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遇昏迷了好多天。偶爾醒來,也懶得睜眼,腦子里全是小靈子和如夢的身影。小靈子深陷流沙,畢竟日久,而且吳秋遇在定情島上還給她埋了墳,滴了幾滴血淚在里面,這個倒還好些。想起如夢,吳秋遇心如刀絞。自己答應(yīng)過要好好照顧她,可是自從帶她行走江湖以來,由于自己照顧不周,讓她連番遇險。先是在登封,自己救了馬鐵腿,如夢卻被人從客棧扛走;護送馬鐵腿去少林寺,自己去追馬車,如夢被黃河幫的人挾持;嵩山腳下,自己為躲曾婉兒鉆入莊稼地,結(jié)果如夢被蒙昆給劫了;在黃河岸邊的黑店,如夢中了蒙汗藥;后來又一起掉入大海,九死一生;在島上,如夢一心一意地親近他,后來還定了親,自己卻心里始終想著小靈子,對她常有冷落;這次從海島回來,自己與鯊魚搏斗,如夢又被海鯊幫的人劫走,不幸遭到鯊魚的襲擊。小靈子陷入流沙,吳秋遇沒有見到,只有傷心和無奈。鯊魚的恐怖吳秋遇可是親眼見過的,每每想起如夢被鯊魚吞咬的血腥,吳秋遇都痛不欲生。睡夢中,他有時呼叫靈兒,但更多的時候是呼喊如夢或是香兒妹妹。即便醒來,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傷心落淚,很快便又昏睡過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
這一日醒來,吳秋遇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死。他緩緩睜開兩眼,稍稍清醒了一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屋中的床上。吳秋遇心中沮喪:我這樣都死不了?他輕輕抬起手臂,想看看放血的傷口,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包扎好了。
回想了一下昏倒之前的情景,他馬上想到,應(yīng)該是寶兒他娘把自己帶回了家里,于是輕輕叫道:“大嫂……”這時就聽旁邊有個女的驚訝道:“啊,你醒啦!”吳秋遇扭頭看去,見是個丫鬟,不禁納悶:寶兒和他娘衣著樸素,門墻破舊,想不到家中倒也充裕,還能使得起丫鬟。
丫鬟走到床邊,笑著問道:“誰是大嫂?”吳秋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問:“寶兒和他娘呢?”丫鬟說:“誰是寶兒?不知道。你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吳秋遇一愣:“你不認(rèn)識寶兒和他娘?這不是他們家?我現(xiàn)在在哪兒?”丫鬟說:“我先不跟你說了。你醒了,我去告訴小……主人去。”丫鬟說著,邁步出了屋子,找主人報信去了。
“這是哪兒?”吳秋遇心中納悶。這間屋子清雅干凈,確實不像是尋常百姓之家。寶兒家他沒進去過,但是在洛陽給岳淑貞治眼的時候,岳三姑家里他是住過的,比這要簡陋得多。這個倒是和山西黃花嶺下的邵家門、云中山上的天百山莊以及洛陽任員外家有點像,應(yīng)該是個大戶人家。當(dāng)初,他和小靈子去邵家送信,在那也住過兩晚;去天百山莊做客,也待了幾日;后來被如夢的丫鬟春香請到任府,在那里更是留宿了不少日子,因此也見過些世面。
吳秋遇身子仍然很虛弱,好不容易才掙扎著坐起來。發(fā)了一會呆,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了,而且是從里到外。吳秋遇愣了一下,撓了撓腦袋,忽然想到一件事:不會是那個丫鬟姐姐給我換的吧?雖說吳秋遇自幼在寺廟長大,然后一直跟師父住在山里,不懂得男女相處的規(guī)矩,可自從下山以來,他跟曾婉兒打過幾次交到,又跟小靈子相處了不少日子,尤其是跟如夢在一起廝守,這幾個女子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讓吳秋遇明白,女人的身體是不能隨便看的。那男人呢?男人的身體女人能看嗎?想到這個,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
