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和風(fēng)煦煦,滿眼的紅花綠葉,春色正當無限好。桓衝深深吸了一口氣,花香撲鼻、草香清神,頓覺胸臆之間暢快了許多。
這時候院牆之外隱隱傳來絲竹管絃之聲,間雜著吆喝聲、嬉笑聲。。。聲聲入了桓衝的耳朵。桓衝心中一動,信步走上了府中的一座高臺。桓衝的府邸本就建在姑孰城裡的高處,這時再登上府中高臺,頓時將四下裡的景緻盡收眼底。
那絲竹管絃之聲想必來自不遠處那間叫“歸雲(yún)閣”的酒樓,這地兒雅緻得很,特意尋了一幫秀色可餐的小娘鼓琴弄瑟,加上菜餚美酒皆屬上乘,素來是城中達官貴人飲酒相聚之所,便是桓衝自己也曾在那裡喝過酒、聽過曲。吆喝聲則是幾個小商販正在賣力推銷自己的貨品,那口燦蓮花、萬分起勁的模樣,叫桓衝看了忍俊不禁。三五個垂髫小兒追逐打鬧個不停,一忽兒躲到房前屋後,一忽兒撞入街上人羣之中,嘻嘻哈哈,笑鬧成了一片。。。
不過是一些市井百態(tài)罷了,卻讓桓衝眼眶微潤,心中波瀾叢生:想必百年之前,洛陽城(當時西晉的首都)裡也是這般民和俗靜、家給人足罷!那時我大晉子民悠閒平生,天下間無一處不可去,可到了今時今日,北方早已神州陸沉、故土上盡是胡夷當?shù)溃贾钊藴嫒粶I下。。。
清風(fēng)蕩起了桓衝的袍袖,又吹拂過他清雋消瘦的面龐,將他高亢的聲音遠遠送了開去:“安石,你未免小看了我桓衝!我輩縱不能仿效祖車騎(祖逖)、劉幷州(劉琨)之壯懷激烈,卻也不屑當那趙高、董卓!這江東繫著我泱泱華夏最後的正朔,再不許戎狄踏足半步!”
。。。。。。
建康城裡的謝安不久便接到了桓衝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個字:“善”!卻讓謝安當場定住,捧著書信整整看了半個時辰,長嘆道:“桓幼子何其大義,何其高節(jié)哉!如此氣度,我不及也!”
桓衝算是明確表達了自己對謝安建軍一事的支持,至於桓豁那裡就更好辦了——一來桓郎子性子沖虛,從來就不愛瞎摻和,桓溫在時便聽桓溫的,桓衝上位則以桓衝之言爲重;二來此時他身染重疾,早已臥牀不起,就算想反對,那也是無心亦無力。
建軍一事再無阻力可言,第二天謝安便在朝議中獻上了相關(guān)奏摺。多年的謀劃沒有白費,謝安在奏摺中對於建軍的各項安排,譬如錢糧、兵源、編制。。。無不做了細緻可行的論述,令滿朝文武乃至皇帝陛下皆爲之嘆服。
最後剩下一個關(guān)鍵問題——此軍由何人執(zhí)掌?
這支軍隊從建軍開始便直屬建康朝廷,未來必將打造成大晉最重要的一支武裝力量,可以想見,大晉所有的資源都將向其傾斜。而作爲這支軍隊的主帥,註定前程似錦,聲名、威望、權(quán)勢,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當然,秦國的威壓如芒在背,想要當好這支軍隊的主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出身名門世家自不用說,這是大晉朝擇賢的首要標準,此外兵法韜略、天文地理、人情世故。。。乃至實戰(zhàn)經(jīng)驗皆不可或缺也。
寶座之上,皇帝司馬曜發(fā)了話:“衆(zhòng)卿儘可暢所欲言,爲我大晉舉賢!”
