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遼東廣寧發生了地震,聲勢駭人,百姓雖然傷亡不多,但房舍損毀不少。
二月初十,開原遭到不明身份的騎兵擄掠,損失慘重。
廣寧是朵顏三衛中泰寧衛的地盤,開原是福余衛的地盤,而這兩處都是朝廷設立的馬市之處,是朝廷與朵顏三衛互市的地方,現在突然之間一個鬧地震,一個遭擄掠,自然就引發了朵顏三衛的驚怒與不滿,負責鎮守的都指揮使王遠、徐珍和指揮王忠、分守參將周俊都遭到了彈劾,而有消息稱,擄掠開原的騎兵來自建州女真。
慕軒對于擄掠騎兵來自建州女真的消息表示懷疑,如果真是建州女真所為,那他們根本不必弄得如此神秘,女真人與明廷時戰時和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們要來搶掠,好像從來沒有這么隱蔽過吧!
他擔心,是朵顏三衛或者朝鮮人在搞鬼,目的是讓明廷跟女真人開戰,要是那樣的話,必須讓那個鎮得住遼東的人動身了。
——誰是那個鎮得住遼東的人?
——馬文升。
——馬文升?他不是被棄置到了南直隸么,皇帝怎么會起用他?
——這個嘛,就看某些人的能量了。
朱祐樘是在二月十二那天獨自覲見成化帝的,他毫不避諱的奏請讓馬文升出任遼東巡撫,成化帝的臉色非常不好,朱祐樘覺得自己很可能會遭到申斥,但是。事情的結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父皇不但沒有申斥他,反而對他贊賞有加,當即命人到南京傳旨。召馬文升來京師,而且在圣旨中特別提到是皇太子推薦他的。
朱祐樘被這個結果刺激得非常激動,但他心里還是疑慮難消:父皇今日處事,為何如此英明果斷?
殊不知,朱祐樘的出師順利,其實是夏侯老爺子竭盡全力的功勞。
就在前一日,夏侯老爺子請求陛見,說有要事當面奏報。成化帝在御書房聽他一番話之后,驚出了一身冷汗,當即讓夏侯老爺子收拾行裝返回川中,而正是因為夏侯老爺子所說的重要情況。使得他不得不好好處置遼東的局勢,他也問過夏侯富廉,朝中哪一個臣子能夠快速穩定遼東的局勢,夏侯老爺子沒有明說人選,只是說必須找個文武兼備并且熟悉遼東事務的能臣。成化帝之后思量了好久,心里有兩個人選,而馬文升就是其中之一。
慕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馬文升要是能夠前往遼東。那當然是大喜事,接下來。就得想辦法讓二哥秦佑天他們的戰船去遼東顯顯威風了。
會試第三場是二月十五進行的,舉子們完成試卷。走出貢院,個個像遭逢了虐待一般,什么樣的狀況都有。
原本殿試是三月初一舉行,不過今上在成化八年時將殿試押后到了三月十五,而會試放榜得等到二月底,這樣一來,舉子們好像空閑下來了,自然就又想起了今上答應的處置莊田之事,不過,沒等他們提起,有人搶先一步用實際行動表態了——都督同知萬達和萬喜、錦衣衛指揮同知萬祥、指揮使萬從善、指揮僉事萬牛兒以及指揮僉事徐達等人各自上疏,請求辭官,并將朝廷所賜田宅退還朝廷。
這些人不是萬貴妃的弟侄就是她的家奴,如此主動配合今上,倒很是出乎朝野的意料之外。
以慕軒的想法,萬貴妃雖然死了,但是成化帝對她的情感猶在,萬達之流這一出注定是場鬧劇,成化帝對他們辭官退莊田之請必定不會照準,反而可能再賞賜他們一些田地金銀之類以作撫慰,萬達之流這一招以退為進真是耍得非常漂亮。
但事實完全出乎慕軒的預料,成化帝在接到萬達他們的上疏次日,就當廷宣布,萬達、萬喜、萬祥、萬從善、萬牛兒的辭官之請不允,徐達辭官照準,而六人退還的莊田朝廷照單全收,令太子督領戶部查驗,歸田于民。
這個消息頓時哄傳開了,那些失田百姓奔走相告,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而舉子們也是難掩勝利的喜悅,要不是他們還沒有上奏之權,還真想上萬言書贊譽今上一番。
慕軒一方面有些慚愧自己還是受史書的影響,小看了成化帝,另一方面卻滿心疑惑,成化帝的舉動實在太反常了,最近這一系列深得民心之舉,跟他之前二十年的昏聵之舉相比,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難道他在冥冥中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會有這一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撥亂反正舉動?
