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洛鈺推開父親房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侯在門前的克勤。
她在心里嘆氣,面上流露出濃濃的疲憊,她問:“叔父們回去了?”
“回去了,鬧了一會兒,見你不在,就回去了。”
“我不在,就不知道要威風給誰看了吧。”她自嘲笑笑,繼而又吩咐道:“告訴連秀在我隔壁房收拾出一間廂房出來。”
克勤隨口詢問:“可是,有什么貴客來了?”
她在廊子下站定,克勤幫她關上父親的房門,就在門馬上闔上的時候,一個人影閃現在門前,克勤嚇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那黑影反倒大大方方的推門而出,玄紫的袍子襯著貴氣,從那人眉宇間流淌而出。
“付公子?”克勤上下巡視來人一遍,與之前見有了很大出入,先前他時常穿著一身寬大下等人穿的麻白布衫,縱使容貌灼麗,也顯得過分消瘦,今日一身合體玄紫錦服,將他整個身材勾勒出來,與他眉眼相稱,貴氣逼人卻又矜持克制。
這大概才是碧瑤行宮的大皇子,血脈正統,不得隆恩卻目朗眉疏,謙遜有禮,又在背后韜光養晦。
最開始于他,同情勝于理智,如今一見,只覺得當日的心肝喂了豺狼,語氣也帶了譏諷:“公子的馬匹倒是夠快,竟能趕在我們之前到。不知道這回公子做小伏低又是為那般。”
付正曄像是沒聽到他語氣的不善,竟然頗為認真的回復他的問題:“我繞了小道,郡守帶著大隊人馬,考慮的人數眾多,我孤身一人,無牽也無掛,自然要比郡守快不少。”
他慢條斯理,不急不躁,眼睛慢悠悠的望向洛鈺。
“主子可有時間和我聊聊?”
一月之來,洛鈺就沒有休息好,再加上今日發生的種種,早就將她的精力壓榨干凈。她只覺得頭昏目眩,胃里一陣一陣抽搐,細想下來,今日除了喝了幾口涼水以外,就沒有再進過事了。
她一言難盡的望過去,緩緩道:“來我房內吧。”
“好。”
話畢,這兩人就不等克勤回過味兒來,就率先離開。克勤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只覺得熟悉,一紅一紫與之前的一紅一白相重疊。
那日,這一紅一白也是往一個方向走,有了同床共枕的第一夜。那今日呢?在身份已經知曉之后,還會有同床共枕的第二夜嗎?
他只覺得心惶恐不安,總要發生點什么,來打擊這本身就不算平靜的生活,偏偏他還無力還擊,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預感如此強烈,他卻也只站在原地,轉了身,蒙蔽眼睛來欺騙自己。
好多年之后,他每每夢魘,都想起如今的情形,若他扯住她的胳膊,留下她,那么,一切就都有挽救。
……
洛鈺一只腳剛踏進房屋,頭眩就隨之而來,整個視線所及的物件都東顛西倒,她大口大口喘氣,身子靠在門楞上才稍微有所安心。
付正曄緊跟在她身后,看她倚著門楞喘、氣,不經思考的攬過她的肩膀,她的身體使不上力氣,不受控制的下滑,他索性彎腰,將她攔腰抱起,托著她頭放在榻上。
“洛鈺?”他喚她名字。
她隱隱約約能聽到他的聲音,只覺得這個人更加表里不一,有人在,就叫主子,沒人了,就叫名字了。
真真是個虛偽的人。
她難受的打緊,還不忘腹誹他。
隱約間,她知曉身上被蓋上了被子,幫她蓋被子的人很細心,連邊邊角角都顧慮到,從頭到尾,他的手指隔著被子觸摸到的地方都泛出癢癢麻麻的觸感。
再接著,有人將她的手從錦被中拿出,一雙不同于先前的手顫顫巍巍搭脈,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她覺得吵了,想要翻個身,剛動了兩下,就被人按住肩膀。
她聽見有人哄她,“乖,不動。”
語調溫柔到讓她鼻子冒酸氣。她憋著眼淚,倒也安分下來。
大夫只說是這幾日過度疲憊,好好歇息就好,他微微懸起的心才悄然落下,松開她的肩膀,轉移到她還露在錦被之外的手,剛碰觸,一片冰涼,還帶了因為趕路而染上的泥垢。
她的手嬌小的可以盤踞在他手心,甚至他輕松一握,她就掙脫不開。他指腹下意識的磨蹭她手背的臟污處,他趕路的這幾日一直在思考,這么嬌小的一個女人能做什么,然而,事實確證明,他需要仰仗她。
這很卑鄙,真的卑鄙,但他,別無選擇。
他從碧瑤行宮逃至貴胄,為他犧牲的人不少,多一個洛鈺不多,少一個洛鈺不少,但她卻獨獨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劃痕。
他安慰自己,大概是,身不由已的處境太像,同命相憐之人,自會帶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音感。
