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拂袖就要走。
“惜若。”身后傳來溫景安的聲音。他喚住她。
周惜若轉頭看著他。他那雙溫潤的眼眸中是她未曾見過的痛苦。
他看著她,慢慢道:“曾經有一個美麗的女子跟我說,無論世事如何變化,她在我的面前始終是當初純潔善良的周小娘子。惜若,不要這樣好不好?這是在作孽,神佛是不會原諒你的!天下的百姓是不會原諒你的!皇上知道后更不會原諒你,無論你的初衷是什么,這一步走過,你將萬劫不復!”
周惜若茫然抬頭,對上佛堂中那眼眸低垂悲憫的佛,兩行清淚緩緩從眼中滑落。溫景安慢慢上前,看著她無聲哭泣的美眸,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她,喃喃道:“不要這樣,惜若。不要變成為了目的不折手段的人,那不是你,也不應該是你。”
周惜若伏在他的懷中,淚水不聽使喚地滾落。淚光模糊中,她看見溫景安痛惜的眼眸。
溫景安看著她,清俊的面上淚水緩緩滑過,他終于一字一頓地道:“我愛你。我不愿意你這樣。”
“可是必須有人這樣做。”她看著他,淚水簌簌滑落:“為了齊國,也為了皇上,還有為了冤死的阿寶。我必須這樣做。就算是將來我死后墮入十八層地獄,我也心甘情愿。”
周惜若凄然一笑:“若重來一回,我一定不會進宮。這條路,真的太苦太難了。”
溫景安猛的睜大眼,看著她。
周惜若輕輕撫過他的臉,淚水滾落:“我都聽見了,聽見了你在酒醉之時對我說的話。景安,你為什么那么傻呢。你為什么不早點說呢。”
晚了,都晚了。她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注定了一路血雨腥風,注定了無法回頭。她的怨恨要用血來洗,她的仇要用仇人的失敗來祭奠。這一場即將發生的殺孽她決意一人背負。
溫景安看著懷中淚水漣漣的傾城女子,終于低下頭猛的吻住了她顫抖的唇。遲來的愛意在沉默中爆發,他深深地吻住她的唇,淚水滲入口中,苦澀難當。周惜若哽咽一聲,不禁環抱著他,他身上有好聞的墨香,溫柔的愛意是她一輩子都期盼的幸福。
可是晚了,都晚了,時間不能倒回,世事無法改變。
周惜若猛的推開他,冷聲道:“記住鳳峪嶺,安王必敗!”
她說著匆匆逃離了佛堂。溫景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慢慢跪在了地上,痛苦地捂住臉。
……
御駕在華嚴寺盤恒幾日,周惜若在第二日便命高僧們做起超度法事,超度陣亡將士的亡靈。法事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她無法在寺中那么久,于是每日便清晨一早就在一旁跪地隨著僧人一起誦讀往生咒,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法事結束。
住持方丈從未見過這么虔誠的宮妃,不禁贊道:“蓮嬪娘娘的誠心感天動地。”
周惜若淡淡一笑:“也許虔誠只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愧,住持方丈實在不必夸我。”
住持方丈聽得她言語奇怪,便不敢再深問。
龍越離也漸漸覺察出她的異樣,皺眉問道:“惜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曾與朕說?”
周惜若輕嘆一聲,道:“臣妾只是覺得在佛門中那么清凈,便想多念一會經文。”
龍越離嗤笑一聲,狹長的深眸中皆是不屑:“佛門會清凈嗎?世間處處皆逃不開凡塵俗世的污濁,這樣虛妄的謊言你竟然也相信。”
周惜若失笑,放下手中的念珠,慢慢依在了他的懷中:“是啊,皇上說得是。身負罪孽的人依然活得很好,也不曾見了神佛懲罰了他們。這一場法事,做的不過是聊以安慰罷了。臣妾太傻了。”
龍越離皺眉看著懷中的周惜若,心中只覺一股奇怪的感覺升騰,眼前的人明明就在懷中,可是為何,他卻覺得她的心神已經不知所蹤。
御駕回宮,周惜若回到了云水殿中,卻時常出神。晴秀見她悶悶不樂,想方設法想要逗了她開心,周惜若卻依然不得展顏。
晴秀頓時泄氣,問道:“娘娘到底為什么事不開心。”
周惜若看著她清純的面容,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我沒事。只是在等一件事的結果。”
晴秀好奇問道:“是什么事呢?”
