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翩翩瞪大眼睛,驚道:“你、你、你打算……殺了她?”
姬彤啐了一口,“胡說什麼?你就這麼看我?我雖討厭她,恨不得她消失,但她畢竟是我姐姐,這切肉不離皮的,我再怎麼恨她也不會生出那滅絕人性的心思?!?
錢翩翩舒了口氣,“那你剛纔說的什麼意思?”
姬彤杏目一瞇,美豔的鵝蛋臉笑得有些陰險,“她不是心儀那位偃月公子麼,我且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得嘗所願,日後遠嫁燕國,和偃月公子郎情妾意琴瑟和鳴,她自然不會再在我面前杵著礙眼了。我也不用她謝我,只願她夫妻和和美美就成?!?
錢翩翩心裡咯噔一跳,呼吸也跟著一滯,隱約有個念頭呼之欲出,“怎、怎麼個助法?”
姬彤左右瞥了一眼,見無人靠近,攏著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柳氏你記得嗎?原來她和偃月相熟,你還不知道吧,我派人查過了,上次在錦鶯閣和她幽會的男子,正是偃月。方纔我假借姬蕓之名,讓柳氏前去相邀偃月到延春院一會,另又派人借偃月之名,邀姬蕓前往……”
咯噔!錢翩翩的心似被錘子重重一敲,“你、你、你該不會是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法子,讓那倆人行那茍且之事……”
姬彤用力一拍錢翩翩的肩,想笑又極力忍著,“死丫頭,怪道你我這般投契,知我者莫若翩翩也。嘿嘿,我估摸著他倆此時正倒鳳顛鸞,銷/魂著呢。你且等著,我這就去請賢妃娘娘過去觀這場好戲,看看她的乖女兒是怎麼個浪蕩法,到時米已成炊,看她還能蹦達到哪兒去。”
姬彤說做就做,霍地起了身準備離席,一名侍女恰在此時急急趕來,神色不安,俯低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姬彤聽罷,泄氣地跌坐回去,罵道:“沒用的東西!辦點小事也辦不成,還不快去收拾妥當,別留了痕跡讓人生疑。”
那侍女應了,訕訕地離去。
姬彤絞著帕子,咬牙切齒道:“天不助我,竟讓她逃過一劫!那小賤人之前吃壞了肚子,現下躺在牀上挺屍呢。剛纔蹴鞠賽她沒來,我還以爲是好事成了,沒想到竟節外生枝,可恨!”
她頓了頓,又捶胸道:“哎,這都怪我,之前玩彩選格,原本說好輸了就賠銀子的,結果我嫌沒意思,硬是要輸了的吃酒釀糟丸,偏偏姬蕓今日手氣不濟,輸了個一塌糊塗,這不,就把人吃壞了,唉,還真是……喲,翩翩,翩翩,你咋了?你、你、你別嚇我……”
原來自己做了替罪羊,就這麼被禍害掉了……錢翩翩只覺兩眼一黑,翻了翻眼睛便倒下了。
這一暈,嚇壞了姬彤和嬌花,嬌花自小跟著錢翩翩習武,會些按穴之法,一邊哭鼻子一邊掐錢翩翩人中,又在她背心推宮過氣。幸好錢翩翩一向身強體健,只幾下便悠悠轉醒。
她方醒來,便聽到姬彤嚷著要傳御醫,慌忙扯住姬彤的袖子道:“不必,不必傳太醫!我無事。”
宮中的御醫們醫術了得,只稍把個脈,便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何事,如何使得?錢翩翩胡亂扯慌自己正是信期,剛纔又著了涼,這纔會暈倒。這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讓人支會母親李氏一聲,便要先行離去。
姬彤雖然不捨,但見她臉色蒼白表情木訥,也不好強行留她,便提出要送她出宮,可錢翩翩只要看到她,便覺心尖被針刺了一下,她指了指她,好半天才憋出句話來。
“不必送我。彤,我有句話想對你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後這種缺德事別再做了,你是個有福氣的人,那些報應可能落不到你身上,可指不定你身邊的人會替你遭了殃的。我的話,你好生記著?!?