這時候,那個丫鬟回來了,見吳秋遇坐起來了,趕緊上前扶他躺下:“你現(xiàn)在身子弱,得好好躺著。”吳秋遇也不執(zhí)拗,順從地躺好,看著丫鬟,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一直是你照顧我?”丫鬟說:“是啊。”吳秋遇又怯怯地問道:“沒有別人?”丫鬟說:“我一個人照顧你還嫌不夠啊?”吳秋遇一聽,看來自己的衣服還真是她給換的,那她豈不是……想到這里,不由得有些尷尬。丫鬟笑嘻嘻地說:“你昏昏沉沉的倒還老實,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不難伺候。”吳秋遇一直以來只顧傷心和昏睡,對這些完全沒有印象。丫鬟說:“我叫秋香。你醒了,以后有事可以吩咐我。”吳秋遇欠了一下身子,說:“謝謝秋香姐。”“秋香姐?”丫鬟笑了出來,“那我可不敢當(dāng)。你叫我秋香就行了。來,快躺好。”吳秋遇問:“這是哪兒啊?”秋香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說:“你先安心調(diào)養(yǎng)吧,別問那么多了。”吳秋遇也不好再問,只好靜靜躺著。秋香問:“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嗯。”吳秋遇清醒之后,確實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便輕輕點了點頭。“你等著啊。”秋香說完,轉(zhuǎn)身出去了。
時候不長,丫鬟秋香就回來了,手里端著木盤,上面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旁邊還有一個小碗,里面像是粥。秋香先把木盤放在桌上,然后過來扶吳秋遇下了地,挪凳子讓他坐好,又把筷子給他遞到手里,說:“趕緊吃吧。”吳秋遇吹了幾口,便開始狼吞虎咽。秋香格格笑道:“你慢一點。別再燙著了。”吳秋遇看著她,憨憨地笑了一下,也吃得斯文起來。很快,一碗面條吃光了。秋香指著旁邊的小碗說:“這碗燕窩,你也趁熱吃了。”吳秋遇也不管燕窩是什么東西,只要是能吃的就行。他把小碗端起來,用勺子攪了兩下,幾口就喝完了。吳秋遇吃完了,把小碗放下,擦了擦嘴,憨憨地看著秋香。秋香說:“能吃東西了,就快好了。”說完,又要扶吳秋遇回床上躺著。吳秋遇說:“剛吃完東西,我想坐一會。”“那好吧。你就在這坐著,不要亂走。”秋香說完,端起木盤,出去了。
就這樣,丫鬟秋香每天盡心伺候著,送來的飯食都是大補的美味。吳秋遇又安心靜養(yǎng)了幾日,每天吃得香、睡得好,身體漸漸恢復(fù)。雖然還時常想起小靈子和柳如夢,猶有傷心,但是已經(jīng)比前些天平靜多了。他打定主意,等養(yǎng)好身體之后,也要找個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幽靜地方,給如夢埋個墳。
吳秋遇感覺身上有些力氣了,便想著出門走走。他剛開了門,丫鬟秋香正好過來,又把他推回屋里。秋香說:“你還沒全好,不能出門走動。”吳秋遇在凳子上坐下來,悶了一會,開口說道:“秋香,多謝你這些日子盡心照顧,我好多了。”秋香說:“你也不用謝我。我們是下人,主人叫我們伺候誰,我們都得盡心伺候。而且你那么實在,從來不叫我為難,這個我倒是得感謝你。”吳秋遇說:“我在這里好些天了,還不知道這是哪里,你們主人是誰。秋香,你能告訴我嗎?”秋香說:“你只管安心養(yǎng)著就是了。你放心,我家小主人對你只有好意,是真心愛護你。”吳秋遇說:“我知道。你們每天好吃好喝的待我,我心里很是感激。但是,我總得知道是誰救了我吧?”秋香說:“你不用想那么多。等你把身子養(yǎng)好了,自然就見到了。”吳秋遇又求了幾遍,秋香還是不說。吳秋遇一時也沒有辦法,只好把感激之情暫時存在心里。
