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相會會復離別
蒼帝走了數日,一切依然照舊過著,非說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素練已經好幾日沒出過門。
山嶺已進入冰寒時節,天空不間斷地飄落雪花,大地被蓋過一層霜染的銀白,河流幾乎被酷寒凍得滯住。
素練用被子把身子卷起來,裹得猶如一只毛毛蟲,就那樣拱在床上一動不動。
房間里被燭火照得明亮,壁爐里的柴火燒得很旺,縱然動用了蒼帝府上所有的取暖設備,素練還是覺得冷得不像話。
素練把脖子拉長,探了探門外,她私人專用的暖床工具風簌簌,似乎還沒有回來,拉了拉脖子上的棉被,她重新縮回到被窩里。
風簌簌近來的行蹤十分詭異,時常是晝伏夜出,總在她睡熟了以后,偷偷下床離開,天快亮了才回來。
她最近在做什么?
今晚可以說是入冬來最冷的一夜,素練翻了好幾個身子睡不著,索性扯了裘衣出門尋找風簌簌去了。
頂著酷烈的寒風,素練緊了緊皮裘,沿著雕著竹紋的回廊,一路走到了庭院深處。
庭院里落滿了積雪,因她和風簌簌都出了名的懶,沒人要去掃,所以雪就越積越厚,踩下去都有膝蓋那么深了。
換作是從前,素練是不會再往前走一步了,可仔細一聽,除了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還隱約有男子故意壓低的說話聲。
風簌簌每晚都來這里與男子約會么?
素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驟然下跌的情緒,朝聲音的來源快步走去,她伏在黑暗里,循著銀白的月光,望見了在那梅花樹下,立著一個面容冰冷而又英武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緊抿著唇,鼻梁英挺,眉毛微微上揚,顯出幾分不羈與驕傲。
風簌簌憊懶地倚在梅樹上,微抬起頭,修長的指骨拂過黑衣男子的臉容,仿佛在聽他說著什么,發出輕快的笑聲。
但是離得太遠了,素練不大聽得清,他們說些什么事。
只不過風簌簌的笑聲太散漫快意了,軟軟得猶如早春清唱的第一支歌,能酥軟進人的骨子里。
英武男子比風簌簌要高半個頭,他穿著緊身黑衣,肌肉線條極為均稱,又不像健美運動員那樣健壯,身材緊實得恰到好處,一眼瞥過去,其實他與風簌簌挺相配的。
有一支臘梅從風簌簌鬢邊鉆了出來,颯颯顫動,映著她雪脂般白皙的肌膚,卻不是究竟是人比花美,還是花比人俏。
素練不自覺更加走近,十分好奇風簌簌那樣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與男人談情說愛的。
只不過她躬著身子,才稍微靠近一些,就被風簌簌敏銳地察覺了。她懶慢地抬起腕骨,嘴邊含著淺笑,示意她到她身邊來。
素練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風簌簌低眸淺笑,撫了她冰涼的臉,把落滿雪的狐裘大衣抖了抖,脫下來蓋到素練身上。
饒是素練本就穿的很厚實,這下子更像個臃腫的巨型雪人,她剛欲說風簌簌,你這樣會著涼的,那英武男子卻湊到她眼前,狐疑地凝起黑眸。
素練疑惑了一下,與那男子對視良久。
風簌簌的聲音極輕極淺,她柔媚的眸光變得深邃起來:“阿素,今夜十分寒冷,怎么不呆在房里?”
素練尷尬地咳嗽一聲:“還不是風簌簌你這么晚了也不回來,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她目光左閃右閃,飛快掃了下風簌簌與那男子:“不過其實你也沒必要站在外面受涼,有喜歡的男子帶回家,我又不會有什么意見。”
在這里生活了幾年,素練早已下意識地把這座仙府當做自己的家,而蒼帝和風簌簌,都是她最親近的家人。
雖然風簌簌說過,此生不會嫁人,要與她一道白首偕老。可在封建的時代,女人最終的歸宿,終歸還得是個男人。
素練雖然心里有些難過,但風簌簌要嫁給誰,說白了她壓根也管不著。畢竟她和風簌簌都是女人,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風簌簌斂了斂細眸,唇間彌漫開奢靡的笑意:“你以為我在這里,在與別的男人私會,然后便吃醋了?”