姬彤滿臉委屈,扁著嘴道:“翩翩,你、你是怪我做得過了?可我、我只是怕姬蕓那賤人搶先我一步嫁了給你大哥,她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大哥的,非要和我爭,難道我不該恨她嗎?再說,她本來就和偃月公子對上眼的,我不過是成人之美,就是方法有些過了……”
見錢翩翩仍是黑著一張臉,姬彤跺了跺腳可憐巴巴拽著她的袖子,“好吧,翩翩我知道錯了,你若是惱我卑鄙,我、我以後再不使這手段了,你別惱了。”
錢翩翩此刻心中五味雜陳,延春閣的事對她的打擊,幾乎毀天滅地,她哪裡還顧得上惱她,見她上前欲要送她,只朝她擺了擺手。
姬彤只好吩咐嬌花好生看顧,又在身後絮叨:“可惜了的,五弟方纔還惦記著你,說十年未見,想著今日可敘敘舊的……”
錢翩翩不再應她,由嬌花攙扶著出了御珍苑。她神思恍惚腳步虛浮,腦中亂轟轟的,只想著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又不願被人看到她的狼狽樣,便繞遠路從人較少的西直門出宮。
嬌花邊走邊疑神疑鬼地嘮叨:“小姐,您可別嚇婢子,您打小就身子倍兒好,連個噴嚏都少打的,怎地去了趟延春院便成了這副模樣?別是在延春院遇到什麼邪祟了?待回府我和慈娘說說,去安國寺請空思方丈做場法事……”
錢翩翩頓住腳,望著嬌花肅容道:“今日我去了延春院的事,你絕不可對任何人提起。以往你惹了我生氣,我總道要將你許給王麻子,說了這麼多年,你大概也猜到我是唬你的,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怎會真的捨得毀了你下半輩子,可今日的事你若和別人透露半分,將你許給王麻子我或許做不出,但我絕不再容你留在錢府。別問我爲什麼,給我記牢就行了?!?
嬌花自進六歲進錢府便伺候這位六小姐,這麼多年來,小姐從未似方纔那般嚴肅地告誡過她什麼。嬌花怔怔望著錢翩翩,終於意識到她說的都是真的,搗蒜般點著腦袋,“小姐放心,嬌花明白了,什麼延春院,聽都沒聽說過。”
主僕倆接著往前走,入春時分,氣候回暖,御花院裡各色奇花爭妍鬥豔,春/色撩人。一陣微風拂過,嬌花眼明手快,伸手撈住一張隨風飄至的水紋箋。
“咦,小姐你看,是張信箋,不知是何人的?!?
錢翩翩心事重重,只道:“不定是哪位宮妃的,你且放到一邊,自會有人來取回。”
嬌花應了,便往一旁花槽走去,隨手將那信箋攤開放到花槽邊。錢翩翩不經意朝那信箋瞥了一眼,這一瞥,只驚得她如五雷轟頂。
“回、回來!把那信箋給我?!?
嬌花不明所以,又蹬蹬地將那信箋拿了回來。錢翩翩一手奪過,急急地攤開,信箋上一行行詩文,行氣流暢,遒健飄逸,似清風出袖又似明月入懷……
錢翩翩看著那字,兩眼水霧迷濛,端著信箋的手禁不住地發抖,嬌花在一旁看得奇怪,又不敢開口問,心裡直嘀咕,小姐今日進宮忒是邪乎,回去還是偷偷給她求個符籙的好。
一青衣小內侍急匆匆地跑來,見了錢翩翩手中信箋,忙行禮道:“原來被風吹到此處了,害我好找,有勞小姐了。”
他說著便欲上前接過信箋,錢翩翩卻猛地扯住他袖子,“這信箋上的字是誰寫的?”
小內侍雖被嚇了一跳,還是恭敬地答道:“是五殿下所寫。”
五殿下……姬恆?這分明是詠青的字!
“我父親是大司馬錢信,我排行第六,與五殿下是舊識,你們殿下在何處?快帶我過去?!?
小內侍眼睛一亮,喜道:“原來是錢家六小姐,請恕小的眼拙,小的青瑜,在五殿下跟前伺候,剛隨五殿下從雲澤回京,從前便常聽五殿下提起六小姐您的。今兒可巧了,五殿下就在前面聚墨亭練字,六小姐請隨我來。”
青瑜邊說邊帶路,引著錢翩翩出了垂花門,又穿過一條迂迴長廊,便見前方栽滿了鳳尾竹,滿眼青翠,竹林深處是一六角亭,亭中置一長案,案上放著紙墨,一白衣男子正微俯著身,提袖疾書。
原本步履匆匆的錢翩翩,猛然停住,怔怔地望著亭中的人,日光透過婆娑竹葉籠在他身上,似披著一層淡淡的光暈,那張白瓷般的臉龐,竟似一直刻在她腦海深處般熟悉。他的眸子正專注於紙上,眉心微微蹙起,薄脣緊抿,從她的這個角度望去,能看到那恰到好處的弧度。
前世的記憶在此刻重合,錢翩翩幾乎可以預見那雙眸子裡有著怎樣的漣漪。
她的身體禁不住地發起抖來,兩腿幾乎站不住。似是爲了證實她的猜想,那男子忽然擡眸朝她望來,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間,錢翩翩腦中又是一片空白。
姬恆直起身,聲音一如記憶中的溫和,“翩翩,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