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藥喝完了,他才覺得時間怎么過的這么快,平時一碗量的藥汁挺多的啊,不禁有些怏怏不樂。他又把一個蜜餞丟進嘴里,突然想到了在佛堂里的大哥,剛剛回來的路上碰到大哥的貼身小廝,提了個食盒垂頭喪氣地往春暉園走。
他跟寧兒問了才知道,大哥因為不小心誤傷了自己的二弟,自罰不吃飯,去佛堂抄錄《靜心咒》去了。他是真的沒有怪大哥,老祖宗的懲戒他也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現在他真心覺得有些對不住大哥。
“寧兒,不讓,我去看看大哥吧。”印浩天真有此心。
信寧卻覺得不妥,“二少爺,大少爺為什么受罰,我們都很清楚,是因為他誤傷了你,你現在傷還未好,這大半夜跑過去,不好好休息,讓老太太,大太太知道了,豈不是更擔心你,遷怒大少爺,這樣你原本的心意便成了壞事了,你說對吧”
印浩天覺得是這個道理,他不能讓大哥又受指責。
“那大哥沒有吃晚飯,我差人送吃的給他,劉安呢?”
“少爺,今日大家都受罰了,怕是精神都不好呢。而且,大少爺決定自罰,連自家園子里送的吃食都不動,你現在派劉安去,可能結果是一樣的。”信寧給他分析道。
“祖母就是太小心了些,這事情還真有些難辦。”印浩天把手中的蘋果拋上拋下,最后看一眼信寧,一拍桌子說:“寧兒,你去。”
“我?”
“是,你肯定能跟大哥說明白我的意思,你讓他不用內疚,也別太難為自己。”印浩天對自己的選的人很有信心。
“好,奴婢記下了。”
信寧裝了幾碟糕點,蜜餞,提了食盒就要去佛堂,印浩天左看看又瞧瞧,信寧還以為少爺有話要吩咐,誰知道他最后來了句:“快點回來,我可還等著你呢。”
她搖頭一笑,“奴婢知道了,少爺先休息,奴婢去去就來。”
印浩天看外面黑,又讓她提了燈籠,看著她出了園子,才放心地回去了。
佛堂里供奉著一尊南海觀音,金身塑造,慈眉善目,一手拿羊脂玉凈瓶,一手執柳枝,眼含悲憫,俯瞰眾生。
印浩云孤身坐在書案前,看著那尊觀音,不屑地笑,他從來不信神佛,不信鬼怪,他信的只有自己。一直以來,他就知道,無論是在相府亦或是在這世上,他能依靠的,能相信的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而已。
執筆寫下一頁經文,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跡,便放置在一邊,繼續抄錄。
“大少爺。”信寧提著食盒出現在門口,印浩云聞聲抬頭,便見信寧身穿藕荷色長裙,淡笑如蓮,月色如水,她披著月華款款而來,帶來的一種奇怪陌生的悸動。
“大少爺?”信寧又開口喚他,他醒了神,面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笑意,“信寧,你不在浩天那里伺候著,這么晚了,怎么過來這佛堂里?”
“是這樣的,大少爺,二少爺聽說你沒有進食,特的吩咐我帶了些糕點給你,這個時候,也沒有飯菜了,只有這玫瑰糕跟桂花水晶餅,還有些蜜餞,希望大少爺不要嫌棄,多少吃一點,身體重要。”信寧邊說邊將是食盒里的糕點都拿了出來。
她記得大少爺喜歡喝普洱茶,這一點跟老爺一樣,她細心地拿了一包,給大少爺用來泡茶。
“是二弟讓你來的,他身上的傷好些了嗎?”印浩云已經放下了筆,走到了信寧的旁邊,見她重新泡了茶,他如是問道。
“二少爺敷了藥,已經好多了,他還讓我轉告你,這是個意外,大家都沒想到的,他一點兒也不怪你,希望大少爺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信寧如實地轉達了印浩天的想法。
印浩云端起杯子,吹去茶水表面上的浮葉,他輕啜一口。普洱味苦,但這次的茶好像苦中還夾雜著其他味道,是什么,他分辨不出,只是無端覺得味道不錯。
“那這茶也是二弟讓你帶來給我的嗎?”印浩云看著信寧慢悠悠地問道。
“茶?”信寧猶豫了一下,“對,這茶也是二少爺讓奴婢帶來的。”
“那二弟還真是有心了。”印浩云笑容不改地說。
這時候他離信寧很近,以前只知道信寧是二弟的大丫鬟,這幾次接觸下來,他才發現,她是個細心體貼的人,比起園子里一些只知道諂媚討好主子,找機會往上爬的奴才不知道好了多少。
“二少爺真的很為大少爺著想的,他本來不想說出他受傷的原因,大少爺,你們是親兄弟,一直兄友弟恭,看在二少爺的面子上,你也吃一點。”信寧勸著他,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尤其是當她說到“兄友弟恭”的時候,她就覺得大少爺好像不以為然。
“二弟真是想著我。”他看著信寧那樣為二弟說好話的樣子,沒有再說什么。
看著剛剛開始抄寫的《靜心咒》,他臉上浮起一絲憂愁,“我也想吃點東西,早點睡下,只是這經文還沒抄一半,信寧,你說我該怎么辦?”
