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微苦溫無毒止血散血定痛
——《本草綱目》
劉仙堂聽說了郭家的事,大罵郭一山沽名釣譽,將來不得好死。
孫大頭有事從永春堂門口經過,被劉仙堂伸手拉住:“大頭!”孫大頭看劉仙堂三歲的兒子在旁邊玩兒,打著哈哈:“哎喲,劉先生,有福啊!”劉仙堂看兒子一眼:“有福個屁,看給我鬧的!來來,屋裡坐會兒!”“不坐了,我有個事……”孫大頭不想惹他。劉仙堂瞪起眼睛:“咋,看不起人是不是?請都請不過來了!”“哎喲,您是名醫,扁鵲不死,華佗再生,高攀我還高攀不上呢!”孫大頭笑著,走進永春堂。“你孫大頭也學會罵人了?”劉仙堂說著,遞過來菸袋。孫大頭接過來,吸著。“打聽個事!”劉仙堂正要問。兒子永旺又鬧起來:“你給我轉轉唄爹,你給我……”他拿了個撥浪鼓,咋也轉不好。“玩兒去!”劉仙堂吵兒子。兒子顯然不害怕他,梗起脖子嚷嚷:“你?你壞……”劉仙堂不理他,問:“聽說財治死了孫滿倉,本來要賠償四十塊大洋呢,郭一山一出面,變成二十塊了?”“哪有這事啊!本來就是二十塊。”孫大頭說。
劉仙堂說:“你也別給郭家遮掩,他郭一山就不是個好東西,表面上說是看病不要錢,實際上他要錢不要錢?那禮是不是錢買的?他把那禮再賣了是不是又變成了錢?他要是直接要了錢也不算啥壞,壞就壞在他自己要了錢還偏要落個不要錢的名!這就是人家說的那種,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叫你說大頭,他壞不壞?”孫大頭本不想應他,聽了這話,禁不住接上:“劉先生,不是我要說公道話,‘沒錢不看病’,這是一般的道理。郭家呢,沒錢也給你看。那禮是病人隨便拿,隨病人的心願。
就說最近老彩家……”“哎哎哎哎,”劉仙堂阻住孫大頭,“你別說老彩家!你一說老彩家我就氣炸了肺!他郭家是給老彩家幾口子看病了,是沒要姓彩的錢,可他給姓彩的要的是啥知道嗎?人家十五六的挺多高的大閨女!你說大頭,這不比錢重要?郭一山呀,他有醫無德,壞了天地良心!”“哎呀,這話言重了!我聽說,是老彩家兩口子要把閨女留下的。”孫大頭說著要走。劉仙堂一把拉住:“這就是郭家幾輩子可惡的地方,佔了便宜,還做出善人的面孔!老虎戴念珠,假慈悲!”“好好,劉先生,改日來專聽高論,現在我是真的得走了!有事有事……”孫大頭走出門去。“還是那句話大頭,”劉仙堂在後邊追出來,“再忙再能幹,死了也都一樣臭!忙恁狠幹啥呀,說句閒話的時間都沒有!”孫大頭拐過彎來,“呸!”使勁往地上吐了一口。
劉仙堂聽說了老彩家的事,可他沒見過大鳳。他想見見老彩家的這個甘願待在郭家做丫環的大鳳究竟長得啥樣。自從上次的爆炸燒房事件後,八年過去,劉仙堂啥也沒落,就落了個跛腳。扯著兒子的手,劉仙堂到郭家附近轉悠。
大鳳出來磨面,花娘跟到門口,嘴裡嘮叨著:“做飯,磨面,洗衣裳,帶孩子,家務活不見功,幹起來累死人。反正一大家子事,別怕沒活做!”大鳳很懂事地說:“奶奶,你去歇著吧,我會磨面!”磚頭先去街邊的磨房裡套上了驢,又回來幫大鳳扛秫秫(高粱)袋子,一出門,花娘看見了,又大聲地囑咐一句:“大鳳,以後挑水的事你就別幹了,有磚頭呢!鶴鳴都說了兩回了。”大鳳說:“中,奶奶。”磚頭臉一紅,說:“姑您放心吧!我不會再叫大鳳挑水的!”