又過了幾日,吳秋遇覺得自己好多了。他不想老在床上躺著,秋香又不讓他出門,他只好在屋里來回溜達(dá)。這幾天還是只有丫鬟秋香一個人露面照顧他,這家的主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吳秋遇又問了幾次,秋香還是不肯說。
“這家的主人好奇怪呀。他們救了我,又安排秋香每日精心照顧,主人為何卻不肯露面呢?甚至都不讓秋香說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吳秋遇百思不得其解。回想往事的時候,偶然想到了柳如夢的養(yǎng)父,也就是洛陽城外的任員外,他忽然想到:“或許這家的主人也是個大善人,只想施恩,不圖回報。他們救了我,怕我心中不安,因此才不肯現(xiàn)身相見。一定是這樣。看來,這真是個積善之家,將來必有福報。”
吳秋遇獨自坐在房中,發(fā)了一會呆,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禁喃喃自語道:“這家的主人慈悲好善,對我有救命之恩,又照顧如此周到。這種積善之家,將來應(yīng)有福報才是。我是個不祥之人,身邊的好人一個個都遭遇不測了。我可不能再作孽,平白地連累人家。我還是盡快走吧。這家主人的恩德,等我日后打聽清楚了再圖回報也不遲。”想到這里,他已打定主意。自己也沒什么東西可以收拾,于是就把床鋪收拾好了,讓秋香可以少忙活一次姑且算是對她的報答。
本想再留張字條說明去意,可惜屋中并無紙筆,他也只好作罷。走到門口,忽然覺得這樣不辭而別有失厚道,又不禁有些猶豫。他想了一下,回到桌前,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寫下“我走了,容日后報答”幾個字算是道別,這才安心離去。
他輕輕打開房門,見左右無人,于是悄悄走出門外,回手把門掩好。他知道前院人多眼雜,于是悄悄走到后院,趁四下無人,借著梯子攀上圍墻,輕輕翻出了院子。
怕被府上的人看見,他不敢到正門前面去看牌匾。又怕自己的行蹤被附近的人看見報給主人,他甚至不敢在附近停留,于是便悶著頭快速離開。他也不辨方向,一氣走出二三里才敢放慢腳步。
忽然有個人迎面走來,身材矮胖,披頭散發(fā),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說些什么。吳秋遇看著他覺得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那人走近了,抬頭看了吳秋遇一眼,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想起點什么,稍稍愣了一下。吳秋遇終于想起來了,此人正是在賀蘭山故國城里見到的那個瘋子。當(dāng)日他搶走小靈子,口口聲聲說小靈子是他的女兒。而且他武功不弱,吳秋遇當(dāng)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給制住。他怎么又在這里出現(xiàn)了?那瘋子盯著吳秋遇瞅了半天,終究還是想不起來有何瓜葛,嘴里含糊念道了幾句什么,又繼續(xù)往前走去。
吳秋遇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低聲自語道:“當(dāng)初在賜熊嶺跟彭大哥分手的時候,他說要去故國城接這個瘋子,把他一起帶回中土。看來彭大哥真的把他帶回來了。既然瘋子在這出現(xiàn)了,那彭大哥應(yīng)該也在附近。”彭玄一是北冥教青衣堂的前任堂主,為了替教主盜取賀蘭映雪,被賜熊雙怪抓住,后來僥幸逃脫,才遇見了吳秋遇等人。從他那里得知,這個瘋子也曾經(jīng)是北冥教的人,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他去賀蘭山的目的竟是為了劫殺彭玄一,沒想到在山谷中誤吸了毒氣,神智失常成了瘋子。彭玄一念及舊情,臨走還想著把他帶回來。
