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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說的很委婉,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當面跟朱敬倫發火,他跟侯進不一樣,侯進喜歡人前人后表現他跟朱敬倫的關系,說倆人是兄弟云云,當面有時候也跟直呼其名,但是他給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就是一個謀臣,他爭取能做好一個軍師,比如諸葛亮和劉伯溫那樣的謀士就很好。
朱敬倫聽完方山的說法后,告訴他:“調土客團勇到廣州,主要是因為廣州兵力空虛,八旗兵分散在高雷陽和惠潮嘉兩道,威脅還不算大。但是南韶連道的鄉勇現在被打散了,潰兵已經有流散進廣州府的,這是一個大麻煩。如果不能立刻將他們收攏起來,遲早不是落草為寇就是叛亂。所以你們的當務之急是盡快四處清剿這些流寇,不能讓這些人打家劫舍,為禍一方。”
方山一聽是有任務,心里好受了很多,但依然有些失落,好像他兩年來的努力,只能用于干這種事,不能上戰場他苦心招募的這些團勇有什么意義?
“可是大人,肇慶哪里才是重中之重,我聽說戰事不順!”
朱敬倫搖搖頭:“相比攻城略地,后方的安定才是重中之重,我們最近新招募了5千多縣吏,剛剛派駐各縣,他們的政務還不熟悉,依然需要進行培養和訓練,我們需要時間,要是這時候地方上亂了,打再多的勝仗也沒意義。所以讓你回來,就是干這個的,至少在今年我不想看到廣州府地方上有任何亂象,否則拿你是問!”
朱敬倫的意思很明確,這是給方山委以重任,他心里好受多了,盡管他更相信這是朱敬倫在安慰他,但能讓上司安慰,不也說明上司的重用,可同時他心里有深深的危機感,兩年多沒在朱敬倫身邊,倆人的關系可能真的疏遠了,否則何至于需要安慰他,直接下命令就完了。
他覺得他畢竟不是侯進那種跟朱敬倫一起打過仗的生死兄弟,要想得到重用,怕是只能不斷的立功,那么這個任務他就真的不能弄砸了,馬上行動起來,召集手下的軍官,要他們輪換出擊,到各鄉清鄉,一個散兵游勇都不能放過,能招降就招降,不能招降就消滅。
說不重視攻城略地是假的,肇慶大戰已經進行到了第十天,讓朱敬倫意外的是,水陸兩路竟然都沒有取得什么實質上的進展。
湘軍在龜頂山和大鼎山上假設了幾百門千斤大炮,他們的大炮雖然不夠先進,但是他們占據著地利,牢牢封鎖了這一點江峽,控制了這一地,湘軍就控制了西江上游,他們的物資補給和人員都能從廣西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廣東來。
朱敬倫知道湘軍很強,但覺得他們不過就是冷兵器時代的軍隊罷了,再強還能抹平時代的差距,因此他做好了苦戰的準備,但沒想到會這么苦,損兵折將已經過千,湘軍損失不清楚,但估計會更大。
一場戰事中付出上千士兵的代價,這是朱敬倫在之前作戰中還沒有遇到過的,無論是剿匪還是平息土客械斗,他都沒有付出這么大的損失,可現在僅僅是為了攻打湘軍把守的兩座要塞,短短十天就損失了上千人,讓他如何不震驚。
但他忍住不去干涉前線軍官的指揮,越是干涉,恐怕越起到反效果,在戰場上打仗的是他們,死人的是他們,坐鎮后防就不要添亂了。
但戰報他是要看的。
此時大鼎峽兩岸的山上,都有一座寺廟建筑,龜頂山上的是一座道觀,叫做元貞觀,與江對面的大鼎廟隔江相望,此時兩座寺院都被湘軍征集作為了軍事要塞,不但假設了大炮,還在外面挖掘了許多壕溝,筑起了土寨。
新安軍從北岸攻打龜頂山,五坑軍從南岸攻打大鼎山,兩路都受到了湘軍的頑強阻擊,對方的作戰意志非常頑強,幾乎沒有逃跑的,要么戰斗到最后一人,要么在軍官的帶領下有秩序的撤退。
光憑這一點,曾國藩組建的湘軍,就能傲世中國其他軍隊,湘軍的成功也不是僥幸。
文鳶站在龜頂山下,沖鋒的士兵又一次退了回來,他帶著十幾個軍法官站在這里,豎著他們的大旗,上書“第一”字樣,他們是新安軍第一旅,文鳶覺得這個編號就是給他們的排序,他們就是第一,別的旅并不認同,但他還是掏錢做了這面旗幟。
士兵們逃回來,卻在大旗前停住,然后慢慢整隊,再次回復組織。
看到大旗他們就踏實了,看到大旗他們也冷靜了,因為過旗者斬!
