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一細說起來,時間便有些久遠,十幾二十年前的事兒,那時父皇剛登基,又涉及朝廷宗親,父皇為了不讓它成為一樁丑聞,便在這宮墻里遮掩了起來,所以,現在除非是朝中幾代元老大臣,又或者是皇室宗親,其他人是不知道這里面的緣由——!”
秦墨眨巴著眼,聽的很認真。
“那時,父皇剛登基,剛滿一年——!”
赫連壁頓了頓,秦墨只覺得他的聲線都縹緲了起來。
“當時,父皇是先帝的第二個兒子,太子早逝,原本先帝一心要立的是三皇子—勤王,先帝寵愛的槐貴妃的兒子為新君,可是,父皇提前聽聞了風聲,先皇去世那晚,聯合當時的宮內親軍衛統領,控制了整個宮禁,勤王后來知曉,卻已經晚了,后來父皇登上皇位,按照約定,娶了親軍衛統領家內侄女榮氏為皇后,也就是我的母后——!”
男人拾起杯子,淡淡的神情喝了一口茶水。
“當時那親軍衛統領則是肅安郡主的郡馬,我母后亦是這郡主的內侄女,仗著門楣不低,也是立新君有功,那親軍衛統領也就是我的大外公便在新皇新皇登基后,多次在殿前有不敬,父皇應該有暗中忍讓,自然是看在功臣的份上,立新朝,最忌諱殺功臣,那會被天下人罵背信棄義,但是,也許最終忍受的夠了,父皇,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大權,何必要縱容你一個小小的京衛首領,然后,那時,他已經被封有爵位,而后又一次是惹惱了父皇,而這次,父皇再沒顧忌情面,削爵,除官職,差點要囚禁,結果是我母后一個人穿著素衣去跪在勤政殿外整整跪了兩天,皇上才沒有將大外公下獄?!?
“但是,從那之后,父皇對母后,還有那個時候的大皇子,二皇子都一并厭惡了?!?
“我皇兄,他是皇帝的大皇子,又是皇后所生,也有仁德,繼承太子位本就是理所應當,可是這么多年來,他卻遲遲不愿意立皇兄為太子——!”
“直到我大外公一家人去世——!”
“從那之后,我大外公一家人被貶到外地,到了西南一處又偏又荒涼的貧瘠之地,在那里建了府邸,直到十年前去世——!”
聽見西南這個詞,又是偏僻荒涼,秦墨腦袋中隱隱有什么東西飄過,認真想又仿佛察覺不出什么,久久,忽然,她抓住其中的一點,驟的眼底的精光一閃,一拍桌子道
“你說的西南是不是欽州——!”
赫連壁的眼眸抬起,眼中稍稍的訝異“你怎么知道,難道你是知道這個地方——!”
秦墨忽然的心里一下明朗起來,蠢材蠢材,她就是一路從西南過來,怎么會不知道欽州。
“我剛搬去欽州,那時候到處找宅子,恰好有人給我推選了一所宅子,說那是之前有朝廷貶損下來的遠皇親住的,要知道,我那是剛出臨水,地方都偏僻的很,很少聽見皇親,一般皇親也不會下到那地方的,當是聽了,心中便有點壓抑,那所宅子,我現在還住著呢——!”
想想,這巧合也沒誰了——
赫連壁久久的看了一眼秦墨,視線還有點留戀停在她剛才不經意間流出的純凈的女子的笑容的眼尾。
她勾唇帶笑的模樣,也有一絲很直率的意味。
其實,他還蠻喜歡這樣的她。
“原來你住了那房子——!”
似有些感嘆,后赫連壁輕端起把玩著茶杯說道“大外公去世,因為是被下罪,我們是皇子,身份不符合,亦是不能親自去老宅把他的靈柩運回來,但是,后來還是運到京城來安葬了——!”
說完,男人留下些悵茫語氣。
而秦墨,回愣間,聞到他從他鼻息里帶出來的一絲清涼。
不知道是湖面的風帶過來的,還是從他氣息里帶出的。
“原來是因為有恩于君而被貶官,怪不得,在他住的地方,我從書架上,看見他親自用筆寫下的很多隨感,大都提到君恩,回憶京城這些字眼——!”