素練白了風簌簌一眼,咬緊牙關,死不承認。
風簌簌漠然一笑:“阿素,有些話,該是時候告訴你了。”風簌簌風情萬種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英武男子:“我已與他互許終生,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了。”
雖然早就做過最差的想法,但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風簌簌會離開得這樣突然。
在一起了四年,她已經習慣了有風簌簌在身邊的感覺。風簌簌那樣強大而無所不能,有她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怕。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就要離開她了。
素練鼻子一酸,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但還是咬著下唇,倔強得瞪著風簌簌,艱難地吐著字:“風簌簌,我祝你幸福。”
風簌簌輕啟朱唇:“謝謝。”
風簌簌不知道她究竟在什么樣的感情下,說出這一聲祝福。假如自己離開,那么這么孤寂的下半生,素練只得一人度過,可即便是這樣,素練也沒有低頭挽留。
一個男人比一個女人,更能帶給風簌簌幸福,素練就是這樣想的。
風簌簌漠然斜視著素練離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阿素,你這輩子,是第幾次轉身離我而去了?
這生你都莫要想,再離開我了。
英武男子驟然嘆了聲氣,對風簌簌道:“這女人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
風簌簌多年來斂著的風華散了出來,迷離笑道:“英招,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阿素她是否想的起來,又有什么關系?橫豎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她都已經愛上了我。”
天界大局未定,這個時候讓她想起什么,反而會誤了大事。
不過等他遮手天下,有了足夠的實力保護她,到那個時候,阿素倘若能回想起千萬年前的趣事,似乎會更符合他的心意一些。
而風簌簌其實是北庭帝君朔隱,暫時舍了仙體,降到人世的一個凡身,并且以女子的模樣,出現在素練的生活里,一手遮過她頭頂的一片天。
見素練完全走遠,看不見背影了,英招略微緊張的神經,才一寸一寸地展平。
方才這個女人默默接近他們,企圖聽去他們的談話,朔隱一面與他交談,一面不動聲色地將聊天的話題,從天界戰局換成了談情說愛。
朔隱渾不在意的說著,說的皆是風月醉人的好聽話,說的人心思完全不在這話上面,而是側耳傾聽,自始自終注意著素練的舉動。
聽的人卻不容覺察地,為卿所傾折。
素練曾問過他說,你家殿下長得那么美,你肯定見過他穿女裝的模樣,那么,你有沒有心動?”
有沒有心動?
英招沉默地看向朔隱,不自覺皺了下眉,假如說沒有,那是自欺欺人。
強大狠厲的手腕,鋼鐵不折的意志,洞悉卓絕的眼力,心思縝密的布局,還有他傾世妖嬈的容顏。
除了性格邪惡了一些,從表面上看,朔隱近乎一個完人。
九天真王花了很長的時光,陪天君玩了一個跨度千萬年的游戲,天君反倒不知覺被玩弄于鼓掌間。
他好不容易終于耐著性子快把這游戲玩完了,天君終于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手足無措之下竟然向素練下手,那只會更加加快他的死亡速度。
英招努力平緩內心,深吸口氣,接著匯報戰情:“辟邪攻上第七重天,天界方面的主軍仍以中極中天的天君禁衛軍為主,東庭、南庭派出的天兵,這幾日都紛紛從前線撤了下來。”
瞥見英招臉上未褪去的緋紅,朔隱懶洋洋地瞇起眼眸,眼底有光一閃而過,嗓音低柔道:“英招,你做得不錯,看來放出去的消息,倒是起了不小作用。”
當日蒼帝十道天罰劈身,素練被貶下凡塵,皆未通過三清首肯,天君便私自下了刑罰,然后又為了隱瞞這筆糊涂過失,這件事從未公之于眾。
既然阿素白白蒙受了一千萬年記憶和修為的損失,朔隱自然不能讓她白遭這個罪,順便就捏了風聲出去,為了營造有利的效果,連帶加上添油加醋的說辭,把事情戲說得更為飽滿夸張。
兼之蒼帝的確被雷劈得好幾年下不了床,素練也的確失了憶,憑空捏造出來天君其他子虛烏有天地不容的罪行,就變得更為有說服力,而天君也到了百口莫辯的程度,至尊威嚴也丟了一地。
