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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節 真假巴夏禮

進到房中,朱敬倫也沒有理會方山,也好像不認識方山一樣。

徑直走到依然罵罵不休,而且似乎越罵越興奮的張磐身前,拱了拱手。

喊了一聲:“表兄?!?

這貨頓時愣住了,他看到一個中國人跟洋兵一起走進來,但是他根本就不想打理,他就想罵洋人,如果要問他為什么罵洋人,他絕對會回答“爺喜歡”。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自己懶得搭理的同胞會突然走到自己跟前喊自己一聲表兄。

朱敬倫不想露怯,連忙低聲道:“我是韶關來的,翠云的表兄朱敬倫。”

這貨又愣了一下,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這二貨真的信了,因為翠云真的是韶關人,鬼知道有沒有一個表兄。朱敬倫要冒充張家二少奶奶的表兄,功課當然要做足了,編造自己是韶關人,正是要跟翠云的身份對上號。當時冒認翠云的親戚也是有原因的,翠云是被賣到青樓的,這種身份一般都是窮苦人家,親戚不會太多,而且跟家里早就斷了聯系。陡然冒出來一個表兄更容易解釋,大不了就說是后來相認的。最后英國人既沒有條件,也沒有仔細查,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此時卻是真的蒙住了張磐。

但是他顯然對自己小妾的親戚不是很感冒:“你來干什么?”

朱敬倫道:“二少奶奶托小弟前來探視。聞聽表兄冒認大罪,實屬不智啊。”

張磐一副高傲的樣子:“哼,那事就是爺做的!”

他高傲的表情,如果配上一副猥瑣的模樣,確實讓人反胃,可惜張磐長得不但不猥瑣,說起來還是相貌堂堂,身材頗為魁梧,這大概也是他冒認之后,英國人會當真的原因吧,這種大漢在東西方看來,都是能做出那種綠林行為的潛在分子。

朱敬倫笑道:“不知表兄做了什么?”

張磐哼道:“爺當然是宰了那巴酋?!?

朱敬倫順著他的話說:“表兄可是與那巴酋大戰三百回合,最后將他斬落馬下嗎?”

張磐愣了一下,接著大言不慚道:“正是!”

朱敬倫突然喝道:“胡說!巴酋明明是被人抓走的,有洋兵親眼所見,當日一個好漢,劫持巴酋從墨琴窗口跳下,駕一輛飛車疾馳遠遁,端的是一條好漢!怎么可能是你?”

張磐其實根本就不清楚情況,英國人顯然沒有耐心給他解釋巴夏禮是如何被人擄走的,

事情發生的時候,張磐還在某個姑娘房中作樂呢,因此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具體情況,所以朱敬倫詐他一下。

張磐果然不知道情況,氣結了一下,臉色憋得有些紅暈,還強詞奪理道:

“哼哼,我,我當然知道。那好漢正是某的義兄,張,張——”

他一時編不出一個名字。

朱敬倫給他編了一個,大喝一聲:“可是燕人張翼德?”

張磐兩次被搶白腦子有些迷糊連忙應道:“對對,就是張翼德!”

說完他就知道壞菜了,臉色憋得更紅,還對朱敬倫怒目而視。

朱敬倫搖頭笑了,特意回頭朝赫德苦笑道:“赫德先生,您覺得他會是兇手嗎?”

赫德是個中國通,三國演義他還是知道的,在街頭巷尾的說書人嘴里都說爛了,見到張磐是這種反應,他也不由苦笑起來,因為他確認張磐也是一種他見的多的那種街頭無賴了,當然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有時候跟街頭無賴的做派是別無二致的,赫德太了解了。

赫德嘴上不說,心里其實已經傾向于認定張磐根本就是一個胡鬧的,但他不想干涉司法審理,他回去會寫一份報告跟軍法官解釋一些中國的特色情況,但絕對不會直接表態。

赫德轉換話題:“那么朱先生以為,這位方先生有沒有嫌疑呢?”