吳秋遇忽然想到:“他們怎么就能平安回來,難道他們沒有遇到流沙?那靈兒和倪幫主……如果能見到彭大哥,我一定得好好問問,說不定靈兒他們也……”想到這里,吳秋遇忽然內(nèi)心狂喜。于是,他不顧一切地奔跑,在附近尋找彭玄一。
在附近轉(zhuǎn)了幾圈,始終沒見到彭玄一的蹤影。吳秋遇已累得滿頭大汗。他大病初愈,雖然看上去像是恢復(fù)了,但是畢竟體力不濟,遠(yuǎn)沒有達(dá)到失血以前的狀況。吳秋遇忽然開始后悔,與其四處亂跑,還不如一直跟著那個瘋子,說不定跟著他就能找到彭大哥的住處去。于是,吳秋遇又開始找那個瘋子。
剛才尋找彭玄一耽誤了不少時間,瘋子已經(jīng)不知去向。吳秋遇氣喘吁吁地追了半天也沒找到,只好找人打聽。有人說,剛才看見一個矮胖的瘋子往獨樂寺方向去了。吳秋遇大喜,問準(zhǔn)了位置,謝過了那人,便往獨樂寺追去。
獨樂寺門前香客云集。吳秋遇跑到那里,已經(jīng)汗流浹背,兩手扶著膝蓋,氣喘吁吁。忽然見到幾個人很奇怪,聚到一起說了幾句,又探頭往寺門里看了看,然后各自散開,混跡在人群之中。吳秋遇一心要找那個瘋子,對這幾個人也沒太在意,直接往寺門走去。
忽然從寺門里出來兩個人,吳秋遇遠(yuǎn)遠(yuǎn)望見,嚇了一跳,趕緊找個隱蔽的角落躲了起來,暗中觀瞧。那兩個人是曾婉兒保鏢——魯嘯和鄭越山。吳秋遇暗自慶幸,幸虧自己走得慢了些,再往前多走幾步就跟他們迎面撞見了。他們倆在這出現(xiàn),那曾婉兒一定也在里面。
魯嘯和鄭越山四下張望了幾眼,沒覺得有何異常,便站在寺門的一側(cè)閑聊起來,好像很開心,有時還會大笑幾聲。魯嘯正笑著,忽然“哎呦”一聲驚叫,抬手在腦門上摸了一下,大聲罵道:“他奶奶的,誰干的?誰拿彈弓打老子?”鄭越山四外看了一下,忽然指著西邊一棵樹下叫道:“在那兒呢!”
樹后有個十幾歲的孩子,手里拿著彈弓,撒腿就跑。魯嘯看見了,甩開大步就追了過去。鄭越山?jīng)]來得及攔住他,在后面大聲叫道:“老魯,別追了!快回來,保護夫人和大小姐要緊!”魯嘯聽了一跺腳,氣哼哼地轉(zhuǎn)身往回走。那孩子見魯嘯不追了,也停下腳步,又拿起彈弓,瞄準(zhǔn)魯嘯的腦袋又打了一丸。魯嘯又是“哎呦”一聲,捂著后腦勺揉了兩下,轉(zhuǎn)身罵道:“小兔崽子,你敢偷襲老子!”那孩子做著鬼臉“卟啦卟啦”叫了兩聲,故意挑逗道:“笨豬,不服你來追我呀。”魯嘯肺都快氣炸了:“今天老子要不逮到你,我跟你姓!”說著又大步追了過去。那孩子也轉(zhuǎn)身就跑。
鄭越山一跺腳:“這個老魯!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但是魯嘯已經(jīng)追著孩子向西去了,他只好自己專心戒備。忽然,他的臉上也一陣疼痛,一顆泥丸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幾乎陷到里面去。鄭越山強忍怒火,四下尋找,終于在東邊一棵樹后看到了拿彈弓的孩子,也是十二三歲。那孩子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身就跑。鄭越山比魯嘯稍稍沉穩(wěn)一些,他壓住怒火忍著疼痛冷靜了一下,恨恨地用手指了指那孩子,并未上前追趕。那孩子跑出十幾步,回頭見那個人沒有追來,似乎有點失望,又轉(zhuǎn)身回來躲在樹后。鄭越山正盯著他呢,知道他在樹后躲著,抬手指了指,又瞪著眼警告了一下。那孩子根本不理他那套,拿起彈弓又開始瞄準(zhǔn)。鄭越山見那孩子手一動,趕緊抬手把臉捂住。誰知并沒有泥丸打來。鄭越山把手放下,抬眼看去。那孩子剛才故意使了個虛招,此刻見鄭越山放松,才把手里的泥丸打了出來。鄭越山猝不及防,泥丸打在他左腮上,里面的牙都快敲掉了,腮幫子磕破了,嘴里流出血來。那孩子得意地跳了起來:“打中嘍!打中嘍!”鄭越山又氣又恨,再也按捺不住,突然發(fā)足追了過去。那孩子正在得意,忽然見那個人沖了過來,頓時慌了,險些跌倒,連滾帶爬地撒腿就跑。鄭越山快步追去,那孩子倒也跑得不慢,一時半會還追不上。
吳秋遇張望了一下,心中暗想:這兩個孩子也太淘氣了,沒事招惹大人干嗎,被逮到了能有好果子吃嗎?