周惜若只是不說,依舊沉默。晴秀又追問了幾遍依然不得其所。晴秀見她神色黯然,正打算再過幾日再問,可是過了三日后,一件大事如一道晴天霹靂,令整個齊國都陷入了驚慌之中。
鳳峪嶺破!
這一道千里加急的戰報在凌晨時叩開齊京,直奔皇宮,最后驚破了甘露殿。宮中那*敲響了三短一長的警鐘,整個皇宮徹夜無眠。甘露殿中燭火一直燃到了天亮。早朝比任何時候都早。龍越離一反常態沒有端坐御座,而是在御階上急急來回踱步。楚太后也破天荒鳳駕前來,坐在御座之后,一道明珠簾放下都無法遮擋她面上的驚慌與*間的蒼老。
底下朝臣們議論紛紛,每個人神色驚恐不安。秦國挾恨而來,十幾萬大軍不知怎么的就踏破那道從未攻破的險關,長驅直入,此時鳳峪嶺恐怕真的已是落入了秦軍之手。
鳳峪嶺之后一大片齊國土地呢?怎么辦?該怎么辦?
“說啊!朕等著你們說啊!”龍越離一拍龍椅的椅背,終于怒道。十二梳明珠玉冕上,明珠亂顫。此時此地他也再也顧不得帝王的威儀莊嚴。
簾后的楚太后有氣無力地道:“皇帝稍安勿躁。”
龍越離猛的回頭,冷笑一聲:“此時此地母后還要讓朕稍安勿躁嗎?安王叔敗了!齊國萬里江山就只靠著一個人,焉能不敗?安王!安王!母后現在還能依仗安王嗎?!”
他厲目看向底下畏畏縮縮的眾臣,嘲弄問道:“還有誰可戰?除了在青谷嶺浴血奮戰的郁家軍,還有誰可戰?”
底下群臣唯唯諾諾,往日高功頌德的臣子們紛紛噤聲。
龍越離見他們如此,冷笑連連:“素日里你們結黨營私,阿諛奉承,當朕是傻子。如今秦國要打進來了!你們的榮華富貴夢都統統該醒了!”
他看著群臣之首沉默不做聲的溫景安與邵云和,終是厲聲道:“左右兩相,隨朕去商議!還有兵部尚書和侍郎!”
他說完憤而拂袖離開。
朝臣們被龍越離一陣責罵,紛紛灰溜溜地退下。邵云和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溫景安,忽地笑了笑:“溫相好像一點都不驚訝安王會敗。”
溫景安神色冷凝,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年輕時的安王驍勇善戰,運籌帷幄。如今十年已過,安王已老,剛愎自用,怎能不敗?”
他說完,快步隨著龍越離而去。邵云和薄唇一勾,隨著他慢吞吞地去向御書房。
朝堂的消息傳到了后宮,后宮中人心惶惶。周惜若一早起來就聽得云水殿中的宮人們議論紛紛,膽小的宮女都紛紛哭了。鳳峪嶺之后皆是齊國重地,不少宮人都是從那邊來到齊京賣身做了宮奴。如今一聽聞家鄉有可能被秦國鐵騎踩在腳底,都異常驚恐。
沉重的氣息在宮中各處彌漫。像一塊巨石壓在眾人心口。
周惜若起了身,林嬤嬤伺候她更衣梳洗。周惜若問道:“蘭香她們呢?”
林嬤嬤嘆了一口氣:“都哭成了淚人,蘭香是褚郡人,那邊離鳳峪嶺不過百里,她哭得最難過。其余的與蘭香交好的宮女們也一個個邊勸邊哭,都無法做事。”
周惜若垂下眼簾,半晌才道:“把她叫來。”
蘭香前來,周惜若看著她跪地哭泣,長嘆一聲:“別哭了,也許……不會那么糟糕。林嬤嬤,你去庫房拿一百兩給她。就當……就當……”她忽不知該說什么。
蘭香泣道:“多謝娘娘體恤,但是……若是家中父母遭了不測,奴婢要這么多銀子也沒有用啊。”
周惜若一怔,半晌才喃喃道:“是啊,人若沒了,要銀子有什么用。”
她怔忪一會,忽地道:“嬤嬤,為我更衣梳洗,我要去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