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寒冷,積雪尚未融化。一輪斜月低低掛在西牆之上,照著雪光清冷,映得那窗紙透亮發白。擡頭仰望,只見蒼茫夜空中一天璀璨的星子,東一顆,西一簇,彷彿天公順手撒下的一把銀釘。月光如洗,照得硃紅的廊柱明暗不一,彷彿時光在這裡觥籌交錯,只看到一個個提著宮燈的宮女們似真似幻,似遠似近的穿梭在虛虛實實的光影裡,恍若隔世。遠遠看著竟如一副風清月朗的仕女圖。
我不禁又感嘆了起來,星移斗轉,物是人非。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景昭宮依舊是紅牆綠瓦,雕樑畫棟,富麗堂皇??赡俏羧盏囊灰u白影再也不在,那時雲月皎皎,露華正濃,那人籠了一袖月光,帶著醉意喚著我的名字,輕語呢喃,耳鬢廝磨,眨眼間便成了離傷……
造化有多弄人,你在當時永遠都不清楚。那時候看著平靜,回頭看其實暗流洶涌;那時候覺得雋永,回頭看發覺其實已經淡然;那時候你以爲永遠把持住的事,往往會擦身而過;而那時候你相信的刻骨銘心,回憶起時已成過眼雲煙。
剛剛走至景昭宮,木玄便已等在門口,“公主,皇上讓奴才在這候著,請公主隨奴才來。”
我點了點頭,便跟在他後面向大殿走去。國喪未過,即便是別國來訪,也不能太過奢華,殿內沒有舞女助興,只有悠揚的絲竹環繞,宮女們站在過道上低眉垂首的倒著酒。大臣們輕聲交談著,直至我走進去的時候氣場纔有些變化。
我只覺得有道目光頗爲犀利的追隨著我,回頭看去,難免驚訝,竟是他?
只見坐在左邊最上方的竟日那晚遇見的男子,只不過此刻他已經換了一身墨綠的繡金衣袍,袖口和衣領都點綴著柔白的貂毛,後披著淺褐色的大裘,頭髮編成一股辮子從腦後順著右肩斜斜的垂在身前,左耳的耳墜流光溢彩服帖的勾勒著如玉的脖頸。不得不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怎麼也想不到,被我甩了一耳光的男人竟然就是此刻大殿上這個雍容華貴的離國太子,完顏拓野。
我們的目光剛剛交接,我便受不了那股壓力迫不及待的收回視線。暗自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打算。離國我是不會去的,可人家都堵到
了家門口,這可怎麼收場?
想著我便向高坐望去,只見承祥慵懶的斜靠在軟椅上,清幽站在一旁給他手中的空杯斟了半盞酒,他並沒有飲下,只是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懶懶的搖晃手中的酒杯,頗有些興致缺缺。他見我在看他,似乎有了些精神,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只見左相起身拿著酒杯道,“老臣敬太子殿下一杯,願我們兩國世代友好?!?
完顏拓野舉起杯子略微示意了一下,套詞一句未講便一飲而盡,倒讓端著杯子的左相頗爲尷尬,他訕訕的笑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著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只好自己把酒送到嘴邊,喝完落座。
我見完顏拓野的鄰座坐著一名女子,既不喝酒也不動筷,好像桌上的玉盤珍饈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妝扮淡雅,只在額間綴著一枚圓潤的血紅寶石,便是這寶石襯的她似寒峭上的梨花,冰肌玉骨,白璧無瑕。
這女子怎生的這樣美?看年齡只跟玉珍差不多,卻只坐在那裡,便有翩若驚鴻的驚豔。看她衣飾,非我族類,披在身上的外袍卻是皇宮裡纔有的雪狐大衣。我有些好奇的問坐在身邊的蘇青雲,“喂,那女子是誰?怎麼從未見過?”
蘇青雲小抿了口酒似醉非醉的看著他身旁的季炎烈,“這個麼……季將軍比我更熟纔對,可不就是季將軍此次護送來京的?”
季炎烈正夾著一塊糕點,雖知道我在用眼神詢問他,卻連眼都沒擡一下,只把糕點送入嘴中細嚼慢嚥了好半天,才放下筷子,“巫國,朵雅公主。”得,我就知道,他嘴裡能吐出什麼來?
蘇青雲向我眨了眨眼,“明白不?”我也眨了眨眼搖頭,“不明白?!?
“呵呵,臣……也不甚明白?!?
“蘇青雲,你逗我玩呢!”
見我有些微惱,蘇青雲也不再打太極,“此次巫國向我大聖俯首稱臣,爲了表示忠心,把這公主出身的聖女送到了我國獻給當今皇上?!?
“這聖女又是什麼來頭?”
“巫國崇尚祭祀,歷屆聖女都從皇室中挑選,聖女被尊爲神的使者,代替巫國的子民向他們信奉的神明祈福,並傳達神的旨意?!?
迷信!徹底的迷信!弄了半天,這聖女就是皇室統治愚民的幌子。
“蘇青雲,你可信神?”我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蘇青雲瞇起眼睛,“這個麼……信則有,不信則無,呵呵……”
我拍拍蘇青雲的肩,“你倒不怎麼迂腐啊,飽讀詩書,還沒把腦子讀傻。”
蘇青雲帶著酒氣輕笑著,“謬讚,謬讚了~”
突然大殿裡響起一個女聲,“太子殿下此次來我大聖,可是來接瑞安的?”聽這聲音便確定是錦弦無疑。
大殿上突然由小聲的交談變的鴉雀無聲,那不絕於耳的歌樂此時顯得異常突兀。承祥擺了擺手,一羣宮人便撤了下去,隨著腳步聲的走遠,大殿上又陷入了沉寂。
我循著聲源方向瞪著錦弦,識時務者爲俊傑,怎麼偏偏有的人既不長腦子也不長眼睛?
她頗有些自得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問著完顏拓野,卻不巧撞上承祥冷冷的視線,一時嘴動了動卻不敢再出聲。
大臣們都言行謹慎的看著完顏拓野,我也有些心跳加速的等著他的答案,只見他緩緩放下酒杯,看向承祥,“聖旨在手,理當遵循。本殿過幾日就要啓程回國,自然也要將公主接回去?!?
大殿響起幾聲抽氣聲,我望著高坐上的承祥,他靠在軟椅上依舊面色如常的轉動杯子,也看著完顏拓野,兩人的眼神互相較著勁,一個幽深,一個狂野,此消彼長,誰都不退 後。
“公主麼——自然是朕的二皇姐了。”
一陣杯盤摔碎的聲音響起,錦弦不顧滿朝文武在場,尖叫著,“承祥!你——你怎麼敢違抗父皇的旨意!”
沾著美酒的紅脣帶著魅惑的水光輕啓,“朕說的,就是旨意!”
“可是——本殿只對三公主一見傾心……”
頓時,大殿的溫度驟降了好幾分,連蘇青雲都放下了酒杯,盯著完顏拓野。大臣們神色各異,卻沒有任何人敢出聲打破這僵硬的氣氛,連在低泣的錦弦也把聲音嚥了回去,承祥放下手中的杯子擱在案幾上,只見那杯子馬上碎成幾塊,粉色的貴妃釀流到桌上,在黑色的酒案上顯得格外刺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