就在此時,曾婉兒從寺院的門口走了出來,扶著旁邊頭戴罩紗的一個婦人。吳秋遇趕緊縮回身子藏好。曾婉兒在門外往兩邊看了看,沒見到魯嘯和鄭越山,不禁疑惑。吳秋遇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看來那兩個孩子用彈弓招惹魯嘯和鄭越山并非一時興起,倒像是早有預(yù)謀,故意要將他們分別引開。可是這兩個孩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難道剛才那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都是孩子的同伙?吳秋遇剛想到這一點,就見那幾個人紛紛跳出來,各持兵刃,將曾婉兒和那婦人靠墻圍住。其他的香客一看有人要打架,紛紛逃散,很快門口就只剩下曾婉兒他們這兩伙人。吳秋遇替曾婉兒著急,想出去幫忙,卻又有些猶豫。
曾婉兒將婦人護在身后,掃了一眼眾人,喝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敢在這里鬧事?”帶頭的高大漢子走上前說道:“你不用管我們是什么人。你只要看清眼前的形勢,乖乖跟我們走。我保證他們不會傷你母女一根汗毛。”吳秋遇這才知道,那婦人是曾婉兒的母親。只見她站在曾婉兒身后,雖然也有些緊張,但并不慌亂。曾婉兒說:“在薊州城里鬧事,你們都不想活了?”吳秋遇心頭一震:“難道這里就是薊州?當(dāng)初在大漠分別的時候約定,我先去洛陽給岳姐姐治眼睛,然后趕到薊州與靈兒會合。我現(xiàn)在陰差陽錯地來到薊州了,可是靈兒她……”想到小靈子葬身大漠,吳秋遇心中黯然。
高大漢子冷笑道:“曾小姐,我們不想傷害你和盧夫人,可真要動起手來就刀槍無眼了,你還是乖乖跟我們走吧。”曾婉兒喝道:“你們妄想!”高大漢子看到曾婉兒的架勢,知道自己再說什么也是白費,于是一揮手。其余眾人便一起向前逼近。
曾婉兒今日陪母親來獨樂寺上香,身上并沒有帶著兵器。她緊握雙拳,警惕地盯著眾匪。一個瘦小的匪徒見曾婉兒赤手空拳,有意在眾人面前出個風(fēng)頭,便搶先沖了過去,伸手去抓曾婉兒的衣領(lǐng)。曾婉兒一拳將他的手臂擋開,抬左腳將他踹了出去。另一個匪徒掄棍棒朝曾婉兒的左腳打去。曾婉兒提腳躲過,就勢踢在他肩上,那人也應(yīng)聲滾開。
眾匪徒見曾婉兒武功不凡,不敢再輕視。為首的高大漢子喊了一聲:“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大家下手利索些!”他一聲令下,其余眾人各自發(fā)狠撲了上去。曾婉兒左突右擋,先后打倒了四五個,還是不斷有人跟她糾纏。她空手踢打,那些中了拳腳的傷得都不重,很快就又沖上來。七八個人把曾婉兒圍住,刀槍棍棒一起上。曾婉兒漸漸有些支撐不住,身上也偶爾挨上一棍兩腳。她暗自叫苦,平日總覺得自己武功還不錯,沒想到真打起來根本不夠用。可是為了保護母親不受傷害,她也只能繼續(xù)硬撐。吳秋遇躲在暗處,暗自為曾婉兒著急。
盧夫人在婉兒身后見她吃虧,自然心疼,急切地叫道:“婉兒,你不要管我,快去找你爹報信!”曾婉兒一邊與眾匪徒纏斗,一邊說道:“娘,我不走。我要保護你,不能讓他們把你帶走!”盧夫人焦急地說道:“他們這么多人,你打不過他們的。再不走,咱們都走不了了。你聽娘的,快去報信!”曾婉兒腰上又被踢了一腳,身子一晃,險些跌倒。一個匪徒想趁勢把她拿下,又被她推了出去。
帶頭的高大漢子心里焦急:薊州城是曾家的地盤,獨樂寺離曾府不過二三里,再耽擱下去,一旦曾府的人聞訊趕來,事情就辦不成了。他忽然看到曾婉兒身后的盧夫人,稍稍一想,有了主意。