說著他看向了一直靠墻坐在一邊沉默的方山。

朱敬倫搖了搖頭道:“這位方先生我并不了解,在下也不懂得司法審判,所以無從判別。”

朱敬倫的目的是把方山撈出去,卻反而要裝作對方山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

赫德也就是隨口一問,現在就這兩個人嫌疑最大,朱敬倫說的十分合理,他關心張磐,因為張磐是他的表兄,他不認識這個方山,讓他來分辨確實有些為難了。

朱敬倫此時也真的不打算在赫德面前,直接跟方山有什么溝通,他之所以想方設法來這里,不過是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讓方山看到自己。只要方山看到自己,就能讓方山明白,他才剛剛被抓進來,朱敬倫就有能力進到他的牢房,而且是在英國人的陪同下。按照中國人的邏輯,方山應該能領會到朱敬倫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無異于在向他警告。中國慣例,如果方山能扛得住,朱敬倫會想方設法搭救他,如果方山想反水,就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能搬到朱敬倫,扳不倒就等于害死自己。

因此朱敬倫覺得只要自己出現在牢房中,方山自己會領會到一些意思,就不會胡亂開口咬人了。

所以朱敬倫打算就此打住,正要跟赫德商議就此離開的時候。

可是那個方山突然不安靜了,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們不用審了,這件事是我做的?!?

赫德正打算離開,突然神色凝重:“你說什么?”

他走上前去。

赫德是一個細致的人,一個有上進心的,一個很努力的人,他親自來監房,就是想做些實事,撈些功績,而收獲自己擺了上來。

方山依然淡淡道:“我說這件事是我做的?!?

赫德已經顧不上其他,一把抓起方山的辮子,把他提了起來:

“說!巴夏禮先生在哪里?”

辮子被抓,方山疼的皺起眉頭,但神色堅定:

“想讓我說可以,但是你們得答應我,不要殺我?!?

朱敬倫此時也裝作關切走上前來,聽到方山的話,他用詢問的口氣對赫德道:

“赫德先生,您看?”

西方法律概念中雖然沒有戴罪立功,將功補過這些概念,但是也有類似的污點證人的概念,犯人只要配合,能夠幫助司法取證,也是可以換取免受刑事追訴或減輕、從輕指控的待遇。

但赫德不是法官。

他只是突然發覺一個立功的機會放在眼前,太過于急切了。

朱敬倫再次提醒:“赫德先生,是不是通知軍法官先生?”

赫德這才反應過來,他越權了。點了點頭。

但他還是不想放棄眼前的機會:“我只想知道巴夏禮先生在哪里?”

他依然死死抓著方山的辮子,似乎不得到一點有用的東西,是不會罷手了。

朱敬倫也猜到了赫德的心思,如果他一來立刻就得到了有用的情報,在軍法官面前也是大大露了一把臉。

想要讓赫德離開,就得讓他滿足一下。

朱敬倫微不可查的向方山做了一個暗示:“赫德大人問你話呢,還不說?”

方山哼了一聲:“好,我說。我只是奉命行事,有上峰通知我,說那日見到一個箱子抬如墨琴房中,讓我借酒醉強闖,吸引洋夷注意,好方便其他人行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朱敬倫喝問道:“什么箱子?”

方山道:“一個大箱子!”

他繼續引導道:“有多大?”

方山道:“把人都能裝進去!”

赫德猛然間好像抓到了什么,不由的松開了手。

嘴里呢喃道:“大箱子?能裝人!”

接著看了朱敬倫一眼,見朱敬倫尚在迷茫中,他嘴角略微抽動,但是沒有笑出來。

“巴夏禮先生還在那家青樓!”

顯然赫德被方山和朱敬倫一唱一和給誤導了,他并不笨,但聰明人有時候也容易自作聰明,反而誤入陷阱,上當受騙的人往往都是有些小聰明,以為自己占便宜了的人。

赫德腦海中已經聯想到了一副這樣的情景,幾個中國間諜,將一個能裝著人的箱子送入了巴夏禮所在的房間,然后打暈巴夏禮,將巴夏禮塞入那個箱子,接著跳上馬車,然后駕駛馬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實際上巴夏禮卻被藏在了月香樓的那個箱子里,等待時機在帶走。

朱敬倫故作不知道:“赫德先生,您說什么?”