“你看過大外公的手記——!”
赫連壁忽的將手中的茶杯擱下了,茶水早就涼了,沒有再喝的必要。
秦墨抬頭看了一眼那湖面,點頭,又搖頭“你說的這么手記我不太懂,但是我看過那些字句,現在應該還在欽州書房,那是,為了認字,我經常翻出來看呢,既然他是你們大外公,你們又如此的在意他,為什么他的遺物現在留在那房子里那么多,你們卻沒有派人來收呢——!”
袖口壓在手掌,輕柔的紗在手中膨成一朵朵花,秦墨就那樣把臉歪靠在手上。
“你不懂——!”聽了秦墨的話,隨即,赫連壁把那茶杯又在手中轉了轉,笑,帶著點淡淡的無奈“大外公被貶去西南,是罪臣,皇帝卻深恨了這一家人,其中,也包括了我們,你想,連求情都如此的決意厭惡了,更何況,我們還去收他的遺物——!”
“如果被皇帝知道了,就會白白毀掉母后和皇兄在父皇心中僅存的位置,這么危險的事兒,誰敢干——!”
“可是,你們為了自己的地位,榮華,而連最親的人都不敢去敬孝,這也不是也很為人不齒么——!”
突然一道目光過來,秦墨身子無端顫了一顫,他的眼中,目光明明那么柔和。
為什么這樣看過來,卻那么的讓人畏懼呢
“墨兒——!”他溫柔的笑,笑里卻無半分溫柔
“——也就你會如此耿直,你可知道帝位之爭有多殘酷,一旦失敗,我,我的母后,我的皇兄,皇兄的家人,母后的母家,就一個大外公,有些時候人輸得起,有些時候卻不是這樣——!”
他的語氣里帶著淺淡的悲涼,結尾卻有些無奈。
不知怎么,聽他這么說,秦墨心頭忽的有些酸澀,久久,眸子竟微微有些濕潤。
許久,她便再不說話了。
“如果你有大外公的手筆,他的一些遺物,你帶些過來,我看看——!”
“可是——!”秦墨道,看他“你不怕被皇帝知道,治你罪么,尤其是現在,太子被廢——!”
他清涼的吸了口氣“不會的,只是看看,我不會讓人知道的——!”
秦墨鼻翼輕輕顫了顫
“好——!”
就他說了話之后,秦墨連連帶信讓人送往欽州,讓那看園的老伯把那覃廬里的一些舊書籍,還有一些手抄的文字,那人的寫的隨感感悟的字句也都寄給過來。
欽州離京城遠,馬車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很難過來。
而朝堂上,大臣們還為立誰為太子而爭吵不休,皇帝卻被這些人吵的頭疼,且連日來心中還為八皇子的慘死而難過,痛惜。
到底痛失了一個兒子。
從那次后,現在在宮里每天都是一副煩心模樣的神情擺在臉上。
當日,雖說怒氣急心之下,把過錯都算到了太子頭上,把太子痛罵,然后廢掉,心里到底還是覺得心不實。
那日之后,又陸續的找刑部具體調查當日之事兒,當時馬被驚,箭羽朝殿中射來,但是刑部接到旨意領命去查,多日來也沒有查出什么實質的東西。
只說那箭羽上的確刻了當時東宮印刻,一般每個皇子的自帶的東西都會刻上標識,那射人的箭是東宮的箭,馬也的確是被驚了。至于為什么會突然發性,這個卻無從知曉,可能就是偶然,馬起了性子。
馬發性一般是突然的,就算是訓練純熟的御馬也有可能。
最后,皇帝也無法。
香香派人送信回來,說她在江南一切都好,只是很多時候會想姐姐。
而秦墨每次收到信,心里卻寬慰不少。
只要這妮子說她在婆家過得好,她怎么也便放心了。
欽州的信紙送了過來,便是那位貶了官的皇親,赫連壁的大外公留下的一些東西。
除了寫了一些很厚的稿子,書稿,還有一些隨記,感想,大概就是把在欽州的一些失意落寞留在里面。
秦墨收到那些紙稿時,自己在府里,拿到堂中又細細的看了一遍。
雖然自己曾在那欽州的書房里也見過,到底當時只當是一個含冤被貶的皇族遠親,心里沒太在意,可是如此知道跟赫連壁相關,少不得因為好奇又再看看。
確見很多悲詞,心中郁郁哀怨也肯定有的,但是倒沒有到憎惡皇帝的地步。
反而,秦墨讀著那些東西,雖然激憤是有的,卻是一腔忠敢之血,滿滿的擔君之憂的心。
“思君恨,長思君——!”
