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望朱敬倫的人很多,富禮只給了一個柏貴重賞的承諾,但別人是真的拿著真金白銀來的。
大多是一些維持關(guān)系的富商,禮單有門子轉(zhuǎn)過來就行了,但是有兩個人是不能不見的。
其中一個是張家派來的一個年輕人,名字叫做張龍,帶著南雄千總張千山的親筆信。
張千山大概也知道他的管家張勇是一個腦袋不太靈光的家伙,所以這次派了一個機靈的年輕人,因為這次要做的事情就不是笨蛋能辦的。
朱敬倫也很想跟張家的人取得聯(lián)系,詢問了一番張千山的近況,得知張千山已經(jīng)帶人到了廣州附近,在清遠(yuǎn)一帶駐扎,隨時能夠增援廣州城。
張龍來廣州面見朱敬倫的目的是,詢問巡撫柏貴對他們的安排。此時張千山都不知道讓他帶兵回廣州,并不是柏貴的意見,而是朱敬倫假托柏貴的命令。
這就造成了一個不太好的局面,那就是張千人把兵帶回來了,但是卻得不到任何補給,當(dāng)?shù)毓俑静唤o他們提供任何支持,而且還跟他們發(fā)生了沖突,清遠(yuǎn)縣令甚至把官司打到了黃宗漢哪里。
張千山來此,就是尋求巡撫的支持的。
朱敬倫覺得有必要安撫一下張千山,讓張龍轉(zhuǎn)告張千山,巡撫大人暫時沒有行動,讓他們稍安勿躁,一旦有情況,會隨時通知他們。
張龍走后,朱敬倫覺得,張千山是自己誆騙回來的,盡管用的是柏貴的名義,但這依然能算是自己手里能借用的力量,一定程度上,積極向上的張千山,比林福祥更好用。起碼張千山不會將朱敬倫當(dāng)作一個可有可無的密探,有用的時候就夸贊幾分,沒用的時候,連面都不見。
不過朱敬倫覺得,此時還得讓柏貴知道,不然影響了跟柏貴的關(guān)系,得不償失。
另一個必見的人則是來自澳門的法語翻譯陳啟信,這家伙多半個月前給朱敬倫送了一千塊大洋后,就在沒找過朱敬倫,如果說那一千塊只是投石問路,而不是有求于朱敬倫,那么他們也太豪氣了。
不過朱敬倫要見陳啟信,并不是因為他又送了兩百塊大洋,而是因為此人在法軍中頗有能量,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朱敬倫也是前幾天才徹底的打探出陳家的情況,他是南海縣人,并不算名門望族,不過族中有人在澳門、越南經(jīng)商,陳啟信從小就跟族兄學(xué)做生意,跟法國人有生意往來,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
朱敬倫跟陳啟信都在巡撫衙門住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不太熱衷于翻譯事業(yè),事實上,陳啟信來做翻譯,并不是為了掙那一份薪水,而是看重了商機,這段時間他通過跟法軍軍需官等高層建立的關(guān)系,幾乎包攬了法軍的糧食供應(yīng)。
歐洲人習(xí)慣吃面包,需要面粉,可是廣州附近沿海地區(qū),直到越南、新加坡都是產(chǎn)米的地方,這給英法聯(lián)軍的補給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可是陳家有辦法,他們在云南采購小麥,然后通過水路運往越南,轉(zhuǎn)一圈運到廣州,磨成面粉賣給法軍。
像陳家這樣的商人給朱敬倫送禮,大多數(shù)都是跟生意有關(guān)系,送的少的是不希望朱敬倫這個翻譯找麻煩,也就是花錢買平安,送的多的那肯定是希望朱敬倫能幫他們開拓生意了。
陳家已經(jīng)包攬了法軍的面粉供應(yīng),聽說還有其他一些軍需供應(yīng)的生意,朱敬倫能幫到他什么,讓陳家也給英軍供應(yīng)物資?朱敬倫自認(rèn)自己還沒有這個能力。要知道英軍跟法軍不一樣,法軍是初來乍道,英軍那是有根基的,他們在香港經(jīng)營了快二十年,在中國人中有龐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所以他們的供應(yīng)商大都是一些老關(guān)系,要么是香港的華商,要么是廣州附近的胥民,盡管這些華商供貨價格稍高,廣州的胥民更是以高價向英軍走私物資。
但英國人做的可不止是一門生意,還有他們跟胥民的關(guān)系,要知道他們的苦力隊中超過一半都是胥民,就沖這點,他們就必須繼續(xù)跟胥民中的那些大頭目把走私生意繼續(xù)下去。
所以陳啟信如果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朱敬倫還真的沒有辦法。
倆人是熟人了,最初住在一個房間的,陳啟信也是一個自來熟。
朱敬倫非常干脆的告訴陳啟信,如果是為了生意的事情,自己恐怕幫不上忙。并且解釋了英軍跟胥民的關(guān)系特殊,此時是相互依靠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不止是生意,還有潛在的同盟味道,因此朱敬倫不可能讓英軍向陳家采購面粉。
陳啟信笑道:“朱兄,誰說我陳家只能做糧食買賣啊?我聽說英軍的煙土不多了,我手里正好有一批。”
“英國人沒有煙土了?”
