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皇帝并沒有給大雄特意湊一天休息日,送他回地球時正好禮拜四,東京時間是上午九點半,學校早就開課了。
由于太久沒有在學校里生活,大雄甚至都不記得周四上午九點半具體是什么課程,甚至連自己到底是哪個班的都有點兒記憶模糊……反正回都回來了,課是肯定要去上的。自己只要一進入這個世界,虛無皇帝設下的心靈暗示魔咒就會失效,也就是說,大家遲早會注意到教室里的座位空了一張出來,進而察覺到自己沒來上學……要是校方腦子一熱,再有心查一下通校記錄,就會發現自己已經無故曠了將近五天的課,到時候聯系家長就不好了。
話雖如此,他卻不想用瞬間移動直接趕過去。
好久沒有回家了……就這么一步步走著到學校,倒也不賴。
在人流量稍稍減緩的街道上,大雄不知怎么的就微笑起來,倒背著雙手,向月間臺車站緩緩走去。
走著走著,他莫名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很老了。
……
與小鎮漸行漸遠,故鄉的車水馬龍之聲就被拋在腦后,像一支在山谷之間回響著的山歌。你能聽到它就在那兒,但卻被山峰與乳白色的霧氣隔著,朦朦朧朧,聽不真切。大雄覺得這就像自己的生活——介于一種虛幻和真實之間,很難分辨到底什么是什么。大概小半天前,他還在另一個宇宙的太空中和別人打生打死,一轉眼就回到了這座安靜祥和的小鎮,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了。
比起那些沉重的秘密,這座小鎮實在太過安寧、太過靜謐,這對現在的大雄而言顯得愈發可貴。身處其中,就像身處在一個易碎的夢境里,令人不經意地沉迷下去,久久不愿意醒來。
蒙著一層綠皮的JR線電車“哐哐”地從軌道另一端駛來,緩緩減速,打開車門。大雄走上這趟人影稀疏的班車,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著,久久無言。
“哐當——哐當——”
電車一下一下地顛簸著,窗外的景色慢慢掠過。大雄的學校在新宿區一塊頗為繁華的地段內,電車開過,窗外的建筑也逐漸從矮小的定制別墅變成幾乎要貼在一起的高樓大廈。天空灰蒙蒙的,從電車上往下看,整座城市都成了那類無比袖珍的精致模型,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也就芝麻粒那么點兒大。
大雄懶洋洋地癱在座位上,此刻已經過了最擁擠的上班上學高峰期,電車上的人算不上多,自己大可以坐得隨意一些。
他本能地將手摸向口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上次被捏碎的手機還沒有換新的。
“說起來,我還從來沒坐完一整趟電車呢……”大雄一個人嘀咕道,他看向窗外那個灰蒙蒙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上學的興趣,“哪怕一次也好,真想坐坐看啊。”
或許每個人都曾經有過這樣的幻想:一般來說,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會有一股漫不經心的悲傷像小溪一樣從你的心底淌過,說不清也道不明。你明白這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時光馬上就要結束了,于是就希望這一天過得很長很長,最好永遠不要結束。為此,你可能會放下心愛的玩具——因為玩這些確實是很快樂,但時間也會相應地縮短,一眨眼就過完了。在最后一天里,哪怕放棄快樂,也希望這一天能被拉長、無限拉長。
很多人一生都在等一趟永不到站的班車。或許是因為有些故事,下了車之后就再也接不上了。
大雄也是如此,但他是被生生逼下這趟列車的。縱觀他生命的每分每秒,自從哆啦A夢離開之后……其實很多事情,他都沒得選。
“嗯……真想不明白,人為什么要上學呢?”夾緊雙臂朝上伸了個懶腰,大雄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輕松,好像童年時期那種慵懶的氣質再度回到自己身上一樣,“上學是為了以后的工作,工作是為了給社會創造價值,然后得到報酬。人用這些報酬來換取食物、衣服和愛情,然后再哺育下一代,這樣周而復始下去……”
他搖了搖頭,笑著自嘲道,“這種問題怎么可能是我能想明白的呢?真是傻瓜。還是來聽聽新聞吧……”
“燕,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兒發生嗎?”
雨飛燕應聲而至。
能量導向的特性使她可以無處不在,即便跟著大雄一起去了異界冒險,雨飛燕仍然能將一部分冗余計算成分留在地球上,復制出一個多線程的自己。在大多數時候,這個“分身”負責地平線基地的組建和武器設計,同時還會順帶著盯梢一下練馬區周邊有沒有發生什么怪事兒。
為了避免像上次紅雨衣那樣的事再度發生,大雄特地下令讓雨飛燕加大力度,徹底排查練馬區周邊環境狀況。于是幾千個哨兵機器人被投放出去,其內置的正子腦情感回路技術已經趨于大成,不僅僅能模仿人類的外形,連人類內心最最細微的感情變化都和正主別無二致,絕無可能被識破。這些哨兵化妝成人類社會的成員,各個階級都有,每天都混入路人中,在練馬區一帶到處亂晃。他們收集起來的情報會定點送入雨飛燕手中,編制成一張巨大的情報網絡。
一個宇宙級AI,處理起這種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首先……主人,歡迎回家。”雨飛燕朝大雄行了個非常標準的禮,淺藍色的短發隨著這個動作微微擺動,仿佛沾著星光的蝴蝶,優雅到近乎虛實難辨,“非常遺憾,有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要告訴您。
“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內,三組身份不明的外籍人士先后涌入東京,三男四女,加總共七人,他們分批對您的父母進行了遠距離觀察。由于他們皆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哨兵在確保您雙親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也只是保持24小時不中斷監視,沒有主動現身。”
“你說什么?”剛想著回家好好度個假的大雄渾身一凜,神色也沒有了方才的輕松寫意,滿臉都是呼之欲出的殺氣,黑色的瞳孔里像是有火苗在往外撲,“呵……我只不過離開七天,就發生這種事嗎……那群人什么來頭?”
