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竹院是相府正院,此時房門敞開,屋裡點著燈,灑在門檻外的地上,折射著冰冷的光芒。
張氏站在院門口,一臉忐忑之色,躊躇不前。
“娘,爹又沒有讓你過來,既然你那麼擔心,又何必過來自討沒趣。”秦靜姝陪同張氏而來,卻見張氏彷彿被抓到把柄一樣驚恐,頓時有幾分不耐。本來的好心情,全被毀了,她正憋著氣,無處發泄。
“你不懂,挽依雖然沒有提到你舅父,但她不是提過情節輕重嗎?管束不好下人如果算輕的,那什麼是嚴重的,你難道還不明白?”張氏說出自己的憂慮。
“她又沒有明說,誰會知道。”秦靜姝完全不擔心,想著秦挽依正在罰跪,心情稍緩。
“你爹何等精明,說不定已經生疑,只是不想在這幾日鬧出動靜,讓人抓住把柄,若真要盤查起來,你以爲你爹查不出什麼嗎?”張氏有幾分不悅,自己這個女兒,想的完全都是她自己,她若是有半分顧慮他人,就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就算爹查出什麼,難道還要拿我們抵罪給秦挽依?”秦靜姝滿不在乎,彷彿明晰一切,“爹一定會息事寧人的,這種家門醜事,他會擺出人讓人指指點點嗎?所以,有什麼好擔心的。”
“話是這麼說,但往後的日子,你能不保證秦挽依不會做出些什麼?”張氏始終不放心,秦挽依猶如一根刺,扎得她日夜難受,“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今日以她那口吻,你爹竟然並未動用家法,可見對於挽依已經存了幾分容忍。”
“倒是,若是放在以前,哪像今天還能讓她選擇?”秦靜姝被張氏點醒,生出幾分緊張感,“看來還的想個辦法,將她送出去,斬去這個後顧之憂。”
“這事你可別再管了。”這回,張氏態度強硬,決不能再讓自己的兄長出事了。
“我若是不管,你能想出什麼好法子?”秦靜姝沒有理會張氏的警告,“今晚的事情,不是沒有人知道嗎?”
張氏蹙了蹙眉,對於自己的女兒,有種無力的感覺,若是再讓她這麼肆無忌憚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覆水難收的。無彈窗廣告)
“你那是僥倖。”
“娘,是你杞人憂天吧。”秦靜姝無所顧忌,反正她已經坐上太子妃側位了,誰還敢動她。
“靜姝,聽娘一句話,這次不要再攙和在內了。”張氏帶著哀求的口吻。
秦靜姝眉間有幾分躁動:“好了,就這麼不放心我嗎,我難道會害自己不成?”
張氏的嘴巴開開合合,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話,只是忽然對秦靜姝有幾分失望而已。
“你先回去吧,你爹可能還在等著。”
對於張氏突然的沉默,秦靜姝並沒有察覺,不耐煩地道:“我走了。”
秦靜姝說完,轉身就走。
“夫人,你沒事吧?”翠雲眼見著張氏一陣搖晃,忙攙扶住她。
“不礙事。”張氏揉了揉額頭,嘆了一口氣,心裡牽掛著兩邊,權衡之後,只能暫且不管秦靜姝,先行處理當前的事情,反正天色已晚,今晚她也鬧不出什麼。
轉身邁入院中,張氏站在屋門口,百感交集,她向翠雲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道:“翠雲,你去打盆熱水過來。”
“是,夫人。”翠雲不點即明,點了點頭,先進入房中,將臉盆端了出來,順帶探探情況。
翠雲不敢讓張氏等候太久,向秦徵行禮之後,就端著臉盆出來了。
張氏瞥了翠雲,翠雲搖了搖頭。
兩人無聲地交流後,在張氏的示意下,翠雲即刻去端水了。
屋裡,秦徵還沒有歇下,只坐在桌邊喝著茶,彷彿料定她會來一樣。
“老爺,還沒有歇下啊?”張氏端起笑意,邊走邊閒話家常,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
秦徵神色不明,站起身,緩緩伸開雙手。
張氏會意,上前替他寬衣解帶,動作越發輕柔,不敢有絲毫觸犯的意思。
“我就說一句話。”秦徵突然出口,雙眼直視著她,帶著精光的眼眸,彷彿洞察一切。
張氏渾身一震,猜到秦徵可能已經知道一切,隨即低著頭,繼續手中褪衣的動作,假裝沒有察覺到什麼。
“老爺有什麼話就說吧。”
張氏將秦徵的衣服褪下後,掛在衣架上,手上帶著幾分顫抖。
“老爺,夫人,水來了。”翠雲早已端來熱水,候在門外,本等著召喚後進去,但聽得屋裡的談論,知道張氏正有所擔心,便硬著頭皮先替她緩緩沉鬱的氣氛。
“進來吧。”秦徵走回牀上,坐了下來。