朱敬倫詫異,英軍軍營中常備大煙這不是什么秘密,倒不是英國人自己用,大都是給那些苦力準(zhǔn)備的,說來怪異,英軍招募這批苦力,是不給錢的,不是給不起,而是怕給了錢,這些人就沒有動力了,會逃走。
英國人這是把中國人當(dāng)成他們在非洲見到的苦力,在印度見到的流浪漢了,那些人確實是寅吃卯糧,沒有計劃性,不知道攢錢,手里有了錢,就不肯好好干活了。
所以英國人在中國招募苦力的時候,也不是按月發(fā)錢,而是許諾打完仗一起發(fā),而且承諾的是高薪,一個月是五兩銀子。可是拿不到現(xiàn)錢,如何讓能留住這些苦力呢,英國人有辦法,那就是大煙,在英軍軍營中,煙土是是管夠的。
因此英軍無一例外,招募的都是一群大煙鬼,真正老實本分的百姓,其實也不太敢給英國人干活。
“他們運大煙的船翻了!”
陳啟信說道,十分自信,一副吃定英國人的樣子。
朱敬倫笑道:“廣州城大大小小的煙館數(shù)百家,就算翻了船,英國人也能買到煙土。”
陳啟信笑道:“怕沒那么容易,仗打到現(xiàn)在,廣州城里的人,十有六七都逃了出去。煙館本就生意冷清,沒有多少備貨,最近更是缺貨得厲害,大半煙館都關(guān)了門。英國人要買大批煙土,不怕他不高興,只能從我手里買。”
朱敬倫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有用的消息。
故作疑惑道:“既如此,陳兄直接找英國人,也怕他們不買啊。何必找我呢,還那么破費!”
陳啟信嘆道:“這一來,我跟英國人不熟,二來啊,英國人嫌我要價高,一邊從煙館拿一些劣等散伙支應(yīng),一邊給那些苦力減了供應(yīng),我可是聽說現(xiàn)在苦力干活都沒勁了。”
朱敬倫明白了,英國人不小氣,絕對是陳啟信這家伙太黑。要知道英國人在中國可是頗有土豪印象的,向來出手大方,相比中國人更喜歡跟英國人做生意,對比法國人就覺得有些摳摳搜搜的。
“不知在下能幫什么?”
朱敬倫問道。
陳啟信道:“英國人這邊在下人頭生,朱兄則不然,該認(rèn)識幾個苦力隊中的人吧。”
朱敬倫道:“倒是認(rèn)識那么幾個。”
陳啟信道:“如果苦力們知道他們英國人現(xiàn)在限制給他們供應(yīng)煙土,是因為快沒有存貨了,你說他們會怎么做?”