只怪這位置實在令人眼紅,那些與桓家有著或多或少關(guān)係的大臣們,明知此事與自個基本沒多大關(guān)係,也忍不住跳將出來,扯著嗓子推薦起自家的親朋好友來,甚至還有愣頭青開口推舉桓家族人的,自然是被滿殿文武哂笑抵斥,於是撓撓頭、悻悻然退下。
江東士族也有心爭他一爭,幾番脣槍舌戰(zhàn)之下,終究還是力不從心,落得個怏怏無奈。
臨了這大桃子還是要由南渡大族來摘,只是究竟花落誰家呢?滿殿目光紛紛望向了站在諸臣首位的謝安石,連皇帝司馬曜也不例外。就見謝安清了清嗓子,大聲道:“臣舉薦徵西將軍司馬、南郡相謝玄!”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謝玄是誰?不就是你謝安的嫡親侄兒嗎?叔父舉薦自己的侄兒出任要職,此事聽來真?zhèn)€過分。你謝安已然權(quán)勢熏天,說到底這新軍也是你謝安在幕後操縱,可連前臺的門面都要用你謝家人,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罷?
朝堂之上嗡嗡之聲四起,有的人神情激動、甚至做出憤憤不平的樣子來,謝安卻毫不在意,氣定神閒、一臉淡然。待四下裡響聲漸息,謝安微微一笑,朗聲道:“諸公稍安勿躁,且聽謝安一言,瞧瞧這謝玄當不當?shù)么笕巍!鳖D了頓,開始了一番長篇大論。
“謝玄少(第四聲,指年少時)有氣度,及長,熟讀經(jīng)、史,其人固然雅緻,又深諳兵法韜略,善騎射也!”
謝玄的出身那是沒得挑了,一等一的高門;魏晉朝是著名的“外貌協(xié)會”,而謝玄的長相氣度從來都是他的優(yōu)勢,在建康士族階層裡頭大是有名;此刻大夥兒從謝安嘴裡聽到的,儼然是一個文武皆備的才俊形象。
“興寧(公元363-365年)年間,謝玄爲大司馬桓溫掾?qū)伲I謀軍事多矣;鹹安二年(公元372年),謝玄以一己之力募集流民鄉(xiāng)勇,一戰(zhàn)而退秦將俱難,又與驍騎將軍段隨合力,在武原敗秦將都顏;前年去歲,謝玄爲徵西將軍司馬、南郡相、監(jiān)北征諸軍事,其統(tǒng)籌軍事之能,爲徵西將軍賞讚也!”
方纔謝安只是粗粗爲謝玄張目,這會兒則擺起了事實——謝玄可不是紙上談兵之輩,他十多年前就在西府軍中效力,算得上是老資格了。武原之戰(zhàn)更是實打?qū)嵉拇髴?zhàn)功,誰也抹煞不了。就近來說,兩年前謝玄被徵西將軍桓豁闢爲司馬、南郡相,幹得相當出色;去年晉軍三道齊出、聲援涼國之時,乃是由桓豁統(tǒng)籌大局,謝玄受命擔(dān)任監(jiān)北征諸軍事,一手操持了諸軍的軍備、後勤、相互溝通,展露了極強的軍事才能,讓桓豁讚歎不已,還曾上書朝廷爲其表功,此事衆(zhòng)臣皆知。
講道理、擺事實,謝安這麼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滿殿文武都說不出話來了——瞧來這謝玄真是不二人選啊,出身高、賣相好,能文能武,論戰(zhàn)功有戰(zhàn)功,論軍纔有軍才。。。就憑他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聚集流民、成軍抗敵一節(jié),這等手腕、這等膽略、這等情商,恐怕殿上就沒幾個人比得了。
大殿裡陷入一片沉寂——事兒,就這麼定了麼?
終究心服口不服,幾個昔年的桓黨中堅本著不搗亂白不搗亂的心態(tài),嚷嚷著鼓譟起來。一陣稀里嘩啦之後,不知是哪個使了些小手段,硬生生推出一個人來。殿上衆(zhòng)臣定睛看時,原來是散騎常侍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