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國局勢已穩, 姬蘭登基的事刻不容緩,一番商議後,姬恆決定帶果兒和錢昱等人立即回祈。可姬蘭一聽說要離開姑姑和姑父, 便哭鬧不停, 這一哭, 又引起一陣猛烈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滿臉通紅, 差點背過氣去,把衆人唬了一跳。
考慮到姬蘭的病不宜趕路,最後錢昱提議, 自己先和臨川王從陸路趕回祈國,準備新帝登基諸事, 裴珉、顧雋留下, 護送姬蘭和錢翩翩等人坐船回祈。
臨別之際, 錢昱將赫連玥拉到一邊,鄭重揖禮道謝, “此番姬蘭殿下能平安無事,合靠偃月捨命相救,昱在此謝過。”
赫連玥還禮,誠實地道:“無需多謝,以前不知果兒身份, 只當他是翩翩的侄子, 自當照應一二。後來知道他的身份, 偃月其實也報了私心, 只願他記得我這掛名姑父曾有恩於他, 將來他長大,掌了實權, 能爲燕、祈兩國多擔待。”
“放心,自當斡旋。”錢昱一笑,亦頷首還禮,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他身爲丹夏繼承人,丹夏又依附燕國,燕國好,丹夏自然也好。錢昱遲疑一下,問道:“剛纔臨川王手上的毒……”
赫連玥笑笑,“放心,不是什麼劇毒,小懲大戒而已,過幾日自會無事。”
錢昱放下心來,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他也不好多說。
一旁錢翩翩聽了,也暗自鬆了口氣,她方纔還真擔心赫連玥會不知輕重,給姬恆留下什麼後患。
她又問了父親曾答應姬恆,廢除她和赫連玥婚書的事,錢昱解釋,當時家中以爲錢翩翩隨赫連玥回燕國奔喪,誰知後來才知道他們並未回燕國,行蹤不明,家中著急,派人打探方知他們竟去了邑州,錢信大怒,大罵赫連玥自私,竟將女兒置於險境。
後來姬恆許諾,錢家助他平亂,新帝登基後可下旨廢除婚書,還她自由,錢信當時心裡對赫連玥有怨懟,又知道女兒本就與姬恆兩情相悅,嫁給赫連玥是無奈奉旨,若真能還她自由皆大歡喜,便答應了。
赫連玥難得臉上有赧然之色,“慚愧,當初偃月確實思量不周,待回祈後,定當向岳丈大人請罪。”
錢昱笑笑,“無妨,父親只是愛女心切,若知道當中誤會,定不會責怪。”
拜別姬恆和錢昱、錢顥,錢翩翩等人帶著果兒又重新登船,經水路悠悠往祈國折返。路上錢翩翩問裴珉,爲何這次不見方笙同行。
裴珉道:“你還不知道吧,他的姐夫上月在誅殺二皇子一役中陣亡,他爲他姐夫扶靈回家。”
錢翩翩訝然道:“方笙的姐夫……哪位姐夫?”
方笙家中有八個姐姐,可從軍的姐夫只有一位,裴珉看了她一眼,“自然是他五姐夫,王巖。”
錢翩翩悵然,想起了方笙的五姐方昕,那個外表看似柔弱,內心卻堅毅果敢的女子,當初她和王巖不顧家中反對,經歷了許多波折,終於如願嫁娶,可惜兩人婚後聚少離多,連個孩子也未有,不由感慨世事無常。
裴珉見她傷感,笑著道:“哎,別提這些傷心事了,咱們說說喜事吧。”他捅了捅一旁的顧雋,“這小子此番回雍城後,就成婚了,可喜可賀啊。”
顧雋的臉霎時一紅,“不是在說九姑娘的事麼,說、說我做什麼……”
裴珉揶揄,“喲,這小子還會臉紅呢。聽說你的娘子是個女中豪傑,單手能拉住一頭瘋牛,你成婚後,可別夫綱不振,丟兄弟們的臉。”
因顧雋自小愛生事,家中爲了他婚後能安生過日子,特意替他找了個簪纓世家的女兒,據說那女子天生力氣大,刀槍劍戟無所不能,隨手便能拉開十石弓,品性也純良,就是樣子長得有點……
顧雋最不耐煩別人提他的親事,一拳垂在裴珉肩上,“瞎說!你家中不也替你說了親,雍城有名的才女,將來也不知誰夫綱不振……”
“嘖嘖,這你可羨慕不來,才女一向是配給英雄的,哪像你,配只母老虎……”
錢翩翩看著兩人在甲板上打打鬧鬧,一如從前,不由失笑。另一則甲板上,也傳來果兒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那日在青樓,赫連玥施展輕功一路縱躍迎救果兒的英姿,深深地震撼了果兒小小的心靈,自那後,果兒便糾纏著他,要姑父教他飛的本領。此時,赫連玥正將他放到離地幾丈高的桅桿上,讓他往下跳。
錢翩翩的心一下竄到喉嚨尖,三步並兩步跑過去,“這麼高,果兒別……”
話音未落,果兒已張開雙臂,喊了聲“姑姑抱”便往下一跳,錢翩翩堪堪接住,朝赫連玥瞪了一眼,嗔怪道:“你怎麼教他摸高亂跳?稚子無知,若日後他老是這般亂跳,摔壞了怎麼辦?”
