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此時渝太后已經離洛鈺極近, 那股子香味已經劇烈到刺鼻,洛鈺喉間泛癢,咳嗽聲破喉而出。
“咳咳咳咳咳……”
渝太后見她這般反應, 自認為無趣, 又見她這等模樣著實辛苦, 離得她稍遠了一些。
“你吃不消這個味道, 可是有人對此癡迷到不行。”
渝太后面上顯出淡淡的倦色, 撐著身子緩緩起身,從化妝匣里抽出一個雕花木盒,她輕點食指繞著木盒內壁走一圈, 洛鈺望去,只見渝太后圓潤的手指沾染了些白色固體, 些許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 那粘稠的乳白固體便帶了些琉璃般的散光, 美則美矣,只是味道太大。
“我母族世代行醫, 極其擅長采配采藥以研究藥性。這盒子東西,”她冷哼出聲:“是個男人都抗拒不了。”
“這藥,癮君子之蠱。”
洛鈺睜大眼睛,“先帝和周佑……”剩下的話她沒敢繼續說下去。
“你沒猜錯,先帝和周佑都靠這藥被我迷的五迷三道, 所以, 你懂了?他們啊, 哪里是愛我, 以色示他人者, 如何成久,自然是要這色相永不失其色。”
“太后, 您這后半生,靠著藥物維系的關系,如何可以自滿你的心啊?!”
“也許吧。”
渝太后話題一轉,“你可知我為何不喜歡正曄嗎?”
說到付正曄,洛鈺心頭一僵,緊緊抿住下唇。
作為母親,她實在是不合格。
“正曄生來便聰慧異常,長到三歲的時候,就會偷這藥拿給他父皇瞧,你說,我如何留得住他。”
“于是我求皇帝,讓他把正曄帶離我身邊,把他放在皇宮之中,我還是不滿意,他那雙眼睛,太通透。我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毀了我啊。”
洛鈺再也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她:“所以,你把他扔去了碧瑤行宮,你可知,在這碧瑤行宮,他吃了多少苦,你可知啊。”
渝貴妃背過身去,“我哪里會不知,但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是他,投錯了胎,偏偏要成為我的孩子,偏偏要成為帝王之子。”
她說著這些狡辯的話語,連自己都覺得無力,她眼里蓄滿了淚,不經意間,熱淚污了整個精致的妝容。
洛鈺清楚的看到,渝太后背在后背的手微微顫抖,她閉了閉眼睛:“我這一輩子,唯一虧欠的,就是這個孩子了。所以,他要我的命,那就拿去,當我為當年的事道歉。”
渝太后微微佝僂起身子,“洛鈺你幫他殺我,可曾想過,你若動了手,以后如何入住中宮。到時候,滿朝文武都會戳著你的脊梁骨,滿朝文武都會不滿付正曄縱容殺母之女,這些,你都想過嗎?”
“若你沒想過,我來告訴你,一旦你動手殺了我,你就永遠成不了他妻子。”
洛鈺苦笑,她又何嘗不知,故而,向他求了那么個恩典來騙騙自己。但是,這件事,除了她,又有誰能替付正曄面對這些。
“我可以想到,正曄的打算。他愛你,自然舍不得你受這般委屈。所以,這皇帝的寶座,他不會坐。”
洛鈺一驚,忘了禮儀,從軟墊上起身,一把揪住渝太后的衣袖。
“他籌謀準備如此之久,怎么會?他不會這樣的……”洛鈺剛開頭還底氣十足,而后音量越來越低,要反駁的話語卻是怎么樣也說不出來。
渝太后不打算再為難她,“若你不信,你可且等著看看。”
“縱然我與正曄多久未曾親近,但知兒莫若母。他啊,舍不得你入這深宮,和一群女人約束住所有的鮮活。”
渝太后手里還拿著那個木匣,木匣重量不輕,她放在手心,向內屋走了幾步。天氣早已變暖,內屋卻還燃著炭火。
“洛鈺,算我求你,對他好一點。”她聲音里帶了懇求,但眼角眉梢都泛著少女時期才有的光華,竟讓她整個人都帶了些換發的光華。
洛鈺突然覺得氛圍不對,渝太后的話語也不對,她轉身去望渝太后,只見,渝太后將那木匣扔進燃燒的正烈的碳火里。
木匣里白膏的配料,只有渝太后自己知道。洛鈺看她面容帶上和緩的笑意,大腦率先反應過來,邁大步子朝她奔去,卻“哄”的一聲,從炭爐里爆發出一個炸裂聲,瞬間,帷幔被火星沾染,渝太后的臉被火映的模糊不清。
洛鈺下意識地就像往里面沖,卻被副將一把攔住,架住洛鈺的手臂就往外面拽:“火勢太大,您過不去的。”
他們守在外面,聽到聲音就快速的闖進去,春天本就天干易躁,這樣大的火勢,根本就控制不住。
“怎么會?不該的,火勢不該這么大的。”洛鈺還在拼命往殿內望,已經絲毫不見渝太后的身影。
這時,已經有不少太監宮女提著木桶趕來滅火,濃濃黑煙滾滾而出,洛鈺等人被熏得又往后退了好幾步。
“看起來,渝太后早就準備好了如何面對了。帷幔上的東西,您進去之前沒注意到嗎?”
洛鈺垂眸,黑睫不受控制的顫動,心上仿佛壓了一塊巨石,讓她靠著宮墻蹲下身蜷起身子,“有,有,我看到了,只是沒想到……”
她一進去,就覺得室內味道不尋常,但后來渝太后一直引導她往自己身上的香味想去,她就徹底忽視了。
“如果……”
副將嘆了一口氣,“就算是您看出那帷幔上灑上了油,您也不能阻攔。渝太后必死,您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洛鈺的腦子里一遍遍回想,“洛鈺,算我求你,對他好一點。”這句話,只覺得身上又熱又冷。
渝太后……這輩子做了不少錯事,但也真的過得很難。
更重要的是,她自焚,完全是為了給付正曄與洛鈺減少弒母這道德碑的千斤重。
日頭不大,但很晃眼。
一個身影,完完全全地籠罩住了她。
緊接著,身子一暖,熟悉的味道灌入嘴鼻,“對不起,她……”她走了,你母親走了。
“你可有受傷?”他微涼的吻落在她發間,“謝謝你洛鈺。”
“若沒你,這一切我或許都面對不了。她該走了,父皇等她很久了。父皇很愛很愛她,與她身上的香料無關。”
“我也很愛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