建國!”就在這時,顧東銘帶著他的同學趕了過來,“這位就是我同學,蘇楊。”
“蘇楊同志,你好,給你添麻煩了!”秦建國伸出手,同蘇楊相握。
“秦隊長,久仰大名!”蘇楊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他應該是聽顧東銘講明了情況,廢話也不多說,直接帶人上樓。
等到了七樓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宋解放看到喬老娘后,一聲飽含著濃濃思念的“娘”,讓陸悠等人都有些難受。
十歲分離,隔了整整三十四年以后,宋解放仍舊一眼認出了親娘。
聽到這聲久違的“娘”,喬老娘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她疾步沖到宋解放病床前,捧著那張早已滄桑的臉叫:“淼淼,娘的淼淼……娘老了,沒想到你也快老了!”
分離時,她的淼淼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年郎;再見時,她在淼淼的臉上看到了幾條皺紋。
三十多年,她缺席了三十多年的時間啊……喬老娘抱著宋解放,哭得不能自已。
看到這一幕,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悄悄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子。
“蘇喬啊,我跟你……我跟鐘舒還有點事,就先走了。等……等她心情平復,你們好好說說話,晚上就住在外面招待所,我會安排好。”宋穆云有點尷尬,再次見到這個人,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跟她相處。
宋穆云說完話,鐘舒立馬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拿出一疊大團結,遞給蘇喬:“這錢你拿著,給她置辦點東西,我跟你爸明天再過來。”
蘇喬不想要這個錢,但鐘舒不等她拒絕,直接拉著宋穆云走了。
“小姑姑!”等人走了,蘇楊這才叫了蘇喬一聲,然后介紹了一下秦建國和陸悠。并告訴她,喬老娘能找到這里,還是這兩人幫的忙。
雖然憑白無故冒出個親婆婆,但蘇喬并不反感。比起喬老娘,她更不喜歡鐘舒這個口蜜腹劍的后婆婆。
蘇喬對陸悠和秦建國表示了感謝,見病房里一時半會兒平靜不了,她又帶著幾人去食堂吃飯,順便給喬老娘帶了飯。
“大娘,時間不早,我們得回去了。等你這邊安頓下來,我再過來看你。”再次回到病房,見喬老娘臉上帶著幸福滿足的笑容,陸悠提出告辭。
喬老娘剛才已經聽兒子說過,秦建國所在的駐地在一座島上,還要坐船才能到。她也不敢攔著,就怕耽誤了時間。
“行,我也準備在這里待一段時間,等你時間合適,就過來找我。”她回過頭,正想問兒子住在哪,就見蘇喬拿出紙筆,寫了個電話號碼。
“媽,這是住院部的電話,打這個電話可以找到我。”蘇喬非常尊重喬老娘,這聲“媽”叫得特別干脆。
喬老娘也很喜歡這個對她兒子很好的兒媳婦,聽蘇喬這么說,她也沒問為啥不直接留住址,只說“好”。
“淼淼哥可能過幾天就要出院了,到時候,說不定就能再見面了。”蘇喬送人下樓的時候,對陸悠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對陸悠和秦建國的印象很好,能為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做到這個份上,這兩口子的品性毋庸置疑。
再則,看她親婆婆那態度,顯然是想跟這兩口子保持來往,她當然也要表示親近的態度。
想到今天早上宋穆云在病房里說的那件事,蘇喬的眼底帶著諷刺。
“剛才蘇喬姐說的話,到底是啥意思?”回去的路上,陸悠就問秦建國,“宋大哥出院后,要來駐地?”
秦建國還沒說話,顧東銘就嗤笑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有那樣一個偏心眼的老子,宋……宋大哥只能避其鋒芒。”
宋解放是蘇楊的姑父,按理說,顧東銘不應該叫“宋大哥”,輩份不對。可陸悠都叫“宋大哥”,他要是叫“宋叔叔”,豈不是比秦隊長憑白矮了一輩?
“偏心眼,怎么個偏心法?”陸悠疑惑地問。
從秦建國和顧東銘的態度可以看出,宋解放此人很有實力。只要宋穆云不蠢,就不可能疏遠一個前途光明的兒子,就算再偏心,也不能擺到明面上來吧?
可從早上在樓梯口聽到的對話,不難看出,宋穆云對宋解放積怨已久。
“宋大哥不是受傷了嘛?聽蘇楊說,他是舊疾復發。去年在邊境前線,宋大哥受了重傷,蘇喬姐為了救她,連剛懷上的孩子都掉了,兩人都傷得特別重。”顧東銘知道陸悠挺關心喬老娘,就把他所知道的消息都說了出來。
“當時宋大哥差點沒救過來,就算后來養好了傷,他也不能再上戰場了。不過,他作戰經驗極為豐富,上面準備把他調去特種部隊當教官。這本來也是好事,對宋大哥,對部隊來說,都好。”
“可他老子一聽說這事,打著為他好的旗號,非要讓他去武器研究所干文職工作……宋大哥確實也是這方面的人才,如果宋穆云沒有私心,這個想法也挺正常。但壞就壞在,宋穆云想把他另外一個兒子塞進特種隊……”
啥?還有這種事?
