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輕城的聲音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緊握著方向盤的手關節凸起發白,盡管他極力掩飾緊張,還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我瘋了一樣追尋她的所有消息,當時,她和她的男友剛去美國,生活非常拮據。我提出要她做我的家教老師,給的報酬很豐厚,她答應了。
我想一定是上蒼不忍心讓我一個人孤單生活下去,才會給了我另外一個媽媽,精神寄托。”
涼夏忽地就同情起他來,她不忍心打斷他,其實在她被佟蔻芝百般嫌棄的時候,她也曾冒出來這樣的想法。
要是她生活在普通的人家就好了,或者換個媽媽就好了。同樣是孤單的人,她能理解那種心情。
“那個老師和我一起生活了四年,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提出要和她交往。她嚇壞了,非常自責,以為是她誤導了我。
那時候她的男友在美國闖了禍,面臨著被遣送回國的狀態。她過來求我,希望我幫忙。我鬼迷心竅,要她和男友分了。
誰知道,在我動用關系把她男友救出來的時候,她的男友卻因為壓力太大,做出了傷害她的事情。”
奕輕城停了下來,那段過去,他曾經那么努力的去遺忘。而今由他再度說出來,好像揭開一層皮那么痛不堪言。
涼夏抱住了他,兩人衣服褲子都濕噠噠的,抱著并不好受。她很冷,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都發紫了,他也冷,試了幾次把車里的暖氣開出來。
他發覺自己的手都在抖,沒來由的害怕,那段往事就要公開了,她會不會……嫌棄自己?
“老師最終還是回到了男友身邊,我一度失去了她的消息。再次得知她的境遇時,她過的很不好。我放心不下,趁她男友外出時悄悄去看望她。
因為她實在太像我的母親了,我怎么可能放她在那種貧民窟受苦。我給了她男友很多錢,要他離開她,我想給她好的生活。
不過,她并不領情,那些錢足夠她和男友生活好一段時間了。在美國待不下去,她跟著男友回了國。我始終不能釋懷,為什么她不愿意接受我。
也許她覺得年齡上差距太大,也許是別的原因,總之,她寧可跟著男友受苦,也不愿意接受我安排的生活。
在幾個月前,我意外的和她相遇,她……很不好,很不好……”
“大叔,不要說了,過去的就算了。”涼夏于心不忍,“忘了從前。”
“不,你讓我說完,不說,我會憋在心里發瘋。”
他抽出紙巾擦了擦臉,嗓音更加沙啞了。“我去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和男友爭吵,我看不下去,爭執間,我……錯手殺了她。”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這才是他隱藏起來的原因。
“當時屋子里著火了,我失手推倒她的時候,自己也受了傷。其實我早有預感,她的出現太巧合了。明知道會是個陷阱,還是去查個究竟。我不想的,丫頭,她怎么會死。”
奕輕城深深自責,涼夏沒想到事情這么復雜,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去安慰他。車子里暖烘烘的,她卻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警察調查后怎么說?”這是她最關心的。
“老師和她男友是偷渡回國的,這么多年沒和他們的家人聯系,出了這樣的事情,局長把事情壓了下來。能找到她的并且利用起來的,只有那么幾個人。
而對于我在美國的種種事情,唯一要和我過不去的,就只有……”
奕輕城停了下來,不用他說,她也知道那個人除了宮望予,不會有別人。
“丫頭,還有件事,會讓你更驚訝。”他黑亮的眼睛變得復雜起來,“溯離,沒有死。”
“什么?!”涼夏大驚失色,“可,可是……”
“那場意外并沒有要她的命,她被人救了下來。宮望予頂著家里的壓力,把她帶回了菁城。”
他欲言又止,最后長長的嘆氣,“那場車禍,給她的傷害很大,涼夏,你知道了這樣不堪的我,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不愿意,”她果斷的回答,男人皺起了眉,“你……”
“我不愿意像個傻子一樣,什么事情都要到最后才知道。奕輕城,被動的感覺你永遠不會懂,可是,我愛你,”
她堅定的看著他,“無論過去怎樣,奕家是你我都放不下的。不堪也好,優秀也罷,我們在一起,除去愛情,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
奕輕城楞在那里,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那她是原諒自己了呢,還是繼續恨著?
