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努力了很久,付出了太多,但,在四十歲還要承受這些……
他們還是在為對方而哭:自己最好的過命的兄弟,也像自己一樣在承受著相同的東西,趙紅兵能從李四身上看到自己,李四看趙紅兵就像是自己在照鏡子。他們都不知道,今天,是否就是倆人最后的一頓酒。
人都需要宣泄,可趙紅兵和李四去跟誰宣泄?
去跟自己的家人宣泄?嚇到家里人怎么辦?
去跟兄弟去宣泄?宣泄以后還有兄弟瞧得起他們嗎?
去跟外人宣泄?傳出去還不得被笑掉大牙?
這兩個在外人眼中沉穩至極的男人,這兩個過命的兄弟,抱在一起,像是兩個7、8歲的受了欺負的孩子。
他們都很無助,真的很無助。
就像是一艘漂泊在大洋中的豪華游輪,雖豪華,但在長時間的行駛中早已千瘡百孔,一個巨浪襲來,這艘豪華的游輪就有可能會翻掉。然后,萬劫不復。
他們能擋住一次大虎的巨浪,能勉強抵擋住二虎這座冰山,但還能擋住下一次嗎?下一次巨浪襲來,是在什么時候?誰知道?或許,就在今天呢?
落淚,再落淚,淚如雨下。
忍耐了兩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淚水,都這這一天噴涌而出。
哭相都很難看,大口喘氣呼吸,胡渣子都能扎在對方的臉上和脖子上。
痛哭過后是沉寂。
漆黑的小屋中,長時間的沉寂。
氣氛極度壓抑。
或許,有人睡著了,或許,有人又醒了。
或許是一小時,或許是三小時,或許是五小時。暗無天日的小黑屋里,誰都沒有時間的概念。
據說,好久之后,一片黑暗中的趙紅兵打破了這個沉寂,明顯聽得出,趙紅兵的酒,醒了大半了。
“不管咋說,二虎只能咬人,只能把你咬傷,未必敢把你咬死,他不能置你于死地。”趙紅兵說話還是有點顛三倒四,但是還是勉強聽的懂。
“我怕他嗎?”聽李四的說話的語氣,他又恢復了往日模樣。
“對,你不怕他,但是,有些人是要吃人的,吃了你,他們還不吐骨頭。”
“恩?”
“沒忘張岳是怎么折的吧?就一個已經退居二線的曾經是司法機關領導,就能用一件和張岳有牽連的命案把張岳連根端掉,對吧!”
“對!”
“張岳要是被社會上的人打死,恐怕不僅僅你我,就是張岳手下的那些兄弟,也能讓這人死100個來回了。但是,你我有想過去找那袁老頭報仇嗎?有人想過去找袁老頭報仇嗎?”
“……”李四沉默了。
的確,沒人想過要去找袁老頭報仇,雖然,誰都知道,是袁老頭一手把張岳送上了斷頭臺。自古,邪不壓正,盡管是有些不怎么正直的人坐在了本該正直的位置上,但,還是讓人能夠感覺那是“正義”的力量,讓人望而生畏。
“他們這樣的人,吃了你,會吐骨頭嗎?他們會在喝彩聲中吃了你,然后讓你徹底完蛋。咱們有再多的錢有什么用?抓的就是有錢的。在他們面前,我們永遠就是下三濫。這就是中國,對嗎?”
“對。”
“就那些人,隨便拿出一個,甭管官階高低,只要實權在手,要是下了決心想整你,保證你永世不得翻身。”
“……”李四繼續沉默。
“二虎不是因為你前段時間和他掐架才來尋仇的,他是謝家兄弟找來的,謝家兄弟的老叔,是咱們檢察院批捕科的科長。官的確不是很大,但他有什么人脈和權力,你應該懂吧。”
“……”
“想整你,人家綽綽有余。”
“紅兵,你說怎么辦。”
趙紅兵之所以能被這些江湖大哥當成大哥,很大的原因就是,在關鍵時刻:他能給人以依靠,他能給人以希望。
就像是《我的團長我的團》中,那個略帶神經質的團長,給了大家活著回國的希望,所以,大家都信賴這個假團長。
“花錢。”
“恩?”
“有多少花多少,和命相比,錢算啥。”
“咋花?”
“布施.”
“布施給誰!”
“先別問我布施給誰吧,四兒,咱談談理想吧。”
“好。”
兩個頭發都已經花白了的人,忽然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里開始談起了理想。房間里,嗆人的煙味,彌漫的酒氣。
對話,輕松了點。
“說吧,小時候你的理想是什么?”趙紅兵發問了。
“小時候?當八路軍啊,打反動派啊.咱們這代人,又有誰不是啊?”
“恩,對,我小時候也是,當兵,消滅階級,消滅壓迫,把那紅旗插遍全世界,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做牛做馬的臺灣小朋友,做什么事兒都跟馬恩列斯毛五大偉人保證保證。”
“呵呵……”李四居然難得的笑了,可能,他想起了他那并不陰暗且充滿陽光與憧憬的童年。
“那我再問你個問題,你三十歲的理想是什么?”
“……賺錢”李四沉思了一下,給了趙紅兵這個答案。
“那讓你三十歲時再參軍,你還會去嗎?”
“……”
“會嗎?”趙紅兵追問。
“如果到了國家危急存亡的時候,我肯定會。但如果沒到那地步,我的理想還是賺錢。”
“那就對了,你小時候的理想并不是你真正自己的理想,那是被強行灌輸給你的理想。你三十歲時具備了獨立的思考能力,那時的理想,才是你真正的理想。”
“……對。”承認這個,挺難,但李四還是承認了。
“那我再問你,你的目標達到了沒?”
“達到了。”
“我覺得你也達到了,你的錢,可能幾輩子都花不完了。今天咱們三個人在這里喝了這么多酒,醉成這樣,可能花的錢還不夠你海鮮酒店里點一個菜。”
“紅兵,你說這個干嘛。”
“四兒,你是如何有的錢,錢從哪兒來,我從來沒問過你,也沒想知道過。但是我知道,你的錢,肯定不是在廣州打工攢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