讓一個立過戰功且正直壯年的兒子去研究所干文職,卻讓另一個兒子鳩占鵲巢……
陸悠簡直不敢置信!
雖然她不知道宋穆云的小兒子能力如何,但想想也知道,要是小兒子真有能力,也就不需要宋穆云幫忙謀劃了。
“其實這事,宋明志不一定愿意。”秦建國客觀地評論了一句。
顧東銘想了想,隨即點頭承認:“隊長說得沒錯,宋明志這人我聽說過,他壓根就不是能受苦的人!”
宋明志就是宋穆云和鐘舒生的兒子,只比宋解放小十歲。
陸悠聽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事,她不由慶幸,得虧陸家和秦家都是正常人!而兩家的女主人,也都是明白人。
要真遇到宋穆云這種家庭,陸悠自問,她肯定做不到宋解放這個程度。
想搶她的東西,也得有機會伸手。
再次來到駐地,還沒靠近那座島嶼,陸悠就聽到熟悉的“啾啾”聲。
“yoyoyoyo……”深藍色的大海里,一只粉紅色的海豚躍出海面,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耀眼的光芒。
“是紅海豚同志!”陸悠來到快艇邊緣,沖紅海豚揮了揮手。
與此同時,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水波紋迅速擴散,瞬間到達紅海豚的周圍。
紅海豚接收到這道精神力,它朝陸悠的方向擺了擺豚身,隨即一頭扎進海里,直達最深處。
“嫂子,這也是你之前救過的海豚?”顧東銘興致勃勃地看著大海,他早就聽說陸悠水性極佳,上回的任務還多虧了她。
“是啊!”陸悠沒有否認。
顧東銘還想說什么,就聽海水“嘩啦”一聲,緊接著,剛才扎進海里的海豚突然躍出海面。它身體一甩,一坨還在扭動的不明物體直直朝他飛過來。
“啪!”距離太近,速度太快,顧東銘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砸中。
顧東銘如遭電擊,傻乎乎地站在快艇邊上,差點一頭扎進海里。他的臉上,一只臉盆大的八爪魚正張牙舞爪地抱住他的腦袋,將他整張臉埋進它柔軟的身體里。
“噗!”陸悠差點噴出一口水,笑過之后,她趕緊抓住大章魚,將它從顧東銘的臉上扯下來。
“咳……咳咳……咳咳咳……”顧東銘捂著嘴,濕漉漉的臉上粘糊糊的,鼻息間盡是咸腥的味道,讓他差點吐出來。
“哈哈哈!顧東銘,我們知道你愛吃海鮮,但也不用這么迫不及待吧?”坐同一艘快艇回島的戰友們看到這一幕,紛紛捂著肚子發出陣陣爆笑聲。
顧東銘都快氣死了,他指著這些嘲笑他的人,哼哼兩聲,說:“你們最好祈禱自己不要生病,否則……”
島上沒有醫院,只有醫務室,醫生更是沒有幾個。顧東銘是隨隊軍醫,沒有任務的時候,一般就在醫務室幫忙。
平時大家有個感冒發燒,拉肚子皮膚病啥的,去找他看就行了。只有嚴重的病,才需要去長生市的軍區醫院。
顧東銘陰惻惻地盯著這幾個嘲笑他的人,呵呵一笑:敢笑我,就不信你們不進醫院。到時候,非得拿棒槌粗的針ju死你們!
那幾個笑得最厲害的人不知為何,突然感覺屁股有點疼。
秦建國瞪了陸悠一眼,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嘛,剛才那只海豚分明就是跟陸悠關系最好的一只。
那只海豚的智商挺高,它的準頭很好,如果不是故意,怎么就恰好扔到顧東銘的臉上?
接收到秦建國的眼神,陸悠真是冤枉死了!
她是覺得剛才那一幕很搞笑,但她怎么可能故意干這種沒品位的事?
這一切都是紅海豚自己干的,它終于擺脫了烏龜神功,能夠恢復以前的速度,自由自在地遨游在海洋中……剛才那一下子,只不過是它不小心用力過度而已!
“yoyo……”并不知道自己干了蠢事的紅海豚緊跟在快艇后面,時不時躍出海面,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類欣賞它的英姿。
即將靠岸的時候,紅海豚終于停下來,依依不舍地望著陸悠。
“yoyo,明天有時間嗎?”
既然人已到齊,尋寶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接收到紅海豚迫不及待的聲波,陸悠忍不住想笑。她剛想說“再等等”,只是話未說出口,笑意就凝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