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洛鈺進宮那日, 一身赤紅衣衫,背風而行,衣帶發絲被風攜卷到身后, 露出她的整個面容。神態平和眼角熠熠, 赤唇白齒。
付正曄和她在宮門之外分離, 離行前, 他望著她, 笑出了聲。
“第一次見你,便是如此。看多了有些恍惚了。”
洛鈺揚起衣袍,整理好凌亂的發絲:“何必恍惚, 與第一次相見,我還是我。”
“是啊, 你還是你。”他轉了頭, 眉目間夾帶著極淡極淡的哀愁。
“你做不了的選擇, 我來。”
這句話,她又說了一遍, 一字一頓,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而后,她抱拳垂頭,聲音大了起來,“臣必告捷而歸。”
洛鈺不等付正曄回復, 就打馬揚鞭, 朝著皇城奔馳而去。
有士兵在前方打頭陣, 宮中駐留的侍衛都是些容貌端正有著花架子功夫的人, 輕而易舉的, 她們就到了太后寢殿。
殿前栽種著數十顆柳樹,正是四月回暖之際, 柳樹抽芽,生出團團柳絮。
隊伍中有人打趣出聲:“從未見過太后宮前栽種柳樹的,這倒是稀奇。”
他們談論的聲音有些大,洛鈺沒有吱聲,只是淡淡打量這座頗為奢華的宮殿。
他們說的沒錯,從來沒見過太后宮前栽種柳樹的。
柳絮實在撓人,侍衛們調笑的聲音大了,有人不小心吸進,惹得咳嗽聲連連。
一時之間,咒罵聲便多了起來。
“這柳樹可真夠浪蕩的,到處傳播它的子孫。”
聽到這句話,士兵們哄笑成一團,洛鈺卻下意思的皺眉,揚手,止住了他們不節制的調笑。
“談論者,回去領罰。”副將是付正曄身邊的心腹,很會看臉色,看出洛鈺不滿,及時出聲制止。
這柳樹,還真是夠諷刺的。
洛鈺苦笑,“你們守在外面,我自己進去。”
他的生母,不管做過什么,在臨死之前,都不該被這么多人圍觀,更不該如此狼狽的被人調笑。
副將有些擔心:“殿下吩咐過讓我等一定保證您的安全。”
洛鈺翻身下馬,紅裙落地,揚起了白茫茫的柳絮,迷了眾人的眼。初春之際,花兒已經展露芳華,但都不及眼前女子一身紅衣奪目。
“若出事,我會及時發出信號,到時,任何人格殺勿論。”
“是!”
洛鈺進入宮中,竟是沒有任何的宮人,就連灑掃宮女都未曾出現。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空蕩蕩的回響,寂靜的有些過分了。
她繼續朝著主殿走著,手指搭在腰間懸掛的配劍上,呼吸不亂。
“吱呀”主殿紅漆鍍金門被推開。
洛鈺的步子怔了怔,陽光透過開門的縫隙而進,太過明亮,反而顯出很多漂浮的灰塵。
洛鈺欠了欠身,目光緊緊的盯住躺在貴妃榻上的女人。
“渝太后。”
“這么生分嗎?不該叫我一聲母后嗎?”渝貴妃懶懶的指向正對著她的一個墊子,示意她在此地就坐。
洛鈺皺了皺眉,在原地站定不動,端詳這個墊子不出聲。明明有凳子不讓她坐,偏偏挑選了一個軟墊。這是變相要她跪在她面前啊。
渝太后似乎是瞧出了些洛鈺的不滿,“前幾日,周佑跟我說正曄在貴胄的經歷,我就猜想,他定是有了心儀的女子。”她緩緩揚了揚下巴,小扇在額角輕扇,“嗯,正曄眼光不錯。會是我喜歡的姑娘。”
“洛姑娘,怎么,正曄尚且認我這個母后,你還沒過門就不認了?”渝太后語調帶了點憤懣的調子,洛鈺看出來,這樣的憤懣只停留在她面上,并未到達眼底。
也就是說,渝太后并沒有半點的生氣,不過是,故意說些話來為難她。
罷了,血緣是不可分割的,就算渝太后做的再過分,她也不能否認是渝貴妃將付正曄帶到這個世上,不管最開始目的如何,她是他母親,這一點,誰都不能改變。
洛鈺抖了抖裙子,跪坐在了渝太后所指向的軟墊上。
渝太后見她已經滿足了她的要求,姿態更加庸懶起來,“看到你,就像是看到年輕時候的我。”
她闔了眸,似在懷念。
“您如今,依舊美貌。”洛鈺這說的是實話,歲月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刻痕。
“你叫洛鈺是吧。名字不錯。那你可知女子一生,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
洛鈺挺直身體,“我自幼喪母,是父親在軍營養大,不懂三從四德之類的東西。”
“真好。”她又用小扇刪了幾下風,僅僅是小幅度的扇動,空氣中便有隱隱的暗香浮動。
“我三歲時,便由夫子教了何為女德,何為婦綱。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有女子有這么多的約束呢?幼時從父,出嫁從父,這究竟是為何呢?難道我自己不可以嗎?”
“說來我的一輩子,都是在奉行這句話,也是在反抗這句話。男人可以玩弄女人,那女人不可以玩弄男人嗎?”
“洛鈺,你說可以嗎?”
洛鈺梗了梗喉嚨,“或許,可以。”她覺得喉中像是卡了一根刺一樣難受,她感受著渝太后話語的亢奮,覺得她說的不錯,但確實不妥。
“正曄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自私至極,從未愛過任何人,只愛自己?”
洛鈺點點頭,沒有否認。
“也難怪他有這個念頭,其實就連我自己,在這幾年里,也都快忘了我的少女時代,曾經那么熱烈的愛過一個人。但是,這個人,竟然讓我留在深閨相夫教子,甚至參謀好了婚后娶幾房妾侍。”
“憑什么啊,洛鈺,你說憑什么?”
她細笑出聲:“這世道便是如此啊,”她的笑聲越來越大,洛鈺無端的生了些冷意。
“后來,我想,他既然有了這樣的心思,那我為什么不去找這個天底下最最貴的男人,既然都要和別的女人爭風吃醋,那不妨就讓我的嘴臉更丑惡一下。”
渝貴妃坐直了身體,慢慢下了地,靠近了洛鈺,濃烈香味撲鼻而來,洛鈺被嗆的連連咳嗽。
“再后來,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就只愛我了。我成了后宮中所有人的靶子。我成了皇后,生下了嫡長子,但是我并不快樂。我不愛他,一點都不愛,我想,我或許愛的是權勢。你看,我垂簾聽政,卻也開心不起來……”
洛鈺及時打斷了她,“太后,你的心早就在你離開你年少最愛的時候就空了,所以你后來如何拼命求索也滿不了。”
渝太后不怒反笑:“你說得對,只不過,我明白的太晚了。”
“噓”渝太后離得更近了,聲音低了很多,帶了耳語的輕音,“你聞到什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