兩個匪徒一齊揮刀朝曾婉兒肩背砍來。吳秋遇一驚,剛要提醒,就聽盧夫人驚叫一聲:“婉兒小心!”曾婉兒向前一滾,躲過兩刀,順勢把前面的一人打倒。帶頭的高大漢子走到盧夫人身邊,伸手將她的脖子掐住。盧夫人輕輕“啊”了一聲,再也喊不出來。高大漢子大聲叫道:“曾小姐,住手吧!”曾婉兒驚見母親被抓住,一時慌了手腳,便要上前去救。高大漢子說:“曾小姐冷靜點,千萬不要沖動。免得我一時失手,不小心傷了令堂。”曾婉兒不敢再往前走,怒視著那人說道:“你,你想怎么樣?”高大漢子說:“你放心,我們只是奉命來接小姐和夫人,絕無加害之意。請小姐和夫人隨我們走一趟,住個十天半月的,必定送回。”盧夫人扒開他的手指,掙扎著說道:“婉兒,不要聽他的。快去……”很快嗓子又被那人卡住。曾婉兒說:“那我們要是不愿意呢?”高大漢子說:“令堂已經(jīng)在我手上。你若是不來,誰能照看她的安全?你們母女情深,我想曾小姐不會不愿意的。”盧夫人掙扎著拼命搖頭。曾婉兒一時沒了主張,在那里發(fā)呆。高大漢子給站在曾婉兒身后的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很快把刀架子了曾婉兒的脖子上。曾婉兒醒過神來的時候,再想反抗已經(jīng)來不及了。高大漢子騰出一只手,點了曾婉兒身上幾處穴道,得意地笑道:“這樣就對了。來人,把轎子抬過來,護送曾小姐和夫人回去!”曾婉兒瞪著他,心中暗恨。
吳秋遇吃過虧,最恨這種以人質(zhì)相要挾的行徑了,而且他知道曾婉兒心地不壞,盧夫人更是無辜,自己不能見死不救,于是從角落走出來,大聲喝道:“慢著!”眾匪徒都是一愣。高大漢子看了吳秋遇一眼,根本沒放在眼里,轉(zhuǎn)頭吩咐手下:“別理他,咱們走!”
曾婉兒見到吳秋遇,很是驚訝:“傻小子,你怎么到這兒了?”吳秋遇先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上前對匪徒說道:“佛門本是清靜之地。光天化日的,你們怎么能行兇搶人?快把人放了!”
高大漢子又瞅了瞅吳秋遇,笑道:“臭小子,你不但傻,還很酸。我勸你要么趕緊回家,要么進去出家,別在這里學(xué)人家英雄救美。哈哈哈。咱們走!”其余匪徒也都笑了出來,押著曾婉兒母女就要走。吳秋遇急了:“站住,快把人放了,要不然……”高大漢子停下腳步,笑呵呵問道:“要不然怎么著?你還想打我們?哈哈哈哈。”吳秋遇知道跟他們講不通道理,于是暗暗運氣。眾匪徒只道他是氣得發(fā)瘋,根本沒人把他當(dāng)回事,一個個笑嘻嘻地看著。
吳秋遇原以為自己恢復(fù)好了,可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一日他存心要死,幾乎把身上的血放光了,即便后來得到及時的救治和良好滋補,撿回了一條命,可他身上的血液已經(jīng)替換了大半,要想全然恢復(fù)還差得遠(yuǎn)。剛才跑路的時候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體力不濟,此刻忽然提運內(nèi)力,才發(fā)覺渾身經(jīng)脈都不通暢,氣血所過之處陣陣痛癢,他頭上漸漸冒出汗來。曾婉兒看出端倪,大聲喊道:“臭小子,你快走吧,我不用你管!”吳秋遇說:“不,我今天一定要救你!”高大漢子說:“臭小子,你別不識好歹!你要真敢添亂,別怪他們跟你不客氣!別理他,咱們走!”于是押著盧夫人邁步就走。
“不能走!”吳秋遇大喊了一聲,上前兩步,站定身形,緩緩運氣在手,猛然使出一招“震斷心魔”,向高大漢子身上打去。其實高大漢子看到他運氣了,以為他只是虛張聲勢,根本沒當(dāng)回事,他剛要笑,猛然覺得肋下一震,整個身子就跌了出去,肩膀和腦袋撞在墻上,砰的一聲彈倒在地。
曾婉兒大喜,趁機甩脫身后的二人,跑到母親身邊。她被點了穴道,只是手臂不能用力,腿腳并無妨礙。其余眾匪大驚失色,愣愣地望著吳秋遇,各自退后了好幾步。
