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長寧知道甄云是在憂心大婚的事情,現在她的‘女’子身份已是昭然若揭,若高句麗王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大是憤怒,說不定還會影響兩國的關系,所以甄云此刻才會如此煩惱。
余長寧沉‘吟’了一陣,卻沒有想到一個好辦法,只得嘆息道:“為今之計,恐怕只能向漢和公主與和親使坦誠相告,看看能否有轉圜的機會。”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甄云輕輕頷首,突然轉移話題道,“三日之后本王將在大帳舉行大會,這次大會事關汗國全局與未來,一定不容有失,望國師你準時參加并謹慎應對。”
不難聽出甄云口氣中的絕決,余長寧試探地問道:“汗王莫非準備向各部族頭人實言相告?”
甄云頷首道:“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該來的總會到來,與其就這樣讓流言肆掠,倒不如坦承相告,是死是活,就看三天之后了。”
……
清晨,橫亙天際的電光驟然劃破‘陰’沉的長空,一聲炸雷撼天動地,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將漠南草原沒進了茫茫‘陰’霾。
無邊的雨幕中,突厥汗國的頭人們身披蓑衣縱馬如飛,猶如燕雀歸巢一般向著王帳趕來。
來到帳口翻身下馬,頭人們脫掉蓑衣魚貫而入,由于此刻天空黑暗如墨,王帳之內點燃了數十盞噼啪燃燒的牛油燈,照得帳內猶如白晝。
頭人們按照地位尊卑各自找到各自的案幾前盤‘腿’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
雖是閑聊,然而頭人們的語氣卻是松松散散,顯然有點心不在焉的味道,即便是碰到感興趣的話題,大家也沒有深究討論的意思,因為不少人心里都在盤旋著一個問題,汗王真云究竟是否如薛延陀檄文所說,乃是一個‘女’兒身。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余長寧國師到了。
他依舊如中原人那般用絲帶束著發髻,面容俊雅,嘴含笑意,身上穿著一件突厥人貫穿的袍服,此刻走到第一排右案落座,已是悠閑地接過‘侍’‘女’捧上的牛骨茶品啜起來。
不消片刻,王帳中人越聚越多,滿當當的案幾座無虛席,隱隱的‘交’談議論不絕于耳。
余長寧正在閉目養神之中,突然聽見帳‘門’口傳來了一陣輕輕‘騷’動,不少人已是低聲道:“呀,右賢王今天也來了?”
來者正是右賢王泥孰,因為去歲生了一場大病長期臥‘床’不起的關系,泥孰看起來有些憔悴虛弱,他白發披散,面容枯槁,袍服穿在身上猶如掛在竹竿上一般的空‘蕩’‘蕩’,此刻拄著一根翠綠的竹杖緩步蹣跚走來,不停地抬手對著相識的頭人打招呼,掛著的笑意使得臉‘色’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
右賢王身份尊貴,自然也是列座于第一排,走到中間甬道,泥孰正準備步入首案落座,突然看見了旁邊的余長寧,不由微笑開口道:“數月不見,國師風采似乎更勝往昔了。”
余長寧起身撫‘胸’行禮,喟嘆一聲道:“長寧的風采何足道哉!倒是右賢王的身體看起來比以前似乎差了許多,請右賢王一定多多保重好好調養啊!”
泥孰咳嗽了幾聲,丟掉竹杖在‘侍’‘女’的攙扶下落座,老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多謝國師關心,本王畢竟是老了,說不定要不了多久便會被白狼神召去,也算死得其所,國師如有閑暇,不如前來看望看望本王,也不枉你我忘年相‘交’一場。”
余長寧知道泥孰必定是有要事想與自己商議,況且他還是自己與大唐的聯系人,所以聞言也不拒絕,點頭道:“好,有空長寧一定過來向右賢王請教。”
泥孰微笑頷首,‘混’沌的老眼落在了王帳遮擋通往內帳的那面屏風之上。
“漢王駕到”
隨著一陣尖銳的喧嘩,大帳驟然安靜了下來,只聞一陣沉穩而緩慢的腳步從內帳走入了王帳,汗王在屏風后站定止步,似乎在端詳自己的著裝,稍事等待,然后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無數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轟嗡”舉座‘騷’動,王帳猶如被凜冽的北風驟然掃過,頭人們望著眼前的汗王,驚愕得雙目圓瞪甄云,嘴巴大張,喉嚨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如絲緞般的黑發自然垂在肩頭,細長的鳳眉,一雙眼睛如星辰如明月,玲瓏的瓊鼻,粉腮微暈,滴水櫻桃般的朱‘唇’,雪白的肌膚晶瑩光潔,此刻站在三尺臺階上負手而立睥睨群雄,直是英風凜凜,綽約動人。
“汗……汗王……”
不知是誰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身,大帳中響起了無數倒吸涼氣的聲音,頭人都被眼前美‘艷’動人的‘女’子驚得魂飛魄離。
甄云環顧大帳一周,堅定高亢地開口道:“本王名為阿史那甄云,甄是甄別的甄,而非真假的真,乃西突厥統葉護可汗之‘女’,同時,也是突厥汗國汗王,大家一定記住了!”
