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已定,大夥兒不願耽擱時間,說走就走。謝玄是會騎馬的,段隨叫過一名親兵,取他的馬交給謝玄。便在這時,謝道韞突然叫了起來:“羯哥,我也要同去!”
大夥兒俱都一愣,謝玄皺眉道:“此行是去見赳赳武人,又不是吟詩作賦,你去湊什麼熱鬧?”
謝道韞眨巴起一雙水汪汪的妙目,可憐巴巴地看著謝玄,撅了嘴不說話。那樣子端的是我見猶憐,大夥兒看得目眩神迷,一起屏住了呼吸。
阿元總是這般任性!謝玄無可奈何,卻又不忍責備,便想尋個藉口盼她知難而退,於是說道:“此去京口路途不近,需要騎馬來回,你去怕是不便啊。”謝道韞南國貴家女子,可不曾騎過馬,今日東郊春遊,也是坐了牛車前來。
謝道韞眼珠子一轉,突然走到段隨跟前,柔聲道:“從石兄,小女子謝道韞這廂有禮了。我聽家中謝道哥哥曾言,說是從石兄一心想要見我,可有此事?”
這話說得好生曖昧。劉裕他等不解其中緣由,互相打了個眼色,拼命忍住笑意,暗暗想道:早聽阿渾哥哥說起,我家將軍最是風流多情,在燕國時就禍害了不少懷春少女。不料來了建康沒多久,竟然又惹了這麼一位大美人。了得,了得!
謝玄大約是知道些來龍去脈的,不意妹子這般頑皮,不禁大搖其頭。
“謝道?啊。。。是,是,對,對。。?!倍坞S沒想到謝道韞這般膽大,居然反過來調戲自己,又見謝玄站在邊上面色不豫,頓時漲紅了面孔,語無倫次起來。
謝道韞突然伸出芊芊玉手,豎起三根玉指,在空中連連比劃,嘴裡說道:“從石兄,還記得這個罷?”
段隨不解其意,愣愣道:“這是什麼?”
謝道韞突然嗔怒起來:“你這人!說了便想賴麼?”語氣嬌憨,彷彿一對小情侶正在吵架。
這下子莫說劉裕他等覺著段隨與謝道韞必然有些說不清楚的關係,便是謝玄也自目瞪口呆:遮莫段隨與阿元還曾私相會過?那還得了!這下子臉色真個是不好看了。
段隨情急之下腦子裡一片混亂,生怕謝道韞繼續胡亂說話,趕忙道:“我記得,記得。。?!彼麉s沒有想清楚,這麼說話豈不是讓謝玄更加生疑?
謝道韞嫣然一笑道:“謝道哥哥果然沒有說錯,從石兄正是言而有信之人。他說你見了我面,無論難易,都答應爲我做三件事情。我還道謝道哥哥隨嘴一說罷了,原來從石兄真是個有心之人?!闭f著側過身去,娉娉婷婷施了一禮。
劉裕等弟兄們不由得暗暗點頭:段將軍果然豪氣!只爲見美人一面而已,便肯以三樁難事想求。我等還是要多多學著點??!謝玄倒是鬆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這古靈精怪的妹子又在捉弄人了。
這下輪到段隨瞠目結舌——不消說,自己是給謝道韞作弄了!繞著繞著居然就把自己給繞了進去,無端端欠了謝道韞三個要求。此刻話已出口,再也推脫不得,好在這廝在美女面前的抵抗力一向爲零,這時倒也並不垂頭喪氣。大不了費點心辦了便是,以謝道韞的爲人,總不會要自己作奸犯科罷?
耳畔傳來謝道韞得意的笑聲:“這第一件事情麼,便是請從石兄想個法子,帶我一同前去京口。我騎不得馬,這牛車又太慢了些。。?!?
段隨哈哈大笑起來,說聲:“這有何難?”一揮手,衆兄弟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那牛車給卸了下來,拉過兩匹駿馬套上了轡頭。牛車馬車規制有些不同,可這幫人著實能幹,又一個個爭著在謝美女面前露臉,居然只用手中刀棒、馬繮,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單牛車改成了一駕雙馬車。
謝玄傻了眼,他找了藉口不想帶謝道韞同去,不想段隨這幫粗胚竟生生整出駕馬車來。這下子他只好自認倒黴,喚過從人叫他等自行回府,順便稟告謝安自己兄妹二人要往京口一行。
段隨得意洋洋,斜著眼去看謝道韞,卻見那張如花笑顏微張了玉脣,又道:“這第二件事情麼。。。聽聞從石兄馬術無雙,今日小女子斗膽,便請從石兄做一回馬伕,載我前去京口,如何?”