馬文升從南京騎馬趕奔京師,一路顛簸不堪,但來得非常迅速,二月的最后一日,他就趕到了,一路風塵,疲憊不堪,兩頰都有些瘦削,但精神狀態非常好,雙目炯炯,稍事梳洗就請求見駕,而成化帝也沒有讓他歇息,直接召見,君臣二人在御書房聊了一個多時辰,朱祐樘一直在旁邊聽著。
據說,馬文升出了御書房,在階下跪倒,恭恭敬敬的磕頭,眼角還有淚水滾落,而太子的眼圈也是紅紅的,顯然情緒非常激動。
在兵部的安排下,馬文升很快就跟秦佑天見了面,秦佑天如今被升為昌國衛指揮使,不過他不能馬上回去上任,先得跟著新任遼東巡撫馬文升去遼東走一趟,順便把朝鮮和日本的來使送回彼國。
秦佑天并不避諱跟慕軒的兄弟關系,對馬文升直言戰船遼東之行的目的,馬文升又驚又喜,索性把慕軒也招來,三人詳談了足有三個時辰,彼此有了更加深厚的信任與默契。
朝鮮與日本兩國的使者還要在京師逗留數日,馬文升就奏請先帶著秦佑天去戰船上了解一下情況,成化帝照準了。另外應太子所請,派了張升隨同馬文升一起去遼東。
張升字啟昭,是成化五年的狀元,做過東宮講官。去年年底剛由詹事府左贊善升為右諭德,他是江西人,秉性忠直,敢作敢為,在左贊善位上就不止一次上疏彈劾萬安、劉吉之流,雖屢遭申斥卻不屈不撓。這一次遼東之行,實際上是朱祐樘讓他暫時避開朝中的一些紛爭。
馬文升對張升有所了解,而且張升跟目前正在四川播州勘處土司之案的何喬新是同鄉好友。多這么一個來自太子身邊的隨員,他心里反倒踏實得多了。
誰料剛到大沽口戰船之上,就遭遇了一場惡戰。
昌國衛的戰船在海上一戰成名,使得盤踞在山東半島與遼東半島之間的廟島周邊島嶼上的海賊們非常驚慌。尤其后來又看到五艘戰船進入大沽口,他們越發以為朝廷調這些戰船前來是要清剿他們,于是,分占各島的幾個首腦人物聚在一起商議了一陣,決定聯合起來大干一票。而后揚帆遠航,另找落腳點,結果,山東半島硝煙四起。海賊所到之處,百姓苦不堪言。
山東的所有衛所。分歸登州營、文登營、即墨營三個營管轄,登州營負責防衛山東半島北部沿海。海賊們騷擾的煙臺至萊州府一線,都是登州營防衛的地盤,一時之間,登州營管轄的登州衛、萊州衛、青州左衛,以及奇山、福山中前,王徐前等三個千戶所都出兵剿賊,雙方惡戰數場,衛所將士們浴血奮戰,終于將海賊趕回海上,其中,一向注重海戰演練的登州衛將士還乘船追擊賊寇,將殘余之眾逼進了渤海灣。
海賊們慌不擇路,跑到了離大沽口不遠的曹妃甸落腳,登州衛指揮僉事戚宣率領大小三十艘戰船,將曹妃甸一帶封鎖了,海賊們尚有八百余人,大小船只六十多艘,眼看無路可退,他們負隅頑抗,雙方一場惡戰非常慘烈,關鍵時刻,秦佑天指揮戰船前來支援登州衛將士,秦佑天的座船上站著觀戰的馬文升和張升,他就沒有直接參戰,而是指揮其他六艘戰船出擊海賊,結果,戚宣他們最終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六艘戰船以一敵十,海賊們卻沒有占到絲毫便宜,昌國衛戰船的火炮實在夠霸道,一炮轟去,海賊的小船必定粉身碎骨,大的戰船也必然被轟出個大窟窿,而后進水下沉。
整個戰事持續不到兩個時辰,海賊的戰船全部被擊沉,登州衛將士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打撈落水未死的海賊,他們一邊撈人捆人,一邊對著那邊毫發無損的戰船直咽口水,連戚宣都忍不住暗自思量:要是咱們有幾艘這樣的戰船,那誰還敢到登州營來撒野呀!