涼夏定定的望著窗外,她活了二十幾年,人生何嘗不像這天氣陰暗潮濕。不是風,就是雨,她就像路邊的那些花朵,一場暴雨就會淋的四分五裂。
而要想保全自己,找一棵大樹保護,遠遠沒有自己成為梧桐來的牢固。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奕輕城回到了公司,她回到了婚紗店。涼夏很冷靜,沒有問他放自己去奕重生那里的緣由,包括他們那么相似的問題,她也沒問。或者說,她是害怕知道結果,還不如保持沉默。
真相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何必她去戳穿呢。
“接下來,我們需要……”
一大清早,涼夏和百里靖給店員開會,門突然“砰”地一聲被打開了。大伙嚇了一跳,扭過頭一看,一個陌生的女子站在門口。
非常年輕的一個女人,看上去比她們都小,長的精致而漂亮,一身價值不菲的套裝,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的目光定在涼夏的臉上,審視了一會,從輕蔑到嫉恨,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事。她的下巴高高的揚起,透著一股咄咄逼人的傲氣。
“你誰啊?”百里靖很不喜歡她,“進來不知道敲門啊,沒禮貌。”
“我找奕涼夏,”她揚起聲音,臉有不悅,“你是嗎?我看不像,長的這么土,好像剛從農場回來一樣。”
“你……有病吧你,腦子被門夾到了。”靖靖氣的要死,“趕緊給我滾,小心我拿掃帚轟你出去。”
“你找我有事?”涼夏走過去,大方的接受她的檢視,“要是我沒有猜錯,你是溯離?”
女孩子有點驚訝,眉毛高傲的挑起,“有點小聰明,長的有幾分姿色,糊弄糊弄我哥還行。不過,憑你的資力也能搞定奕輕城,我真的很懷疑,他回國后的眼光。
你這樣的,街上一抓一大把……”宮溯離斜著眼看她。
“我聽輕城提起過你,說是家教良好,讀書甚多,我看你也是打扮時尚得體,好像出身不凡。沒想到說出話來卻讓人大吃一驚,聞名不如見面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你不說,我還以為輕城提到的溯離,會是別人。”
店員們吃吃的笑了起來,靖靖嘴角抽搐了幾下,心想涼夏平時看著很本分低調,沒想到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她能維護自己最好,就怕她逆來順受,平白給自己受氣。
“哼,一口一個輕城,叫的倒親熱。難不成你媽沒告訴過你,對于長輩要有禮貌嗎?他是你的叔叔,你直呼名字,難道這就是奕家的門風?
哼,牙尖嘴利,也得看自己的身份。鬧不好以后你還得管我叫嬸嬸呢,可得分清了輩分。”
宮溯離也不惱,她扎了半丸子頭,身上是迪奧的私人定制白色連衣裙,涼夏認得那款和張雨綺有些相似。
她淡淡的勾唇一笑,所謂的氣質,真的不是錢可以堆出來的。一條裙子,抵得上一個白領一年不吃不喝的收入,她也相信類似的裙子宮溯離多得是。
可你再有錢,再漂亮,為人處世刻薄尖酸了,再好的裝扮也是散發著臭氣。
她很快面色就恢復如常,輕輕笑了笑:“我的嬸嬸不是秦明月嗎,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或者,你愿意做二房?”
涼夏一說完大伙又笑了,她這種態度,宮溯離卻愣了,大聲說:“我就算是二房,也能和他一起,一輩子!你就什么都指望不上了,名不正言不順。”
“溯離,女孩子家矜持些,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宮望予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哥……”她的尖叫聲嚇了店員一跳,跟觸了電似的,一下子就撲了過去。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幾乎都吊在了他身上。
涼夏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這個女人怎么神神叨叨的。不過看起來宮望予確實很疼愛這個妹妹,也難怪她這么囂張了。
“有時間嗎,很久沒見你,一塊吃個飯。”他不著痕跡的推開宮溯離,眼睛片刻都沒離開過涼夏。
“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想都沒想就拒絕,感覺到他身邊的妹妹來勢洶洶的敵意,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你跟我一起吃飯,就得湊我的時間,工作餐我只有一個小時。”
“行啊,都聽你的。”宮望予開心的眨眨眼睛,“涼夏,我很掛念你。”
同樣的話,奕輕城也說過,聽在她耳朵里是截然不同的滋味。憶起他們之前的糾葛,她心里可沒那么樂觀。
“送給你的,”才一出店門,他變戲法一樣從保時捷里捧出碩大的花束,清香撲鼻,嬌嫩的上面還站著水珠。
涼夏哭笑不得,這么鮮艷的紅玫瑰要是奕輕城送的,她可能會感動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