秦墨手一頁頁翻著,讀著那上面那去世的人寫下的詞,心中卻頗有感觸。
其實這樣的人,可能會在君王面前頂撞,但是,出發點是好的,且比那些說好聽話的人更忠君。
只是,自古君王都難以容下挑釁自己權威之人。
秦墨讀了小半天,便把那書收著,又拿了一方錦帕,仔仔細細包了,才更了衣,上了馬車,帶著小桃,親自去連王府。
這日,連王正在書房練字。
一身白低青花團紋錦袍,眉若橫峰,眼似幽潭,棱廓分明的臉龐,尤其是突然的抬起的一個側臉,沉穩,干凈,俊朗,帶著秋葉春花的凈爽,說不出的一股清逸俊朗,那股清潔恰若那山中清甜的茶花。
秦墨站在門口,頓時怔了一怔。
“王爺要的東西我拿來了——!”
門口的小廝主動邀秦墨進來,所以赫連壁并不知曉秦墨此刻便回來。
一抬頭,四目相對。
赫連壁黑白分明的眸久久的看了秦墨一眼。
今日秦墨還是穿了那素白衣裳,面上蒙了一層紗,就這樣遠遠看著,給人一種活力,流光溢彩之感。
“來了,我想謝你,不知道怎么說出口,你且坐下,天冷,我倒杯熱茶給你——!”
他親自過來,穿著一身白色錦袍,黑色鞋靴,他過來倒茶時,秦墨視線卻停留在他拇指上的扳指。
什么時候,他們之前就這樣親密無間了起來。
這一切的動作和說話,仿佛自然而然。
倒完茶,他坐下,而秦墨在他的側面。
秦墨手中捏著他倒給自己的熱茶,低頭,用喝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微的緊張和尷尬。
“王爺的茶我也喝了,就回去了吧——!”
才喝了一口,她便放下茶杯,急急的起身要走。
剛才他給她倒了茶之后,余光只見他側坐在一旁沉思,并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么,便覺得他神色有些凝重的樣子,也好,這樣便可以讓他不察覺自己的尷尬。
她起身,才邁步,突然,一只手從后面抓住了她。
那手指微微帶著力,掌心卻是溫熱厚實。
突如起來又仿佛早有預感,站在原地的秦墨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拉住她,然后久久的空氣中再不聞聲音。
“再坐會吧,我不想你走——!”
秦墨聽著這話,眼眸微微睜大,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此刻說這句話的神情。
而此刻的赫連壁正低著頭,一口一口略帶沉思的喝茶。
胸口仿佛喘不過氣,許久,秦墨才又吸了吸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
“太子被廢,我知道王爺還要處理很多事兒,王爺這些天沒少找證據想替太子翻案,太子囚禁在府中無法出力,皇后和太子現在全靠王爺一個人,而我在這里只會礙手礙腳,怕影響了王爺辦事兒——!”
他依然不放她,只是抓著她的手,淡淡道
“既是怕影響,那么你就該讓我徹底安心,不讓我受影響才是——!”
背對著男人的秦墨那一刻眸子又微微睜了起來。
如果他放手,她就可以這樣的走掉,可是他不放。
“秦墨,是本王對你太松泛了么——!”
秦墨一轉頭
“我不知道王爺這樣是何意思——!”