赫連玥笑嘻嘻道:“怕什麼,摔幾下又不會死。”
此時嬌花已被接了上船,錢翩翩怕果兒再鬧,忙叫嬌花帶果兒回船倉吃點心。船已走了半個月,過兩日便可下船,再轉陸路約三日便能回到雍城。
錢翩翩攜著赫連玥的手,緩步走到船舷,眺望兩岸風景。正是奼紫嫣紅,山花爛漫之際,船在江上駛過,兩岸風景緩緩倒退,似拉開了一幅長長的畫卷。
“騙騙,你看,那就是靈犀山。”赫連玥擁著她的肩,指向遠處一座山峰奇高的山脈。
靈犀山三字,讓錢翩翩渾身一個激靈,她望著那座高聳入雲端的孤峰,喃喃道:“靈犀山……那就是靈犀山嗎?那麼高……那麼險……”
自轉世起,她無一日記掛著靈犀圭的事。她早就打聽過靈犀山所在,知道它就在祈國南端,離雲澤極近。只是,有些事情,因爲太過在乎,反而害怕面對,她雖早就得知靈犀山所在,卻從不敢前往。卻不想,它忽然便闖入了自己的視線。
赫連玥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斜眼望去,錢翩翩兩眼迷茫又渴望,胸口起伏不定,兩手緊緊攥著欄桿,攥得骨節泛白。
他悠悠道:“靈犀圭……靈犀山……真巧,莫非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錢翩翩身子一僵,聲音有點發顫,“沒……呃……我是說,確實巧了,這兒怎會有座靈犀山……”
她囁囁嚅嚅了一會兒,又道:“玥,此番回祈看望家人後,我們便回丹夏了,將來你接管丹夏,政事繁雜,若是我們再要到其它地方遊玩,怕你抽身不易。不如就趁此番,我們回丹夏前多去幾個地方轉轉?”
她似是爲自己出的主意感到高興,滿臉期待,他心裡暗自好笑,又爲她在自己面前耍小心機而有點不快,“哦?那你說說,你想去哪兒遊玩?”
她以爲得逞,滿心歡喜,臉上卻裝出猶豫之色,故意側頭想了想方道:“早就聽說雲澤氣候溫暖,景色怡人,尤以溫湯出名,聽說泡過溫湯後,全身舒暢無比,肌膚白滑,我早就想去試試。還有,方纔那靈犀山離雲澤極近,險峰必有秀景,我們也可順道去登山。”
赫連玥心中冷笑,前面鋪墊那麼多,最後一句纔是重點,他不感興趣地撇了撇嘴,“溫湯而已,有何稀奇,丹夏也有,聖廟裡面的溫湯是天下之最,你看蘿蘿,就是經常泡那兒的溫湯,肌膚勝雪。咱們回丹夏後,你天天去泡都行。”
她急道:“可雲澤的溫湯自古有名……”
他毫不留情面地打斷她,“雲澤是姬恆那小白臉的地盤,不去!”
她頓時啞口無言。
數日後,一行人回到雍城,姬蘭被接回宮中,順利舉行了登基大典,成爲祈國國君,由臨川王姬恆輔政,監理國事。臨川王又大力擢升一批在平亂中立了功的後起之輩,如裴珉、顧雋、錢家軍的幾位年輕小輩。
錢信因傷患在身,又感年華垂暮,請辭在家頤養,姬恆任其子錢昱接管大司馬之位,成爲祈國史上最年輕的大司馬。
錢翩翩在家中住下,每日忙著與親友相聚,去靈犀山的事再沒提起。可赫連玥冷眼旁觀,知她不提此事只是暫時而已。
離別在即,錢翩翩最放心不下的,是她一手經營的瑤臺仙築,所幸掌櫃經驗豐富且爲人務實,她不在的這段日子,瑤臺仙築一切如舊。
赫連玥老遠便見錢翩翩獨自一人站在那道刻了靈犀圭半邊圖案的影壁前,心中老大不高興,張口道:“我看你這道影壁礙眼得很,應該拆掉。”
錢翩翩一怔,回過身來,見他神色不豫,便道:“這影壁已在此多年,客人們早就見慣了,拆了豈不奇怪?”
她今日來此,是特意交待掌櫃瑤臺仙築今後經營的事宜,想到此次一別,或許幾年後才能回來,心裡難免不捨,交待完事情後便四處轉轉。那影壁一如往昔,靜靜地立在此處,烏黑油亮的精鐵在日光下泛起一層淡淡的亮光。
她輕輕摩挲著壁上精細的刻文,如果……如果她能順利取回完整的靈犀圭,另半邊空白的影壁上,便能刻上缺失的圖案,那麼這道影壁就完整無缺了,她的人生,也可如這影壁,完整無缺,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