赫德壓抑著得意道:“這種陰謀詭計,騙不了我。自從巴夏禮先生被劫持,我們已經封鎖了月香樓,而且一直派兵把守,如果他們把巴夏禮先生藏在月香樓中,那么巴夏禮先生現在還在哪里,他們帶不走。”

朱敬倫繼續賣傻道:“我有些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赫德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中國人說‘燈下黑’就是這個道理,這些土匪果然非常狡猾。他們密謀已久,就是要抓走巴夏禮先生,怎么會冒險直接把巴夏禮先生帶走。所以他們是先把巴夏禮先生藏起來,然后等我們松懈的時候,他們在偷偷帶走。我說的對嗎?方先生。”

赫德狠狠的瞪著方山,這時候得意的表情已經掩飾不住了。這顯然很不合適,巴夏禮是他的上司,被抓走了,他還得意,太不像話。但他實在是太得意了,實在忍不住了。

朱敬倫莫名其妙道:“可是我聽人說,當日真的有一個洋人被匪徒用馬車帶走了啊?!?

赫德道:“別忘了那個可以裝人的箱子,他們抬箱子進月香樓的時候,里面就藏了一個人,一個跟巴夏禮先生一樣的金發的英國人。然后用這個人冒充,引走我們的士兵,而將巴夏禮先生藏在月香樓。”

說完,赫德又看了朱敬倫一眼:“朱先生還不知道,我們的人追那輛馬車的時候,在紅廟哪里被一些人用車馬堵了一陣,后來我們的人就跟丟了。但是那輛馬車我們卻找到了,之時巴夏禮先生不知去向。就在昨天下午,有人從附近的河里打撈上來了一具洋人尸體,但是經過我們辨認那并不是巴夏禮先生??墒菂s穿著巴夏禮先生的衣服。當時我們以為是巧合,現在看來,那就是匪徒用來迷惑我們的替身。真正的巴夏禮先生,被匪徒藏了起來?!?

這些情況,朱敬倫確實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林福祥還安排人在紅廟一帶用車馬和雜貨堵過洋人士兵好為架勢馬車的林莊爭取逃跑時間,更不知道林莊駕駛馬車到達東門護城河的時候,就有花船接應。至于那個假的巴夏禮,則會被他們吊上石頭扔進護城河。

只是沒想到,那具尸體竟然意外的被人撈了起來,這算是一個小小的破綻。

林福祥始終不完全放心朱敬倫,或者說不愿意把朱敬倫當回事,因此這些機密的事情,并不完全告訴朱敬倫。此時赫德得意之下的賣弄,才讓朱敬倫了解了一個大概。

聽完赫德分析,朱敬倫裝作思索一陣,接著露出一個恍然大悟外加極為佩服的神色。

“赫德先生所言極有道理!那我們現在?”

朱敬倫詢問道。

赫德語氣堅定:“事不宜遲,你跟我一起馬上去月香樓。已經三天了,希望巴夏禮先生不會出事!”

悶在一個箱子里三天,鬼知道會不會活著,如果活著,這對赫德來說,無異于是一份驚天的大禮,被救之后的巴夏禮會如何感激赫德?如果死了,u看書www.uukshu)對赫德來說也只是有些遺憾,他同樣向其他英國官員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會得到其他人更多的尊重。

所以他立刻離開番禺縣監牢,吩咐一個士兵回將軍府通報軍法官,讓軍法官提審一下方山,同時立刻跟看守衙門的軍官借了幾個士兵,急匆匆趕往月香樓。

月香樓果然被一個排的英國士兵保護起來,這里是案發地點。

赫德費了一番口舌,好在軍官認識他,又聽了他一番鬼扯之后,勉為其難的放他進去。

一路上直奔早就被鎖起來的墨琴閨房,接著找到了那個箱子。

但是箱子打開之后,讓赫德好一番失望,因為里面除了幾件衣服之外,空空如也!

赫德愣在了原地,他剛才的分析鞭辟入里,嚴絲合縫,極有邏輯,加上又有巨大的利益,導致他對此堅信不移,可事實完全脫離了他的想象后,那種打擊是巨大的,就如同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的彩票中獎了,可是兌獎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彩票是上一期的,那種失落感,讓赫德腦子當即就蒙了。

呆呆的站在原地,他鬧了一個大笑話!

但是赫德猜的也不算全錯,真的巴夏禮確實沒有被林莊那天直接帶走,他們不會冒那種風險,真的巴夏禮到底在哪里?確實就在這附近,只是赫德他們絕對找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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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當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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