翠雲得到應允,端著臉盆走了進來,將臉盆安放在架子上,正要從臉盆架上取下毛巾,只聽得秦徵又道:“這兒有二夫人在,你先出去候著。”
“是,老爺。”翠雲朝張氏看了一眼,只能退了出來。
張氏從臉盆架上取下毛巾,浸在熱水之中,揉了揉,取出擰乾後,交給秦徵。
秦徵就著展開的毛巾,擦了一把臉,翻過毛巾,擦拭了雙手,隨手一遞,還給張氏。
“我知道,挽依之前任性驕橫,處處與人作對,不過不只有你,還有我,靜姝,甚至是素月,她都是不放在眼裡,不看任何人的臉色。”
張氏不解其意,溫順地接過毛巾,將毛巾浸在熱水中,沉默地揉著,耳朵卻是留意著秦徵的動靜。
“但從今往後,想必不會再蠻橫無禮了。”
秦徵說的話,令張氏難以揣摩,不知是何意,又有什麼打算,只曉得目前還沒有針對她,也沒有提及什麼。
“挽依的確懂事了很多。”尋思不定之下,張氏只能這麼回著,她將毛巾擰乾重新掛回去後,從架子底下端出一個腳盆,將臉盆裡邊的熱水倒入腳盆中,端著腳盆走到牀邊,蹲下身體,親自替秦徵脫了腳上的鞋襪後,將他的雙腳擱置在腳盆中洗著,動作輕柔,很是恭順。
“所以……”秦徵一頓,俯視著張氏的頭髮,張氏心中一緊。
“靜姝入宮前,相府這四日若是風平浪靜……”秦徵拖長了的音調,“你跟靜姝以前對挽依所做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就當做是對挽依針對你們的懲罰……”
張氏雙手一滯,帶著半分惶恐,半分竊喜,不知該如何作答。
惶恐自然是因爲秦徵已經知道縱火一事甚至是刺殺一事,竊喜自然是他不再追究,如此皆大歡喜之事,實在令她意料不到。
她擡起頭,望入秦徵的眼底,卻發現,那裡並沒有一絲起伏,只有深暗。
重新低垂著下頭,張氏一邊替秦徵洗腳,一邊細想,忽然心裡百味陳雜,胸口堵得慌,臉上有幾分委屈。
好在她正低垂著頭,讓秦徵看不出任何神色。
秦徵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爲她和靜姝撇清所犯下的錯誤一樣,可細細分析,卻是在替秦挽依說話。
而他所擔心的,不是秦挽依找她們的麻煩,而是她們會在這四日對秦挽依不利,所以他的原諒,全然建立在保護秦挽依的前提上。
張氏有沒有犯過錯,她自己最明白,知道再爲自己爭辯,沒有任何意義,她索性沉默。
既然秦徵說得出這番話,就說明他已經暗中調查過了,證據在手,纔會說話,不敢肯定的事情,秦徵絕對不會貿然出口,這是他多年爲官的習慣。不管是丞相也好,尚書也罷,對皇上上奏,如若沒有確鑿證據,只會讓人抓住把柄。
張氏清楚這點,所以默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爲,若是再爭得面紅耳赤,只會讓秦徵更加厭惡而已。秦徵沒有指出她們究竟犯下了哪些錯,她更不會條條列出。
這是秦徵在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秦徵想要私下裡了了這樁事,也算他多多少少還顧著一點情分,張氏承了他的情,雖然心裡實在咽不下去這口氣。
然而,張氏兀自想了這麼多,卻根本想不到秦徵還有後話。
“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秦徵洗完腳,躺到牀上。
張氏端起腳盆站在那裡:“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倘若在這四日之內出了任何事,尤其是挽依和靜姝兩人,那麼……”秦徵沉吟片刻,“到時候別怪我不顧念多年的情分,給你……一紙休書。”
張氏端著腳盆的手一鬆,哐噹一聲,腳盆打翻在地上,灑了一地的水。
“休書?”張氏從來沒有想到,秦徵竟然會爲此做到這一步。
原來,是她想多了,本以爲這算是情分,卻不知竟是如此涼薄。
“讓下人過來清掃一番,今晚你先回碧荷院吧。”秦徵沒有理會,徑自蓋上被子,閉上雙眼,就歇息了。
張氏杵在那裡,眼淚流了下來,卻隱忍著沒有哭出聲,她回望秦徵一眼,裡邊藏著太多傷心,只可惜秦徵沒有看到。
她轉過身,只覺得頭暈腦脹,腿腳痠軟,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只能扶著牆壁門窗,才能走出屋子。
屋外夜冷,寒意逼人。
翠雲一見,張氏臉色蒼白,忙上前攙扶:“夫人……”
“我沒事,翠雲,去把屋裡清掃清掃,我先回去了。”張氏吩咐完一句話,一個人走出君竹院。
再走了幾步,張氏眼前一黑,轟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