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的刀光劍影並未出現,憋了一口氣的昌隆兄弟乃至麾下驍騎軍將士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胎裡,用盡力氣卻撲了個空——姚萇遠遠看到驍騎軍猛撲而來,一扯馬,滴溜溜拐個彎跑了開去;兩千秦騎大呼小叫著打馬狂奔,眨眼便不見了蹤影。自始至終,甚至連一支羽箭都不曾射出過。
段昌與段隆兩個面面相覷,實在是摸不著頭腦,但也不敢輕易追擊,當下拔馬而回。他兩個面孔漲得通紅,拱手叫道:“將軍!屬下無能,不曾破敵,卻叫秦人逃了去。。。”
段隨聳聳肩,說道:“秦人無心交戰,卻關你等何事?如今墊江丟了,竺、桓兩位的大軍也已離開。。。既然如此,我等也不要耽擱了,趕緊往巴東去!”大夥兒應和一聲,轉頭朝東北方向奔去。
不料跑出去不到十里,就聽身後馬蹄聲大作,轉頭望時,卻是姚萇這廝陰魂不散,居然又跟了上來!
不待段隨發話,昌隆兄弟縱馬而出。。。於是早間那一幕再次重演,姚萇“望風而逃”,昌隆兄弟無功而返。這下子大夥兒算是徹底明白姚萇的心思了,這廝就是想死死咬住自己,不讓自己順利退去。
費連阿渾皺眉道:“這般下去,我軍的速度全然提不上來,又不敢下馬休息。時間長了,怕是人、馬的體力都將難以支撐!”
段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姚萇這廝狡猾之至,瞧他不過千五騎士,卻帶了快有五千馬匹,若論長途奔襲之力,只怕我等反不如他!”
皇甫勳沉吟道:“想那墊江城裡還有不少馬匹,只要鄧羌趕到城中,自可騎馬追來,再讓步兵沿路緊趕。。。”說到這裡,他頹然歪倒,喃喃道:“這下子麻煩大了!誒,我驍騎軍這麼多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難道卻要被姚萇這廝給活活拖死不成?”
劉裕眼中精光暴射,恨恨道:“大不了五幢兄弟一起出擊,合圍上去!我倒不信圍不住姚萇這老小子!”
費連阿渾搖了搖頭,說道:“姚萇這老小子無心接戰,定然警惕萬分,只怕真沒那麼容易圍住他。一個不小心,反倒越跑離著墊江城越近,空費氣力不算,更浪費了大把時間,弄不好就給那鄧羌追上了!”
劉裕還待爭辯,卻被段隨揮揮手止住了。段隨嘆了口氣,開口問道:“哨騎可有送來鄧羌那邊的消息?”
驍騎軍雖在撤退途中,沿路依然撒下了不少精銳哨騎。這時便有人湊上來稟報:“前番哨騎送來消息的時候,鄧羌大軍離著墊江不過五十里路程罷了!那麼這般算將下來,此刻怕是不到三十里了!”
衆人相顧愕然:“竟然這麼快?”劉裕頓時泄了氣,撓著後腦勺訕訕道:“若是如此,那可真沒時間與姚萇糾纏了!頭疼!頭疼!”
片刻之後,姚萇帶著秦騎在遠處探頭探臉,又現出身形來,瞧來真是可恨至極!驍騎軍這邊,大夥兒紛紛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這當口走也不是,戰也不是,竟然一時彷徨無計起來。
皇甫勳又在那裡碎碎唸了:“糟糕糟糕!這般下去,終究要被秦人追上,這可如何是好?”
劉裕白了他一眼,怒道:“倘若戰也是死,逃也免不了一死,那還不如拼他孃的!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算賺了!”昌隆兄弟與染干津當即高聲應和,染干津更是大叫道:“就是就是!殺他十個,豈不就賺大發了?”
段隨心中大是苦楚——與衆兄弟一起戰死沙場固然痛快,可自己畢竟還有心願未了啊!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那麼燕兒怎麼辦?晴兒又該怎麼辦?何況這裡可是好幾千兄弟的性命啊,真的說丟就丟?
段隨轉眼看向費連阿渾,就見後者揚起了嘴角,微笑道:“頭兒!老規矩,你說了算!弟兄們絕無異議!”
阿渾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簡單、醇厚,卻總能讓段隨胸中生出萬丈豪情,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正要下令。。。便在這時,皇甫勳又開了口,支支吾吾地說道:“其實,其實,還是有其他辦法的。。。”
劉裕一喜,急忙追問道:“我的老哥誒,有辦法還在這裡磨蹭什麼?快說快說!
皇甫勳苦了臉道:“可是這法子,這法子。。。”
染干津猛地一記拍在皇甫勳肩膀上,叫道:“這法子怎麼了嘛?真正急死我也!”
段隨與費連阿渾兩個到底上位已久,心思縝密,哪能不知道皇甫勳嘴裡說的法子是什麼?不外乎分出一軍斷後,犧牲一己以保餘者罷了!可是在段隨的心裡,這幾千驍騎軍將士哪一個不是自己的手足弟兄?卻叫誰去擔下這百死重任?
兩人互望了一眼,段隨悠悠道:“皇甫幢主,你這法子不說也罷。。。”不料他話音未落,皇甫勳突然一咬牙,張口叫了出來:“與其全軍覆沒在蜀中,不如分出一幢與姚萇死戰,則餘者皆可活也!”
此言一出,劉裕與染干津俱都僵在了當場,再也說不出話來,看著皇甫勳的眼色卻頗是不善。段隨長嘆一聲,忽然提高了嗓音道:“此事再也休提!我驍騎軍上下,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幾曾要拿自家弟兄的性命去換茍活?”
一向老成少語的皇甫勳突然神情激動起來,呼吸急促,面色漲紅,繼而高聲叫道:“將軍!這怎麼能叫茍活呢?倘若今日大夥兒一起死在這裡,不過是給蜀中添了幾千個死不瞑目的冤魂罷了,真的有意義麼?可若是我驍騎軍主力能夠逃出生天,來日未必不能報此大仇!將軍,當年你嘯集各族勇士,千辛萬苦才建起這驍騎軍,爲的就是抵抗強秦;如今強秦未滅,我驍騎軍又怎麼能盡數折在這裡?不能啊,將軍,不能啊!”說到這裡,他已是眼淚汪汪。
皇甫勳一陣機關炮轟過來,段隨也不由得爲之語塞——其實段隨又何嘗不知道皇甫勳說得在理?只是坐在段隨的位置上,卻叫他如何開得了口?劉裕與染干津神色黯然,收起了心中對皇甫勳的輕視之意;餘者盡皆默然。
天上無雲,地上無風,空氣彷彿都給凝固住了。劉裕只覺得胸中有一股鬱氣冉冉升起,全身上下燥熱難當,忍不住就想張口高喊:“我來斷後!”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喊出聲來——他自己固然不怕死,卻又怎麼能擅自判了自己幢中近千弟兄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