朱敬倫明白了,這家伙是想通過朱敬倫在苦力隊里造謠,讓苦力們鬧起來,那些大煙鬼一旦煙癮犯了,殺人的心都有。只是這種事陳啟信肯定自己都能做,收買兩個苦力散布謠言而已,廢不了多大的事情。可偏偏給自己送上大禮,讓自己辦這件事,這就蹊蹺了。
朱敬倫笑道:“這只是小事。陳兄該不會就這么點事吧?”
陳啟信道:“知道瞞不過你,在下還有后手,不知陳兄可有辦法燒了英國人煙土?”
聽完這家伙的計劃,饒是朱敬倫也不由驚嘆,果然在暴利面前,商人是膽子最大的一群人啊。燒英國人的煙土,這被抓住了絕對死定了,不過真的燒了英國人的煙土,那英國人也就只能去求著買陳啟信的煙土了,否則就等著那幫子苦力鬧事吧。
但這卻給了朱敬倫一個靈感,他搖了搖頭:“這事在下做不了,不過如果陳兄想賣煙土的話,在下到時有興趣接手,不知道陳兄手里有多少貨,價值幾何?”
這回輪到陳啟信驚訝了:“朱兄你打算接手?”
朱敬倫笑道:“在下也想掙點錢啊。”
陳啟信不疑有他,錢誰不想掙啊,他來做翻譯就是為了做生意的,現(xiàn)在看來朱敬倫怕也是這個目的,不由將朱敬倫看成跟自己一樣的人了。
不過他不在乎,他只是為了錢,跟英國人扯皮有日子了,英國人始終不松口,所以才給朱敬倫送上厚禮,希望能打開一個突破口。能想出燒英國人庫存煙土的主意,也是被逼急了,要知道為了囤那批煙土,陳啟信可壓了不少銀子在上面,如果不能高價賣給英國人,他可就虧死了。
既然朱敬倫愿意接手,他剛好脫身,老實說他已經(jīng)有些忐忑了,時間過的越久,英國人就越是有可能從印度運來新的煙土。
所以陳啟信十分干脆:“既然是朱兄想做這筆買賣,在下也不跟你見外,我手里有五十擔(dān)煙土,英國人出五萬兩在下都沒有賣。既然是陳兄要,那給四萬兩拿走!”
平常一擔(dān)煙土價格在500兩左右,陳啟信要價四萬兩,不到一倍利潤,也不算黑。
朱敬倫點點頭道:“好,就四萬兩,陳兄的貨我要了。”
陳啟信拱拱手:“朱兄真是痛快人!”
說實話,陳啟信這筆買賣還真沒怎么掙錢,他之所以囤積煙土,賭的是仗打起來物價會漲,誰知道糧食價格倒是漲了快三倍了,可煙土的價格竟然連一倍都沒漲起來,因為城里的有錢人都跑了,剩下的窮鬼有幾個抽得起大煙?
所以他最后才把主意打在了英國人頭上,很幸運的從一個香港的朋友那里得知東印度公司的pn船翻了,陳啟信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于是不但繼續(xù)囤積,還抽出大筆資金在廣州城大肆收購煙土,將十幾家煙館的存貨都一網(wǎng)打盡,讓那些煙館都無煙可賣暫時關(guān)門了。
囤積大煙和掃貨,可占了陳啟信大筆資金,平均下來他拿貨一擔(dān)都超快有600兩了,五十擔(dān)花了他三萬兩,要朱敬倫四萬兩,也就掙個辛苦錢。但卻安全,最近的消息,讓陳啟信有些不安了,鄉(xiāng)勇伏擊了英法聯(lián)軍的消息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還知道鄉(xiāng)勇大軍逼近,法國人哪里的緊張情緒,讓他覺得法國人有可能會放棄廣州城。
陳啟信不想那些東西打了水漂,所以今天立刻就來找朱敬倫,上次送的那一千個大洋,他覺得足夠讓朱敬倫幫他做一件事了。誰知道朱敬倫沒答應(yīng)火燒英國人的煙土,倒是答應(yīng)把他手里的煙土都買過去。
跟陳啟信確定交易方式后,朱敬倫知道,自己得親自找一找柏貴了,不然這四萬兩銀子自己可拿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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