“暫時還沒有調查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七位先后前往練馬區的不明人士都具有超自然力量,他們周圍的力場波動遠高于正常數值,我們甚至在其中一名男子身上檢測到了微量核輻射,以及他穿的衣物亦為鉛鉻特制品,目的應該是隔絕其身上散發出的輻射能。本機持續監控其短途通話記錄,并未發現這三組人互相有過聯系,所以不能確定他們是否來自同一個組織。”
“這些人似乎表露出竊取您雙親基因的想法,在哨兵的有意干涉之下都沒能成功。
他們的手法很隱蔽,三名男子喬裝成您父親所屬公司的送信員,每天都會在公司內遞送信報,一天下來平均會和你的父親有四次交匯,平均每次五秒鐘都不到,也不向您的父親主動傳遞任何信息。而那四個女子則是化妝成市井婦女,每次您的母親去菜場買菜時,她們都會混在擁擠的人群中,試圖從您母親身上拿到可以用作基因片段的東西——比如指甲、頭發或者一部分皮膚之類的。但喬裝后的哨兵也在同一時刻涌入人群,用不經意間的推攘動作阻止了她們。”
“就在27個小時之前,最后一組不明人士也離開了練馬區。”
“目前,哨兵組成的隊伍仍然在您的父母周圍潛伏,組成一張完備的情報網絡。所有降落東京的航班、航輪都被在嚴密監控之下,所有外來人口的信息排查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下次再有不明人士入境,我們可以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電車在鐵軌上疾馳而過,狂風卷起的柳葉片在空中盤旋不停,天邊的黑云一層層傾軋而下,仿佛一座即將墜落的城堡。
“……我被人盯上了。”稍稍冷靜下來后,大雄坐直了身體,很快就想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讓我想想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應該沒露出什么馬腳才對,這些人為什么會關注到我這個小人物呢……”
他低下頭,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自己的腦殼,開始新一輪的沉思。
腦海深處有一個聲音笑他真是勞碌命,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本想著能夠放下肩頭重擔,好好享受故鄉的溫暖和愜意,結果又被卷入新一輪的勾心斗角中。而且這回貌似還影響到了身邊的人,絕不可能假裝沒看見。
“我懂了。是三浦和哉,只有這個解釋。”大雄忽地一下從蒙昧中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八成是……我處理三浦和哉的手段被什么人發現了,他們知道我是一個有點兒本事的超能力者。又或者那個人渣很早就是某個組織里的成員,現在突然消失了,于是背后的組織就順藤摸瓜地找上來……三浦最后一次現身就是在練馬區,之后被繆頓帶走,自然無從查起。他們調用了城市近一個月的交通監控,將那些復雜的網狀信息剝絲抽繭,最后定位到我身上。”
“從數學角度而言,這樣的手法需要進行大量數據分析,但仍然是有可能的。”雨飛燕的聲音清清涼涼的,不管現狀如何,只要大雄一扭頭看到那張白皙若瓷器的臉,心情總會稍微好一些,“主人,三浦和哉本身是個無業游民,由于童年是被其雙親放養在邪教組織旗下的一所學校,連最基本的證件都無法查證。想要還原這個人的人生履歷就只能通過‘命運側寫’這一種方法,真實性恐怕無法保證。”
“無妨,無妨。那個屑(屑在日語中大概就是人渣的意思)到極致的家伙有過怎樣的人生,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反正現在他已經死了。不,或許是生不如死,死對他來說反而成了一種奢侈。”大雄整個人又忽然放松下來,不甚在意地笑了,“至于他背后的靠山也好、組織也罷……要來就來,我管不著。哨兵組成的小隊在這顆星球上理應是無敵的,有他們在,至少我的家人性命無憂。”
“那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雨飛燕本想補充一句“理論上確實如此”,但她不想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給主人添堵,就干脆沒說,只是輕輕頷首道,“會有哨兵24小時在您的家人與朋友附近巡邏,這一點您可以放心,只是……”
“什么?”
“察覺到您再度現身后,這些未知勢力的人完全有可能改變方針,轉而來試探您。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想您過的也不會輕松。”
“哼……”大雄意義不明的冷哼一聲,那一瞬間,仿佛有千鈞氣勢從他的黑瞳中迸射出來,宛如硫磺火雨,要將所有藏在黑影中的宵小之輩像燒稻草人那樣焚燒成灰。
“那就拭目以待唄。就像一個游戲賬號在外邊闖到到100多級了,偶爾回一趟新手村,瘋狂屠殺那些5級10級的號不也很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