“付公子,您吩咐的水來了。”連秀端著一盤水放在了榻前的踏板上,她蹲跪在付正曄腳下,熱水接觸到冷意大片大片的蒸騰出霧氣,讓連秀看不真切付正曄的神情。
她稍微挺起身子,瞇眼去望。
長相俏艷的男子眉頭聳動,狹長的眼型里帶了些簇亮的暖意。
“付公子?”她又喚了一遍,今日帶了這般暖色的付公子更能讓人萌生蕩漾春意,不肖多時,紅暈已然爬上她的雙頰。
他“嗯”了一聲,像是才注意到有這么一號人,他言語冷淡,與眼眸暖色格格不入,他說:“你先退下,這里有我守著就好。”
連秀的臉僵了僵,嘴巴抿的緊緊的,看他早就已經轉頭看向洛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
連秀剛走,付正曄就離開小塌,蹲下身子,雙手伸進銅盆里一遍又一遍的投洗著巾帕,她的手就垂在他視線可及的位置,他用臉稍微試了試溫度,才拿著巾帕擦拭上她的臉。
第一次的擦拭落在額頭,她額頭略鼓,襯得整個人都大氣許多,她微微皺起眉頭,搖晃腦袋躲巾帕,他沒有辦法,只能伸手撫上她的側臉,讓她安生下來。
他掌心寬厚,帶著最適宜的溫度,洛鈺無意識的貼近他的手,小幅度的蹭了兩下。
付正曄怔住,拿著巾帕的手下意識的握緊,掌心癢癢的,這個女人無意識的靠近,讓他的心尖一顫,緊接著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他抿緊唇,漸漸口干舌燥,他咒罵自己,如此不爭氣就起了反應。
他壓下不斷泛起的情、欲,不去理會已經出現的反應,幾乎自、虐般的克制,讓自己的手全然脫離她的身體。
他已然成年,但常年幽居碧瑤行宮,竟是連個妾侍也沒有,他本身對于那檔子事并不熱衷,哪怕是被人刻意挑逗出現反應的情況也少之又少,之前還可以安慰自己,但……他看著□□的狀況,只覺得自己對于洛鈺的感情有些不一樣了。
他早就不是情竇剛生的小少年,更是明白自己將來要面對的困難,他越來越拿捏不準自己的情緒,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讓他更加煩悶。
他不再有所動靜,只是長久的安靜的看著洛鈺。
是動、情了嗎?他問自己。
“嗯”榻上的女人囁嚅出聲,臉頰上的熱源消失,她半夢半醒的尋找,臉朝他所在的方向移了兩下。
沒有!絕對沒有!他一口否定,硬生生的壓下心中另一個答案,不過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女子罷了,新鮮到讓自己短暫性的迷失罷了。
想到這里,他便急切起身,不愿再多做一分一秒的過多停留,仿佛再呆下去,另一個答案就會站上上風。
很小的時候,他就懂得,好多事,不去想,便不會煩。
推開門,冷風灌進來,讓他清醒了很多,連帶著沸騰的身體都冷靜不小。
連秀還候在外面。
見到他出來,問:“主子可是已經梳洗干凈?”
付正曄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咣當一聲把門重新掩好,“你去準備一點吃食,等她醒了送進去。”
“好”她嘴里應答著,又接了一句:“我聽說公子也是今日才到,要不我一起送些吃食過去?”
她眼巴巴的望著他,只看得他步履匆匆,粗略的回了一句:“不用了。”就進入了洛鈺先前吩咐囑咐的廂房。
付正曄未脫片縷,徑直將自己丟在了硬生生的木板床上,他躺下的那一刻,床板“吱呀”了一聲。
連秀今日趕路也累的不行,廂房還沒有來的及收拾,整個房間還漂浮著腐濕的味道,付正曄就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眼睛連眨也沒眨。
他望著房梁上一處結了小小的蜘蛛網的角落,在蜘蛛網上還棲居著一只蜘蛛,在網上等待蠅蟲入甕。
連秀在門外拍門,“公子,公子”,她一聲聲的叫著。
她尖細的聲音貫穿力十足,直直的刺進付正曄的耳蝸,攪得他剛剛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開始起伏,若是洛鈺,就算是再緊急的事情,也不會大呼喊叫,最多只是一腳踹開門,將劍抵在他脖頸,低聲威脅。
他怎么又在想這個女人,他鎖了眉,回復:“什么事?”
“公子,我還來不及打掃……”
他已然不耐煩,“不必了,這樣就很好了。”
他說的是實話,在之前,更簡陋的宮室他都住過,鼠蟻就在腳下亂竄,他照樣睡得著,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今日這樣,已然算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