可以說,就著這件事,朔隱大大地陰了一把天君。
接下來,東庭仙君得知自家兒子被天君劈了數十道雷,氣得嘴巴都歪了,質問了天君究竟有沒將蒼帝這個東庭帝君的顏面放在眼里,大袖一揮,將支援前線擊退鬼軍的十萬軍師撤回,說是有這樣的天界之主,還不如跟鬼兵玉石俱焚算盡了。
東庭剛撤兵不久,南庭也傳來退兵的消息。
南庭這邊倒不是南庭仙君的主意,倒是極炎越過他爹的權利,直接把派去前線的軍隊給扣了下來。對天君參報說是,軍中風氣不良,尚須稍作整頓,便不去前線作戰了。
說的話倒是極炎一派隨性的風格,托辭看上去也毫無章法邏輯,但不難看出極炎的不愿出兵的決心。
南庭極炎與北庭素練交好,是眾所周知的事,如今他的摯友被天君整了個不明不白的罪狀,扔下了凡,雖說許多謠言尚且還未論斷,但任何事都不會是空穴來風,他至少信了這其中的一半。
暫緩出兵,不過是為了持保留意見,瞧瞧這真相背后,究竟都有幾方插了手。
還在前線的,現今就只有西庭和北庭派去的兵馬。
西庭仙君那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的長子曜魄在凡間歷劫,并且有很大的希望,在朔隱承襲黑帝之后,曜魄亦能襲了白帝之位,成為天界五帝中的第三位帝君。
西庭那邊不慌不忙地籠著兵馬,聚攏在天君的禁衛軍之后,開戰已經百多天,西庭的軍隊駐扎在營地里,任憑天君如何差遣調派,也不甚聽從。
北庭的大軍,由北庭之主朔隱在一手操控,因著朔隱與素練婚約關系,人們大多推測,他也是要撤軍的。豈料到他腹中不知盤算著什么,派軍尾隨西庭兵馬之后,同樣是按兵不動,但也沒有要撤回來的跡象。
因著朔隱玩弄天君,而傳出來的謠言,局勢風云變幻,逐漸演變為東庭、南庭撤了兵馬,西庭、北庭則在戰場前沿扎了營,與鬼兵遙遙相望。
趁著仙魔兩相對峙,互相牽制的戰況,朔隱得了個清閑,便下了凡與阿素在了一起,連帶擋掉天君偶爾派來追殺她的刺客,也算是平淡生活里的一點小調劑。
聽完英招匯報的情勢,與自己所知的所出無二,朔隱在腦中飛快的理了下思緒,便對英招下令道:“你先回天庭,代我統領兵馬,我隨后便也回去了。”
朔隱踏著夜色走回房內時,素練已歪在榻邊睡熟了過去,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床里面挪,接著便也與她一道躺入被中。
素練被響動吵醒,睜開眼見是風簌簌,便攬過雙臂溫溫軟軟地投到暖床工具懷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而風簌簌也從來不會拒絕她,任由素練耍著小性子,將冰涼的手探到她的衣裳下面取暖。
許是因為臨別的不舍,素練這晚睡得并不踏實,每隔一會兒,總以為天要亮了,便連忙睜開了眼。
朔隱其實也沒有睡,睡在自己喜歡的女人身邊,四年了什么都沒有做,全都歸功于強大隱忍的自控能力。當然他也不想趁虛而入,畢竟離別愁緒,最容易讓人抑制不住沖動。
所以,他裝著自己已經睡著了。
素練在他耳邊喊了聲,見他沒有應答,然后她就越發膽大起來,手沿著他的大腿慢慢地向上摸索。
雖然與風簌簌在一起這么久了,又都是女孩子,可素練從沒見過風簌簌不穿衣服的時候。偶爾素練都要懷疑,那么強勢霸道的風簌簌,其實是個男子吧?
天亮以后,風簌簌就要與她所謂的“夫君”離開了,真話假話都是風簌簌一個人在說,她是不怎么相信的。
實踐出真知,要搞清風簌簌的性別問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親自感受一下。
打定了主意,她一橫心撩起手腕,肆無忌憚地往他身體摸過去。
朔隱再也忍不住,無奈地笑了聲,抬手按住了她兩只不安分的胳膊:“你莫要再這樣亂動,不然我可不保證,會不會對你做出越軌的動作。”
素練驚得跳起來,大叫了一聲:“風簌簌,難道你是男人!”
朔隱早已習慣了她的性子,這女人對什么事都不太沉得住氣,一驚一乍臉頰通紅的模樣,看起來倒是可愛極了。
尖叫過后,吃驚過后,心態終于有所沉靜下來。素練攥緊了棉被,窩在另一邊床頭,巴巴地瞪著朔隱。
好不容易接受了風簌簌是個男人的事實,而且還是一個與她同床共枕睡了四年的男人。
嘴角微微翹起,其實在她心里,一直就希望風簌簌是個男人的吧。
朔隱轉過臉來,看似漫不經心地一瞥,卻將這一切悉數納入在眼里。他懶漫地俯身將手環在她的頸上,低低地笑出了聲,卻沒有再說什么。
然后,風簌簌真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