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二縮在衆人身後,忙不迭啃著手中的胡餅,實在是餓得狠了。
他是魏郡人,家離著鄴城並不太遠,早早就投軍了,因著騎術好,編在鄴城的騎營裡。眼看著都要過年了,朝廷卻突然大點兵,軍令所至,一兩日裡便開拔了。
聽營裡的長官講,這次是秦人攻打洛陽,大軍前去救援。長官語氣頗爲輕鬆,說此次派出了十萬大軍之多,估摸著跑去洛州走個過場,秦人就該退去,說不定還能趕回來過上元節。
胡老二倒是沒什麼怨言,上頭髮了話,此次出征糧資賞錢加倍。想著出去晃一圈便能到手不少錢,胡老二還挺喜滋滋的。要是命好再撈個軍功什麼的,賞錢足夠的話,出了正月裡就能去阿秀家裡提親了。
可是一切在渡過黃河之後都走了樣。
想起那一夜的慘狀,胡老二猶自心有餘悸?;鸸庵?,秦人仿似地獄裡冒出來的惡魔,獰笑著將身邊的弟兄們一個個砍倒在地。飛濺的鮮血,滿地的殘肢、頭顱,瘮人的慘叫聲,這一切交織出來的畫面,迄今在他腦袋裡揮之不去。
跑上山有幾天了,能吃的早已吃完,附近的兔子,獐子遭了殃,都叫挖出來裹了腹。好在山上枯枝衆多可供生火,倒是不虞凍斃。胡老二這撥子人聚在此處,正好有個藏身的大洞,附近多有逃散的燕軍殘部會合過來,漸漸地人數竟然超過了五百,隱隱成了這山上燕軍的大本營。
終究缺少食物,眼看已然撐不下去。巧的是今日一早來了一隊人馬,約莫一百多人,說是從洛陽城來的燕軍貴人,居然甲冑齊全,連馬匹都牽上了山,這些人倒真是好本事。更讓大夥兒驚喜的是,馬背上馱了大批乾糧,當下人人都分到了一兩塊胡餅肉乾,可謂喜從天降。
胡老二蹲在地上大口嚼著肉乾,有一搭沒一搭聽長官與那幾個貴人交談。長官喚作費連阿渾,鮮卑國族,因爲同鄉的緣故,平時很是照顧胡老二,那晚也虧得阿渾拖著他跑上了山,逃得一命。
“阿渾,如今這山上便是以你官職最大?”說話的人稚聲未脫,正是中山王慕容衝。傅顏,段隨,韓延等人俱都在場。
“啓稟大。。。大。。。大司馬!目下,目下確是如此?!辟M連阿渾有些緊張,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騎營隊副,因緣際會之下,成了這些燕軍殘部的話事人,如今面對著大燕國高高在上的中山王,居然有問有答,這場景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瞧此處聚了有四五百人罷?”傅顏問道。
“昨日已過了五百之數。山裡頭應當還有不少兄弟,我已派小隊四處搜尋,且先聚攏了來,再想下山的辦法。只是吃的越發稀少,走獸早沒了影子,山左倒是有個大湖,可惜凍得太過嚴實,打不上魚來。若非殿下與將軍來此,怕是撐不過明後了。”聽得出來,費連阿渾有些本事,殘局收拾得不錯。
“費連隊主做得很好了,我甚是佩服?!备殿伜皖亹偵?。
“傅將軍折煞小人了!噢,對了,阿渾忝爲隊副,可不敢稱隊主。”費連阿渾趕忙說道——此人倒是相當知禮。
“什麼隊主!本王瞧你儘可做個幢主纔是!”慕容衝說道。
費連阿渾一愣,卻聽傅顏道:“的確如此!阿渾還不拜謝大司馬的提撥之恩!”
阿渾名號裡帶個渾字,人可不渾,大司馬金口一開,那還能有錯?趕忙跪了下來,拜謝不已。
慕容衝眼下封起官來駕輕就熟,輕輕一句話就連升了費連阿渾三級。傅顏在一旁起勁攛掇此事,其實大有深意,主要是看中費連阿渾在軍中隱有聲望,收拾殘部之事還得倚仗此人。果然費連阿渾喜不自禁,連連招呼部屬過來分派任務,按照傅顏的指示去聚攏更多燕軍殘部。
衆人坐了下來烤火,商量如何突圍下山。
“鄧羌那廝在山下隘口紮下了營寨,怕是難以硬闖?。 表n延道。
“那也沒辦法。山口凍住了,南邊爬不過去,要想活命,只得下山去。總得搏一搏罷?!倍坞S接道。
“不如化整爲零,尋小路潛出去。”還是韓延。
費連阿渾插了一句:“兄弟們試過,到處都是秦人的遊騎,見一個抓一個。”
慕容衝神情嚴肅:“段郎,鄧羌這是鐵了心要抓你??!”段隨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只怕是聽說殿下在此,姓鄧的這才發了瘋。”兩人互相望望,啞然失笑。
傅顏沉聲道:“總有辦法,先儘量收攏人手再說?!?
“傅將軍,人太多的話,只怕我們帶來的乾糧撐不了幾日?!表n延提醒道。
“都是袍澤,總不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山裡。萬事盡力而爲罷。”傅顏答道。
韓延吱吱唔唔半晌,紅著臉道:“乾糧總會吃盡,不如。。?!彼杂种梗筲穬憾疾缓龎T,曉得他是想說不如下山就擒,總比凍斃在這荒山野嶺裡強。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待乾糧將盡,人手也聚得差不多了,大不了一起殺將下去,能活一個算一個!”段隨搶著叫了起來,他是黑名單上的第一號,倘若就擒可沒半分僥倖。
“說得好!人死鳥朝天,哈哈,哈哈哈。。?!蹦饺菪n叫段隨這句粗話逗得大樂,沒心沒肺地在那大笑不已,這下子韓延說不下去了,蹲在一旁訕訕不語。傅顏與那百餘鮮卑勇士自然也是不肯投降的,要不然當初留在洛陽城中就行,何必費這麼大週摺。
說話間遠處嘈雜聲大起,有人向著他們跑了過來。
當先一人氣喘吁吁地跑到衆人跟前,對著費連阿渾叫道:“阿渾哥,我們去尋散在山裡的弟兄,轉了幾個坳子,那些個漢人,羯人都不肯來,吵著鬧著要下山去,說是山下秦人立了大旗,寫著投降不死!”
衆人面面相覷,鄧羌這招夠毒。這麼下去,別說聚攏人手,怕是除了少數忠心的鮮卑將士,其他人都得跑光。
那報信之人頓了頓,又道:“秦人旗上還寫著‘獻段隨人頭者,賞萬錢’。我問了段家兄弟,咱營中沒人叫段隨啊,奇了怪了。”
又來了!大夥兒眼光齊刷刷地看向段隨。
段隨鬱悶不已,這下麻煩大了,真要是人都跑光了,自己如何趁亂突圍?不行,得趕緊想辦法,要不然睡到半夜,不用秦人上山,說不得就有人摘了他的腦袋去換錢。
段隨憋在那裡,臉漲得通紅,感覺自己正被架在大火上燒烤,好生難過,真想跳到冷水裡涼快一番。涼快?冷水?驀然間靈光一閃,他大叫了起來:“阿渾,你方纔說什麼?什麼什麼大湖,被凍了起來的?”
費連阿渾嚇了一跳,喃喃道:“段校尉,我方纔是說山左有個大冰湖,上了凍,沒法子抓魚吃。。。”
“那冰湖在哪裡?”
“就在山後,很近。”
“快快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