謝玄大急,阿元這也太放肆了!段隨可是軍功赫赫的猛將,權柄不輕,便是叔父也對他禮敬有加,他如何肯爲個區區女子去做那低下的馬伕?正想開口喝止,不料就聽段隨大聲叫道:“自無不可!我既答應了你謝道哥哥,絕不會食言!卻不曉得令姜那第三件又是何事?”對段同學來說,做這車伕不就相當於開豪車帶美女兜風麼?簡直求之不得啊!只是臉上表情總要顯得沉重些,彷彿爲了信守承諾,他吃了多大虧似的。
衆兄弟一齊歎服,將軍真信人也!謝玄也不住點頭:從石此人,秉性真個正直不移!
段隨盯著謝道韞等她說出第三件事情,不料上等下等,只見謝道韞左顧右盼,似乎正在思考,卻總是不說話。過了半晌,謝道韞終於開了口:“這第三件事情麼。。。眼下我還不曾想到。從石兄也不是性急的人,且留待往後罷,如何?”
看著謝道韞滴溜溜轉的烏黑眼珠,段隨這下子曉得眼前這位美女不好招惹了,這第三件事等於是那隻總不曾落下的靴子,最是叫人難受!看來以後還是在家好好守著晴兒,少沾花惹草爲妙??!段隨無奈,吶吶道:“也好,也好?!?
事兒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段大將軍一身短打便服坐在車前,上下左右揚鞭,嘴裡吆喝不斷,真是好一個稱職的車伕!
車上,謝道韞抿了嘴吃吃地笑:不但遂了自己的願望,往京口一遊,還趁機報了上回吃段隨戲弄之仇,叫他平白當了百里路的車伕;此外手中更捏著讓段隨做一件事的籌碼,今日真個是大獲全勝也!
。。。。。。
到了京口,劉牢之、孫無終等人早已等候多時。大夥兒碰了面,劉牢之聽說竟是謝家的“芝蘭玉樹”與“詠絮女”到了,不由得拉過段隨,一邊擠眉弄眼,一邊低低說道:“從石,你倒是交遊廣闊?。 彼P心朝中時事,也知道段隨是桓黨中人,如今卻與謝家子弟混得這般熟絡,的確大不尋常。
段隨笑笑,也低聲道:“幼度乃是知兵之人,以後多半是要在朝中掌兵的,哥哥多與他走動走動。”
劉牢之目光炯炯,看了段隨半晌,終於嘆口氣道:“從石胸襟廣闊,最講義氣,哥哥我碰到你算是有福!”
劉牢之他等與段隨的關係雖然不菲,然而這些人多是北地中小豪強出身,心中終究藏著些正朔之念,對桓溫並不感冒,他等不肯投段隨也有這一層原因。段隨也看出了此節,故而從來不邀他等參加驍騎軍,今日卻大動干戈,特意攜了謝家子弟來介紹給他等認識,這其中的意思可謂不言自明。劉牢之心中透亮,自然對段隨大爲感激。
天氣好,人的心情也好。段隨提議跑去江邊,找個風景優美的所在喝酒談天。衆人第一次見面正是在那滾滾長江邊上,段隨這提議一出來便得到了大夥兒的轟然叫好,於是提酒拎菜,說笑而去。
興致所至,大夥兒一口氣攀上了臨江的北固山。此山風景絕佳,以一面峭壁雄峙江濱,居高臨下望去,大江滔滔千里,與兩岸的青山翠嶺融爲了一體,山光水色、碧空流雲,叫人胸襟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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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擺好,大夥兒席地而坐,暢所欲言。
不得不說,這年頭世家大族、特別是謝家這等累世巨族的名頭當真好用,劉牢之等人個個自視甚高,可在謝玄面前卻無不恭敬持禮,給足了謝玄面子。
劉牢之等人豪放卻不粗魯,言語也甚是得體。不想江湖之中還有這等人物,謝玄暗暗稱奇,心道:從石說的沒錯,這些人個個都是人才??!他日我若是真個有機會統軍,定要將他等統統納入帳中!
幾句話聊開,劉牢之等人便聽出謝玄並非那等清談務虛的貴家公子,而是少有的文武雙全之輩,其氣度之高雅更是當世罕有。幾個不覺想道:芝蘭玉樹果然名不虛傳!倘若真如從石所言,他日此人能夠得掌大軍,我等定然要拜在他的帳下,也不枉這一身的本事與這些年來的等待!
雙方的心思可謂一拍即合,越談越是投機,酒來杯往之間,都道今日一會實在不虛此行。劉裕他等則自顧自飲酒作樂,這時候反倒是段隨給晾在了一邊,覺著有些無趣,當下推說要去方便,緩緩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