卻是才這樣一轉頭,她的身體猛的被一道力道扯過去…
這次,她坐的是他的懷抱。
他擅自取下她的臉上的面紗,漏出傾國的姿容。
他半抬起她的小臉,他的視線都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
“你就是個引誘人的邀請,焱國怎么會想到最終會出來你這樣一位禍國傾城的國師,你不是國師,你就是禍水,天底下男人都渴望得到的禍水——!”
秦墨被他的話,從他鼻下噴灑出來的厚重的氣息,還有被他死死按在懷中的力道攪騰的人有些暈
“赫連壁,你這個混蛋,你放我下來——!”
她也不叫他連王爺了,叫名字。
極力的喘息,緊緊摟住的身軀,他投入直入的吻。
“赫連壁,你不可以這么輕薄我,不可以——!”
她想掙脫,甚至哭,他卻越吻越迷亂。
最后他終于放開來,而秦墨的整個人狼狽的無以復加。
從座椅跌落到地面,秦墨回頭猛的一把推開他,看見他唇邊的水澤
“你太過分了——!”
“難道你不喜歡么——!”居高臨下,此刻,他眼眸中的光,卻是冰涼。
那一刻,秦墨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似乎他的確不排斥他,可是,卻討厭他這樣對她恣意所為。
“你還是多想想辦法救救你的慎王大哥吧,皇帝已經幽禁他了,現在你的精力可不應該放在我身上——!”
不知道是勸誡還是告誡,轉頭,她的眸光恨恨。
“有意思——!”似乎,此刻的赫連壁并沒有將秦墨的話聽進去,反而唇角勾起了一抹興味笑意“我一直在派人追查,可是我手中掌的證據還不足——!”
此刻,他唇邊勾起的笑,不知道是苦澀,還是自嘲多些。
秦墨支了支身,才發現自己還躺在地上,她手攀在交椅的扶手上,慢慢起來。
“我就回去了,王爺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最后,她留下一個眼神之前,語氣明顯是嘲弄。
面對她的冷漠,他笑,低頭,卻是擺弄那矮幾上的茶具。
秦墨出去,帶著小桃步行在大街上。
隨意走看,也是多久沒有在這京城的大街上這樣走著了。
纖纖身段的女子,出眾的氣質,讓她縱然此刻是蒙面在大街上,卻依然那么獨特,顯眼,鶴立雞群般耀眼。
其實秦墨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在大街上行走,目的是為何。
但是,她就是想這樣走著。
她是很想找到一點那天太子馬驚的線索,她本能的直覺,總覺得那一切那天關于太子身上隨之發生的一切都格外的蹊蹺。
比如,那匹受驚的馬,為什么平日里馬偏偏不驚,恰好那天宴會上就驚了。
要知道,東宮可最不缺一匹馬,這馬能挑選出來,自然是因為它跟了太子的年份最久。
按照屬性說應該也是最穩定。
退一萬步說,假設就是這馬發了性,可是為什么恰恰太子的那支箭射而且只對著殿內呢,太子為東宮那么久,自然騎射的技術,心里素質都是過硬的,明知道這箭對準殿內射出去,就是犯了大不敬,可是太子當時還是沒把持住。
實在讓人懷疑那馬上的人是遭遇了一種怎樣的顛簸。
最重要的,秦墨到現在都沒有想通最后那支箭是怎么到那八皇子額上的。
而且還插的那么深。
當時箭射過來,眾人都慌了,都只顧著急著去躲箭去了。
那是是亂忙成一團,最后,等秦墨穩下心來,才發現那八皇子已經死了。
極快速,又驚悚。
似乎一切都想起來是自然而然,毫無破綻,可是作為人的直覺,女人的直覺,秦墨總覺得那天明明一幕幕連接起來,最后卻發現了很多不對勁。
刑部說那八皇子頭上的箭羽的確是大皇子手中射出那支箭,上面有東宮的標識。
在宮中,所有的物品大多有標識,這些物品是不能被仿造出來,別說東宮,眾皇子用的箭,所有的箭身上皆有標識,所以,哪支箭是誰的,平日里拿出來,一看便知。
就是因為一切太完美,才讓人始終覺得有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