“這……”信寧沒想到大少爺拋給她一個難題,她可不敢說什么,二少爺在她走之前還催促她快點回去,她實在不敢多呆,二少爺要是看不到她,可是會發火的。
“信寧,你能幫我一下嗎?”印浩云雙眼帶著期待。
“大少爺我要早些回去,二少爺他……”信寧真是為難,她都不敢看印浩云了。
“算了,”他還沒聽完就放棄了,神色黯然,不復剛剛的眉眼帶笑,“我一個人也可以,反正你糕點,茶葉都帶來了,也算是完成了任務。經文太多,抄寫不完,吃不了,睡不下,都不關你的事,你,快回去吧。”
信寧覺得自己應該不該來的,現在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進退兩難。
印浩云也不說話,只是重新坐在了那案前,鋪紙執筆,輕輕嘆了一口氣,就是這一聲嘆息,那么輕,像一根羽毛偏偏重重地落到了她的心上。
“好吧,”她妥協了,“大少爺讓奴婢幫你做什么?”
“你真的要幫我?”印浩云其實知道他賭贏了,故意這么一問。
“是的,大少爺,奴婢幫你,這樣你就可以快些抄寫完,這樣二少爺也不必擔心了。”信寧回道。希望大少爺快點寫完,她好趕快走,二少爺那個魔王,她惹不起啊。
“你幫我磨墨,把寫好的經文晾干就好。”印浩云痛快地分給她一些事,信寧是做慣這些的,自然可以做的干凈利落。墨磨好了,她又用了團扇去輕輕地扇那墨跡,這樣可以讓紙張快點干透。
她也不知磨了多少次墨,晾了多少張經文,她只知道夜越來越深,外面的更聲響了幾遍,最后是大少爺一直不停抄寫的側影……
“信寧,信寧,醒醒了。”耳邊有人叫她,她眼睛又脹又重,根本不想睜開眼睛。
“信寧,信寧。”還在叫,是誰啊,怎么這么討厭。
“誰啊,叫我干什么?”她抬起頭,終于睜開了眼睛,一張帶笑的臉在她面前放大。
“啊!”
嘭!!
兩個人的頭撞到了一塊,聽這聲音就知道撞狠了。真疼啊,信寧捂著額頭,不停地用手揉著,聽見對方悶笑不止,她不滿地瞪過去,這一下,她可看清是誰了。
“大少爺,你怎么會在這里?”大少爺怎么一早到博文園來了?
“這里是佛堂啊,我昨晚就在這里了?”印浩云忍著笑道。
昨晚?佛堂?
她打量四周,這是佛堂沒錯,那么大的一尊觀音立在那里呢。沒錯,她想起來了,昨天她給大少爺送糕點,然后幫他磨墨,晾經文……
這么說來,她在這里待了一個晚上?
糟了!
糟了!
二少爺!
怎么能睡著了呢?她懊惱地直拍腦門,跺著腳,走來走去。怎么辦,怎么辦,二少爺肯定要發火了。印浩云見她這副心急如風的樣子,不解地問她怎么了。
怎么了,要出大事了,二少爺要發火了,她沒辦法跟印浩云說清,實際上她也沒時間去說,還是先回到博文園要緊。
她只來得跟印浩云說句奴婢先告退就馬不停蹄地往回跑,發髻松散了,她也無暇顧及,她急啊,她慌啊,昨晚走的時候,二少爺還特意交待過要早早回去,她卻在那里睡了一夜,二少爺指不定得多生氣呢。
十分火急地到了博文園,園里卻十分平靜,她忐忑不安地進了里屋,床上也沒有二少爺的影子,再一看,那趴在桌子上睡著的,不是印浩天又是誰。
幸好二少爺還沒有發現,她梳洗了一下,又整理了衣著和發髻,待她在進去時,印浩天已經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見信寧端著水進來,打著哈欠問道:“寧兒,今天怎么這么早啊。”說完了,忽然覺得不對,自己怎么是趴在書案上的,他昨天……是在等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