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夜, 直到天亮,洛鈺也不知道付正曄讓她見到那一幕的目的是什么。反倒是迎來了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意外情愫。
那她愛付正曄嗎?
她不知道,完全不清楚, 喜歡又不喜歡, 她說不清道不明, 她甚至不知道“喜歡”到底是什么。
洛鈺把玩著手里的佛珠, 微涼觸感在她的手心慢慢變溫, 到最后,與她的體溫同化。
房門被人推動,她心里一驚, 手里的珠子落到地上。
托著衣物的連秀怔在門口,看著自己腳前的珠子, 跨過也不是, 繞過也不好, 只能保持著單腳起步的姿勢,望著洛鈺。
“幫我撿起來。”
“是, ”得了指令,連秀就把衣物放在就近的凳子上,彎腰拾起那顆小珠子,上面沾了些塵土,她拿起隨身帶著的手絹將珠子包裹住細細的擦拭起來。
洛鈺撐著頭看連秀的動作, 她手里淡粉色的手絹繡著朵朵芙蓉花, 煞是好看。
“你自己繡的?”
連秀擦拭的動作結束, 朝洛鈺揚了揚手絹, “對啊, 主子喜歡嗎?”
洛鈺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連秀找準機會,殷勤的說道:“奴婢可以幫您準備一個, 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她眼睛亮亮的,蓄滿了討好的祈求。
就在洛鈺猶豫的時候,有一道清冽的聲音闖了進來。
那人看著心情很不錯,人還未到,聲音先傳,他道:“何物不嫌棄?”
連秀扭頭去看來人,看清是誰之后,微微屈膝行了禮:“付公子。”連秀的手交疊在腰間,因為手里拿著佛珠的緣故,行禮的姿勢并不規整。
付正曄多望了兩眼,也就看到了那個佛珠。
他倏然皺起眉頭:“你撿到的?”
連秀順著付正曄的視線望過去,心中了然,垂下頭,雙手捧起佛珠奉到他的面前,但卻并沒有開口。
付正曄從她手里拿過佛珠,又問:“可是那夜你撿到的。”
這次詢問的對象已經明顯,連秀掛在嘴邊的笑容瞬間僵掉,原來,他從一開始問的人都不是自己。
她為了修飾手指特意蓄長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手心,連秀強笑道:“付公子和主子真的是心有靈犀,這么小的珠子,主子也能撿到,天注的緣分。”
洛鈺瞥了連秀一眼,淡淡開口:“你先下去。”
連秀的唇已經被咬的泛白,她弓起身子,退了出去。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噴涌而出,為什么就她是賤、命,最開始明明付正曄是待她與旁人不同的,為什么洛鈺一摻和進來,就都不一樣了,就因為她會投胎嗎……
她走的極快,滿腦子都是那日她沖撞洛鈺付正曄幫她說話的樣子,不應該的,不應該的,如果沒有洛鈺就好了,如果沒有洛鈺就好了……
連秀在廊子里不甘心的同時,洛鈺房內也彌漫一股不可言說的不協調。
付正曄表露心意之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
洛鈺到現在也沒有給出一個答復,雖然他說過了并不需要她有所回應,但洛鈺總覺得早晚需要說明自己的感覺的。
沉默了許久,付正曄從懷里掏出一根斷線和幾個同樣式樣的佛珠,他摩挲著佛珠,開口:“還以為再也串不成了呢。沒想到被你撿到了,連秀說的不錯,我們有緣天定。”
“我本以為是你故意遺留在那處引我過去。”洛鈺不以為然,偏頭反駁,耳垂面頰微紅。
付正曄淡笑出聲,笑得好不正經,“那夜我的確有心引你過去,但我只是對香料動了手腳,其余的全在于你的抉擇。我只是動了第一步,以后的步子,全是你自己在引導自己。”
他從佛珠中挑起那根棕繩,食指順著繩子的方向理順,似乎是在預估還可不可以打結。
“所以,我更愿意延用緣分來解釋那天晚上我們的偶遇。”
“偶遇”二字加了重音,透出點戲謔。
“至于我有沒有事情要告訴你,馬上,你就知道了。有些事,親眼所見才更好相信,不是嗎。”
付正曄根本沒有抬頭看洛鈺,依舊專心于手下的佛珠,他掀動嘴角,數了數佛珠的數量,擰了眉,“還是少了幾顆。”
洛鈺旋即開口,“可是要派人在前去尋找一下,我當時就尋到這一顆。”
他手腕慣常戴著這串佛珠,看得出來,對他應該意義非凡。
到這時,付正曄的目光才第一次放到她的身上,他搖了搖頭:“這也是緣分,那幾顆佛珠和我沒有多大緣分,就算是強求找到,早晚也會丟的。”
未了,他又加了句:“我們也是。”
修長的手指將棕色的線繩梳理好,單手拿去圓潤通透的佛珠一個一個串進去。
“這串佛珠是斂勤皇太后唯一留下的遺物。”
聞言,洛鈺睜大了眼睛,“這么珍貴,”她坐不住了,想要招呼人去尋找。
付正曄眼疾手快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少安毋躁,他又接著說,“她臨去世的時候,特意走了一趟碧瑤行宮,親手將這個套在了我的手上。”
這時,付正曄已經將全部佛珠串好,洛鈺盯著他的手看,佛珠在陽光下,在他瑩白如玉的手指下竟然神奇的閃現琉璃琥珀的光澤。
骨節微微凸起,食指拇指交疊,一個漂亮的結就生成在棕繩上,佛珠被串連好,相較于最開始的那個,小了整整兩圈。
“把手給我。”
付正曄話是帶著商量的語氣,手卻一把拿過她放在膝蓋上的左手,力氣確實不容置喙。
腕間一涼,佛珠串已經套了進去。
“這……太珍貴了,我……不能。”
她的手還握在付正曄的手心,她掙脫不掉。
付正曄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當時她說,你娘不疼你,我疼。乖皇孫,以后記得有了喜歡的人,給她戴上,算是我的心意。”
“你看,斂勤皇太后都這么說了,你個小小的郡守還要抗旨不尊嘛。”付正曄眉目舒展開來,像個食足飯飽的小獸看著獵物掙扎的模樣而心滿意足,“還是姑娘帶著好看。”
洛鈺被這佛珠在太陽下流轉的波光晃了神,忍不住思索起來,“斂勤皇太后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斂勤皇太后是史上第一位披甲上陣殺敵的后宮女子,她也是深閨養出的大家閨秀,為了大荊,為了她的夫君,亦是為了大荊百姓,拿著長矛迎擊外族。
颯爽女子,應當此。
只不過,這位太后的感情史,又不免讓人唏噓。空有高位,卻膝下無子。
戰場上,她是最強悍的一個;
宮闈里,她是被埋沒的一個。
沒有丈夫疼愛的女人,在史書上終究是不夠完整的。
想到這里,洛鈺斂起眼眸,心里一陣不安的悸動。
“在我眼里,你比她還要奇。”
洛鈺看向他的眼睛,心里的不安陡然又轉化成陣陣漣漪,一圈一圈蕩的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