磨房在街北,一間草房裡盤一個大磨。蒙著眼的毛驢已經套好,兩人進去,磚頭把秫秫往磨上一倒,毛驢便懂事的拉起來。石磨轟轟隆隆地轉動著,紅紅白白的面屑順磨沿處溢,紛紛揚揚地落上了磨盤,瞬間便聳起一道圓圓的粉牆。大鳳右手端著小簸箕,左手拿把小笤帚,追著驢屁股掃了,連忙倒進面籮,拍拍打打地篩起來。
劉仙堂不認識大鳳。可他認識平樂鎮所有的人。他明白,只要有一個在郭家做活的姑娘他不認識,那她就一定是大鳳!當他看見磚頭和大鳳一起走出郭家門樓,又一起進了磨房磨面時,他立即就知道誰是大鳳了。他扯著兒子的手走到門口,側了臉看大鳳一眼。“爹,爹,我要捉蟲子!”永旺三歲,正是不懂事的時候。劉仙堂不理他,扯緊兒子的手直往前走。
磚頭又往磨上倒了些秫秫,站著,仍不想走。大鳳說:“磚頭哥,你去忙吧,一會兒有事我叫你!”磚頭說:“哪慌啥?又沒事!”大鳳說:“要有人買果子咋辦,你不在那兒?”磚頭說:“買果子叫他等一會兒!”“那不把生意耽誤了?”“耽誤?”磚頭猶豫了一下,說,“好吧!”走到門口,又扭過頭說了一句:“有事你就喊我!”劉仙堂看磚頭走了,一踅頭來到了磨房門前。大鳳正忙著,還以爲是磚頭又回來了呢,頭沒擡就問了一句:“你咋又回來了磚頭哥?”劉仙堂不吭聲,側了頭看大鳳。大鳳在郭家住了幾個月,心神安寧,好湯好水,十五歲的姑娘就像阡陌中咧嘴兒欲放的一朵菊花,飽含著光鮮與亮麗。“磚頭哥……”大鳳又喊一聲,猛擡頭見是一個陌生的黑影,自己倒笑了,正想說對不起,黑大的影子說話了:“你是大鳳?”大鳳看不清黑影,但她還是感覺應該道歉:“啊。我還以爲是磚頭哥呢,您可別介意!”劉仙堂陰陰地一笑:“我不介意!”“我剛來也不認識您,請問您是誰呀?”透過一邊的餘光,大鳳看清了黑影,友好地一笑。“你的鄰居。”劉仙堂聲音低沉。“我也沒見過。哎,您是不是想磨面?再等一會兒我就磨完了。”大鳳說過,又忙著去收面料。
劉仙堂走進房內,貪婪地追看著大鳳的胸脯。十五歲的姑娘正害羞,轉過身忙去篩面。劉仙堂又走近一步,低了頭看著大鳳。大鳳故意拍打起面籮,騰起的面屑溢出櫃。劉仙堂後退半步,皮笑肉不笑地說:“大鳳,我給你說個媒咋樣?”大鳳一時有些驚慌,她使勁搖著頭說:“不不,我不嫁人!”“嘿嘿嘿嘿,”劉仙堂笑了,“女人,不嫁人當女人幹啥?女人就是專爲嫁人準備的!”“你要不磨面,那你就走吧,我又不認識你!”大鳳急了。“你越讓我走,我越不走。我想給你做件好事!”劉仙堂壞壞地笑著。“你……”大鳳急了。
“爹,爹!”永旺跑過來,抓住爹的手,喊,“你給我捉蟲子,你給我捉那個蟲子!”劉仙堂用力一甩,把兒子的手甩掉,“自己去捉!”兒子險些被甩倒,又罵起來:“你壞!你是壞爹!”“磚頭哥,磚頭哥——面磨完了,你來卸驢吧!”大鳳對著磨房矮小的窗戶大聲喊。“啊,知道了!”磚頭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劉仙堂聽了,立即面現慍怒之色。磚頭從旁邊拐角處大步走過來,看見劉仙堂,高聲說:“哎喲劉先生,你也磨面呀!”“啊,磚頭!我看大鳳長得漂亮,本想給你說說呢,一問,說你有媳婦了!”劉仙堂不陰不陽地說。“你操恁多心幹啥呀?還是想辦法治治你的腿吧!”磚頭壞笑著。“瞧你小子,早先是多好的孩子!在郭家染幾年,沒有不學壞的!”劉仙堂說著搖了搖頭,扭臉往回走去。“爹,我要蟲子!”兒子在後邊追著他。磚頭手指著劉仙堂和兒子的背影,故意學著劉仙堂的口氣大聲說:“多好的孩子,沒有不學壞的!”說著,還故意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大鳳哧哧地笑起來。