吳秋遇突然發(fā)力之后,頓覺身上的經(jīng)脈刺痛難當(dāng)。他緊緊攥著拳頭,咧嘴喘粗氣,頭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盧夫人見了,輕聲叫道:“他怎么了?”曾婉兒和母親走過來,眾匪徒一時也忘了阻攔。曾婉兒問:“你,怎么樣?”吳秋遇忍著疼痛,勉強擺了擺手,說:“我,我沒事。”
高大漢子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扶著肋下,恨恨地盯著吳秋遇,忽然叫道:“他有內(nèi)傷,不敢再用力了!大家一起上!”這個人到底是個小頭目,有些江湖經(jīng)驗,一眼就看出了吳秋遇的狀況。吳秋遇剛才那招“震斷心魔”是“降魔十三式”的第四招,本來威力巨大,黃河幫陸上門的門主段青兩次被他這招打傷,幾乎喪命。這一次吳秋遇幾乎使出全力,卻只發(fā)揮出不到原來兩成的功力,因此高大漢子雖然摔得難堪,但是傷得卻不重。
曾婉兒知道吳秋遇不行了,于是擋到前面,用身體護住母親和吳秋遇,準(zhǔn)備與匪徒拼命。吳秋遇輕輕把曾婉兒拉回來,上前說道:“不要再打了,大家……”眾匪徒看出吳秋遇疼得不輕,一個個膽子又大了,全都圍了上來。吳秋遇只得繼續(xù)忍痛運氣。曾婉兒勸道:“傻小子,算了。你不要再費力了,不然你會死的。”
吳秋遇沒有答話,眼看眾人發(fā)狠殺了過來,他一狠心,全力打出一記“掃蕩群魔”。這是“降魔十三式”的最后一招,威力也最大,可以大片殺傷。吳秋遇掌力所及,眾匪徒一個個倒了下去。
由于那一掌發(fā)力過猛,吳秋遇身子往前一晃,自己也支撐不住,慢慢向前倒了下去。體力嚴(yán)重透支,渾身經(jīng)脈劇痛,吳秋遇昏死過去……
朦朧中,依稀聽到曾婉兒在叫喊:“傻小子!你不能死啊!傻小子——”
不知過了多久,吳秋遇醒過來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又躺在屋中。望著屋頂發(fā)了一會呆,稍稍清醒了一點,他忽然愣住,小聲嘀咕道:“這間屋子怎么和前些天住的那個那么像啊?不對,這就是前些天住那間屋子。我怎么又回到這兒了?”
“你醒啦?知道自己在哪兒了?”丫鬟春香站在床頭,低頭看著吳秋遇。想到自己不辭而別,一定給人家秋香惹了麻煩,吳秋遇有些不好意思:“秋香姐,我……對不起,我……”秋香說:“你可別再叫我秋香姐了,我怕了你了。您打算什么時候再走啊?”吳秋遇尷尬地笑了一下,憨憨地?fù)u了搖頭,不知該說什么。秋香說:“你一走了之,可以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讓我們這些下人怎么跟主人交代呀?”吳秋遇抱歉道:“上次是我不對,連累秋香姐了。主人說你了?”秋香說:“主人心疼我們,這次倒也沒說什么。主要是心疼你,你要是再走了,我們可就麻煩大了。”吳秋遇被她沒頭沒腦地說了兩句,也沒全聽明白,但是知道主人沒有找秋香的麻煩,心里稍稍踏實了些。
吳秋遇忽然想起曾婉兒母女,于是問道:“曾小姐呢?”秋香愣了一下,意外地看著吳秋遇:“你說什么?你……知道曾小姐?”吳秋遇說:“我這次昏倒之前是跟她們在一起的。你們把我救來了,她們呢?”秋香長出了一口氣:“嗨,這樣啊,我說呢。我只管照顧你,別的事可不歸我管。”吳秋遇忽然想到:曾婉兒母女平安脫險,離家又近,當(dāng)然不用旁人接送,想必是已經(jīng)自行回去了,說不定還是她們派人把我送來的呢。可是又一想:不對,她們怎么會知道我曾經(jīng)住這,除非她們認(rèn)識這家的主人,或者她們就是這家的主人。難道我一直住在曾婉兒家里?吳秋遇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于是試探著問道:“我是怎么回來的?”