后世有人描繪過湘軍,說曾國藩就是這樣,樹立一面大旗,前面劃一條線,過線者斬,所以湘軍才死戰不退。
這就是扯淡了,曾國藩沒有這種習慣,他倒是有殺人的狠心,但他沒有殺人的必要。
曾國藩的湘軍也打敗仗,也有逃跑的時候,曾國藩本人也不太會騎馬,更沒有這種武將作風,打仗的時候,他很少親臨前線,他很少給部隊什么指示,因為他不怎么會打仗,曾國藩不太會用兵,但曾國藩會用將。
他用將的方法帶有濃厚的中國式智慧,他不干涉軍官的指揮,他最多下達一些目標。
打了敗仗的軍隊是要處罰的,基本上是按照戚繼光的軍規,如果士兵跑了,軍官沒跑,戰后砍士兵的腦袋,如果軍官跑了,士兵沒跑,就砍軍官的腦袋,如果士兵和軍官都跑了,還是砍軍官的腦袋。
如果一只軍隊已經盡力了,營官死在戰場上,士兵沒有把他救下來,這支部隊整體都要受到懲罰,不管這只軍隊的士兵訓練多么有素,直接就地解散。
如果一只軍隊打贏了,那就給軍官錢,讓他在回去招兵,湘軍就是這樣滾雪球一樣滾起來的,而且都是勝利的雪球,因為所有軍官全都只有勝利經驗,沒有失敗經驗,因此這是一直習慣了勝利再勝利的軍隊。
這種只留勝利者的做法,充滿了一種智慧,未必附和軍事常識,但很有效果。
這意味著他的敵人面對的,是一只要么沒有打過仗,要么就是沒有打過敗仗的軍隊。
久攻不下,戰后開始開會,軍官們第一次爆發了矛盾,都認為別人打仗沒有盡力,互相推諉,互相責難,湘軍是子弟兵,他們也是子弟兵,都是從一個縣、一個鄉,甚至一個村出來的,此時卻吵得跟仇人一樣。
參謀人員根據戰斗的情況,認為兵力還是不足,他們提出增援的建議,被一個個年輕氣盛的軍官給否定了,他們覺得丟不起這個人,他們也是一只沒有打過敗仗的軍隊。
侯進跟黑狗也吵的不可開交,作為主將,他們當然不是因為推諉責任而爭吵,他們在給各自的部隊爭取利益,都想爭取到炮兵的絕對支持,倆人都覺得自己攻打的地方更重要,都認為他們應該得到優先支持。
官司打到了朱敬倫這里,這一次他知道,不干涉是不行了,因為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第一是前線沒有設立一個統一的主將,無法協調指揮,之前他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防止部下權力過重,也是很必要的,他之前讓兩只部隊互不統屬,但給他們分派了獨立的任務,認為應該能夠相安無事。
可是順利的時候,他們可以相安無事,甚至形成良性競爭,但遇到了問題之后,就開始互相諉過,都認為己方取得的戰果更多,推進更深,更需要支援,都認為對方打的不好,沒有完成既定的目標。
果然是統一的組織在平淡中腐朽,而分裂的組織在壓力下崩潰啊。
朱敬倫緊急安排了一下公務,覺得自己有必要親到前線去坐鎮。
將陳芝廷從惠州召了回來,給各縣發去鈞令,告訴各地,現在由陳芝廷暫代廣東政務,直到他們接到新的鈞令為止。
陳芝廷離開了潮州,他可是惠潮嘉道的道臺,惠潮嘉道靠近福健和江西,可不能缺人,調廣州知府張敬修去惠潮嘉道任道臺。
朱敬倫手里的老官僚數量還是太少,這兩年才有一些人才冒了出來,比如東莞縣的張敬修算一個。
張敬修是兩年前廣州府十四縣縣令掛印的時候,被朱敬倫請來做官的,因為張家是東莞巨富,鼎鼎大名的廣東四大名園之一的可園就是張敬修修建的。
他做東莞縣令之前,本身也有一定的經驗,曾經捐了同知的官銜,然后組織團練,天地會起義的時候他打過仗,英法聯軍來的時候他也打過仗,后來太平軍到了潮州他還打過仗,朱敬倫任命他之前,他在江西當官,讓他哥哥一封信給招了回來。
在清廷和廣東之間,他選擇了家鄉,或者說在文武之間,他選擇了文官。在朱敬倫招他之前,他在江西做按察使,這是相當高的品級了,但實際上依然是帶兵,曾國藩給皇帝保舉說他是一員優秀的水軍將領。
朱敬倫給了他一個縣官當,他當的也不錯,張家在東莞是豪富,是鄉紳,是當地望族,因此他的官當的不算難,當了兩年,調他做了廣州府知府。
朱敬倫甚至考慮過讓他去肇慶總攬全局的,但考慮到他跟曾國藩的關系,他放棄了。自己親自去肇慶,調陳芝廷回廣州,然后讓張敬修去惠州,升他為惠潮嘉道道臺,總攬惠潮嘉道總不會出問題。
除了張敬修,還有新會的羅天池,此人曾經在貴州做過道臺,算是一個老官僚,投靠朱敬倫也比較早,盡管沒有什么出色的政績,但能籠絡住人就行了,現在也已經升任高雷陽道道臺了。
過去廣東的高級官員,基本上都跑去了南韶連道,他們在朱敬倫和清廷之間,選擇了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