劉仙堂並沒有罷休。劉仙堂想了幾天,終於跳出來一個好主意,他於是請來了孫大頭。孫大頭接過劉仙堂的茶水,啜一口,皺了眉,說:“劉先生,你這不是胡鬧嗎?我不能給你說!”“孫大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來都是這樣。
咋?別人誰請你你都跑多快,我劉某人一請你,你就推辭,你啥意思嗎?看不起人是不是?難道事成之後我不讓你吃大鯉魚嗎?”劉仙堂說得理直氣壯,“再說,你看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大閨女在郭家能有啥好?生生是狼窩裡放了一隻羊!郭老頭子能要了花娘,郭一山就不會要了她大鳳!哼,我這是成全她哩!做善事哩!咋?劉家明媒正娶對不起她一個要飯來的妮子?”孫大頭說:“劉先生,你兒子才三歲,實在是太小了!”“小他會長大!實話給你說吧大頭,家裡缺人手,我是讓她來家裡幫忙哩!再說,人家願意不願意還在兩可呢,你倒是替人家推三擋四起來了。好吧,請不動你我不請了中不中?你走吧你走吧!”劉仙堂惱了,揮著手攆人。孫大頭不想得罪劉仙堂,他苦笑著:“中中中中,劉先生,我試試,我試試,中不中?不中了你也別怪我。”“肯定中!我等你消息啊,大頭!做善事哩!”劉仙堂送走孫大頭,一臉得意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禁不住哼起梆子戲:“西門外放罷了三聲大炮……”
磚頭喜歡大鳳。磚頭開始還沒有覺察到。老彩家剛來時,說心裡話,他還有些厭惡呢!一大家七口子,吃住全在郭家,拿啥報答人家呀!所以他看到大鳳挑水,沒有一點兒不安的感覺。過了一段,可能是看順了,也可能是大鳳齊整了,或者是大鳳的勤快獲得了他的好感,他開始對大鳳有了笑臉。特別是老彩家走後,他忽然感覺想和大鳳待在一起了。他不但每天一早就起來挑水,還主動地到廚房裡幫大鳳做點兒活,比如倒些髒水。看見有體力活爭著做,生怕累著了大鳳。磚頭二十六歲,娶妻四年,大女兒都三歲了。可是老婆孩子都不在郭家,磚頭仍像單身一樣自在。磚頭挑水過來,看見大鳳正洗溜布、篦子等物,對大鳳笑笑,提起筲來就往缸裡倒。頭一筲水缸已滿,他提起來又倒另一筲。缸裡的水溢出來,嘩嘩地流著。磚頭只顧看大鳳,竟然不知道。大鳳看見忙喊:“水溢了磚頭哥!”“啊啊,”磚頭住了手,“嘿嘿嘿嘿。”給大鳳笑。大鳳也笑了,一甩頭把掉在臉上的一綹頭髮撩上去。磚頭看見了,忙走過來。“你去忙吧磚頭哥!”大鳳攆他。“嘿嘿,”磚頭看見大鳳那一綹頭髮又掉了下來,伸手去大鳳臉上幫她撩發。“啊啊!”大鳳像被火燒了似的喊。磚頭紅著臉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