秋香說:“你呀,四處亂跑,又在獨樂寺門前昏倒了。幸好我家主人路過,就雇馬車把你拉回來了。”吳秋遇說:“他們只撿了我一個人?沒有見到曾小姐她們?”秋香笑道:“曾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哪能說撿就撿啊?就撿了你一個。曾小姐她們沒有被撿回來。”吳秋遇暗笑自己想多了,又不禁納悶:往日曾婉兒每次見到我,都要想法把我抓回去。這次我昏倒了,她怎么反倒輕易放過我了?哦,對了,一定是我今天幫了她,她已經(jīng)不想再跟我計較了。想到這里,吳秋遇心里踏實了許多。
秋香忽然神秘兮兮地問道:“看來你很惦記那位曾小姐。你跟她很熟嗎?”吳秋遇看了看秋香,見她正笑瞇瞇地盯著自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胡亂搖了搖頭,沒有回答。秋香干脆在床邊坐了下來,輕輕搖著吳秋遇的手臂,說道:“哎,你就說說嘛,這里又沒有別人。”吳秋遇已經(jīng)跟秋香很熟了,這些天承蒙她悉心照顧,于是把和曾婉兒見面的幾次經(jīng)歷簡單說了一下。秋香聽完,笑了半天,站起身來,又笑了半天。吳秋遇愣愣地看著她,不知她為何如此開心。猜想也許是當(dāng)丫鬟很悶,尤其是一直照顧他這樣一個昏睡的病人更悶,難得有個話題可以樂一下。想到這里,吳秋遇也跟著笑了起來。
秋香樂夠了,忽然收起笑容,說:“好。不跟你說了,我先告訴主人去。”吳秋遇傻傻地問道:“告訴主人什么?”秋香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來:“當(dāng)然是說你醒了。你以為呢,怕我跟主人說你和曾小姐的事兒啊?”吳秋遇知道自己想錯了。秋香忽然收起笑容:“對呀,我可以跟主人說說你和曾小姐的事兒。那樣就太有趣兒了。”說著就往門口走。吳秋遇欠身起來:“秋香姐,不要啊。”“你好好歇著吧。我走了。”秋香說完,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了,從外面又傳來她格格的笑聲。
養(yǎng)了幾日,吳秋遇身上的疼痛逐漸退去。他每日坐在床上,按照師公翁求和教他的內(nèi)功心法,靜心修煉。有時秋香來了,見吳秋遇在閉目休養(yǎng),也不吵他,而且每次開門進出也更加小心,盡量不發(fā)出聲響。吳秋遇覺得渾身經(jīng)脈越來越通暢,運氣行血也越來越順暢,身體也在一天一天的恢復(fù)。
上一次是因為失血太多,吳秋遇昏迷多日,經(jīng)過反復(fù)救治和調(diào)養(yǎng)滋補,才逐漸恢復(fù)如常人,只是體力仍有不濟。而且他剛剛換了血液,又多日不曾活動,身上的血脈還不通暢,因此在獨樂寺突然運功發(fā)力,才致經(jīng)脈刺痛,昏厥過去。這次昏倒只是劇痛所致,并沒有體質(zhì)的損傷,因此恢復(fù)得要快些。而且他按照師公翁求和所傳的絕妙內(nèi)功心法認(rèn)真修習(xí),經(jīng)脈很快打通了,內(nèi)力逐漸恢復(fù),對身體還原也有好處。
空閑的時候,吳秋遇又問起這家主人的事。秋香說:“其實我家主人早晚要見你的,不過想等你養(yǎng)好了再說。只是你太心急,上一次偷偷跑了。這次回來,又是昏倒了來的,又白白耽擱了幾天。放心吧,等你完全養(yǎng)好了,就算到時候你不想見我家主人,我家主人都會見你。”吳秋遇沒辦法,只好一邊練功休養(yǎng),一邊繼續(xù)等著。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家神秘的主人,兩次救了自己的恩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