雖然隱隱猜到汗王可能會是‘女’子,然而頭人們卻沒有想到汗王竟是如此直接,如此干脆,竟以‘女’裝出席如此重大的會議,完全沒有一絲保留和轉圜。
驚訝之后,大帳中猶如炸開了鍋一般吵吵鬧鬧,頭人們又是驚訝,又是疑‘惑’,人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泥孰‘迷’‘蒙’‘混’沌的老眼漸漸明亮起來,他撐著案幾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平靜清晰地開口道:“汗王,你欠我們一個解釋!”
甄云掃了泥孰一眼,冷聲道:“今日如此裝束出現,本王自然是決定坦誠相告,右賢王但且落座,也請各位頭人們暫時安靜,容本王將‘女’扮男裝的因由慢慢道來。”
清冷平淡的‘女’聲回‘蕩’在帳內,猶如大江大河一般時而洶涌‘激’‘蕩’,時而風平‘浪’靜地在眾人耳邊奔涌著。
余長寧早就聽甄云說過這個故事,倒也沒有多少好奇之心,他悄悄地環顧一周,發現芷云、耶律寧、穆爾等甄云的心腹將領臉上皆是‘波’瀾不驚,顯然昨天甄云在召集他們密議時已是說過。
及至說完‘女’扮男裝的因由,甄云高聲道:“我父統葉護乃是西突厥最偉大的可汗,然而卻遭到無恥背叛而慘遭屠戮,我兄阿史那真云乃是庫莫部落的繼承人,也同樣避免不了慘遭被人殺害的命運,甄云雖是‘女’兒之身,但在家族‘蒙’難忍辱,家國不安不寧的時候,怎能坐視不管茍且偷生?各位頭人,因為甄云身上流的是阿史那王族的血液,堅持的是恢復突厥汗國的堅定信念,所以我來到漠南,并帶領大家建立了突厥汗國,面對薛延陀真珠可汗的挑撥離間,無恥煽動,你們是愿意相信敵人的話窩里斗,還是跟隨甄云一道騎上戰馬,用弓箭,用彎刀擊敗敵人,敬請決斷!”
話音一出,大帳中驟然陷入了一片安靜,頭人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都不肯搶先回答。
“不管汗王是男是‘女’,我余長寧都支持擁護汗王!”隨著一句高亢的聲音,國師余長寧已是第一個站了起來。
“芷云代表庫莫部落誓死效忠阿史那甄云大人。”芷云跟著站了起來,口氣說不出的堅決。
“庫莫部落八千勇士誓死效忠汗王。”黑穆爾也是起身硬梆梆地說了一句。
“耶律寧誓死效忠汗王。”耶律寧的口氣依舊是一如既往地冰冷。
這四人都是甄云的親信心腹,公開支持并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讓頭人們為之心悸并猶豫不決的,乃是因為這里是庫莫部落中心地點,周邊皆是效忠甄云的‘精’銳騎兵,依照甄云殺伐果決的秉‘性’,此刻誰敢提半分反對意見?
仿佛看穿了部落頭人們的疑竇,甄云正‘色’開口道:“常言道不同不相為謀,若是有人并不認同甄云,完全可以自行離開這里,甄云絕對不會妄加干涉濫殺無辜,但各位頭人只要走出了這個帳‘門’,不管你是投靠大唐,還是向著薛延陀卑躬屈膝,以后貴部的一切事務都與甄云沒有半分關系,同樣,若情況使然,也有可能變成突厥汗國的敵人。”
話音落點良久,終于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人開口道:“汗王,突厥大小部落數以千計,歷經數百年從來還沒有‘女’子當過頭人,況且還是一國之尊的汗王,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面對詰問,甄云沒有一絲驚慌之‘色’,坦然自若地回答道:“閣下之言雖是不無道理,但是國家危難之時當由能者當國,甄云雖是‘女’子,然卻能借勢薛延陀擊敗唐軍,一改諸位向大唐屈膝求全的局面,其后建立汗國東征西討,平定室韋、契丹、奚三個驍勇部族,遷西突厥五萬帳并入汗國,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從國破家亡到崛起一方與薛延陀、大唐并肩而立,難道諸位都視而不見么?在這里甄云想問問大家,究竟是一個男兒身重要,還是帶領各位開創突厥汗國的偉業重要?
話音落點高亢的尾音良久未覺,余長寧心頭暗道了一句“‘精’彩”,望向甄云的目光滿是敬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