馬文升和張升在秦佑天的指揮船上看得目瞪口呆,馬文升想自己也算是久經沙場了,可這樣一邊倒的戰事還真是沒見過幾次,尤其是看到海賊船上發射的箭矢和火炮對昌國衛的戰船根本沒有任何傷害,這船,實在是太霸道了——霸道得讓人心花怒放??!
秦佑天與戚宣見了面,戚宣聽說對方船上居然還有新任的遼東巡撫,大吃一驚:幸好這位巡撫沒事,要不,這姓秦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過,他也覺得這個秦佑天“兜著走”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人家有這么好的戰船在,目前好像沒什么人能把他們怎么樣。
戚宣在言談之間毫不避諱自己對這戰船的欣賞與喜愛,而秦佑天漫不經心的說:“戚指揮若是不棄,等佑天自遼東返回,可以留兩艘戰船給登州衛,如何?”
戚宣吃驚得張大了嘴巴,瞪著秦佑天半晌說不出話來,反倒是他身后那個非常年輕的親兵接口說:“秦指揮厚賜,我們戚僉事代山東百姓多謝了!”
戚宣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向秦佑天行禮表示感謝,不過,他眼角眉梢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神色流露,馬文升和張升在一旁也滿腹狐疑——這些戰船都是昌國衛的軍需裝備,你秦佑天一句話就把它送人了,行嗎?
秦佑天解釋說:“這些戰船其實是浙江一些善長仁翁慷慨捐資打造的,同樣的戰船昌國衛還有十余艘,而新造的一批約有三十艘,目前將要完工了。佑天臨來之前,已經得到上峰許可,除了佑天這艘之外其他六艘戰船將留在京師一帶,而登州營的防衛關系到京畿的安危,區區兩艘還是杯水車薪,不過,離京之時,佑天聽聞京師一些商紳正在商議籌款打造戰船之事,登州營如有所需,應該可以向朝廷上疏請求吧?”他這可不是信口開河,慕軒確實告訴他,以關西崔家為首的商家正在商議這事,用不了多久,相信這京師沿海一帶的衛所都將配備一艘兩艘這樣的戰船。
戚宣歡喜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要不是礙著還有那位遼東巡撫在,他恨不得拉著這位秦指揮磕頭結拜做兄弟了。
而秦佑天對方才代表戚宣說話的那個小親兵很是注意,后來才知道,這個少年原來是戚宣的獨生子戚景通,秦佑天跟他一交談,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少年,這個戚景通,雖然年少,但是聰明好學,在海戰上的有些見解非常獨特,秦佑天斷言,來日這個戚景通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戚景通?身在京師的慕軒得到二哥的傳訊,對別的都不是很在意,就是對二哥不止一次提到的這個名字感到很是耳熟,他思量了好久,卻想不起來自己在什么地方聽過這名字。
當晚,他去晴杉房里歇宿,想到明天就是島津家族和太田資康能否得到大明貿易之權的關鍵日子,如果此事成了,那前來大明騷擾的倭人應該會少之又少了,而如果將來海禁放開,那困擾大明的倭寇問題恐怕也會小之又小了,那樣的話,大明可以騰出手來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倭寇?他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我要是沒記錯,抗倭名將戚繼光他爹,好像就叫戚景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