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玉陷在自己的情緒里, 哪會發現李嬤嬤眼里的閃爍。關于趙氏的死,是一個迷,到底是因著什么, 似乎只有李嬤嬤一個人知道, 卻不能說。
晚間承煥的宴嘉玉自然是沒去, 她那似真似假的病, 如今瞧著倒像足了十分。也不過是不過半日的時間, 便發現身上有些酸軟,身體有些發燙。映菱回了大夫人,又請了一次大夫。大夫把隔著簾子把了脈, 蹙眉搖頭。脈像平衡,哪里是生病的樣子。可這人又確實起不得床, 手心傳來的不正常的發熱也是真的。
大夫人坐在外堂, 等了大夫出來回得幾句, 輕嘆得一聲兒,打發了大夫, 往內室瞧嘉玉。
映菱掛起簾子,把嘉玉扶起靠在枕上,嘴唇上的血色淡了不少,兩眼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眼見得大夫人進來,也只能虛弱的叫了聲‘大舅母’。大夫人徑自坐到床邊兒的繡墩兒上, 伸手摸了摸嘉玉的額頭, 說道:“瘦了, 你爹該要心疼了。”
這話一出, 嘉玉便滾了淚出來。她爹對她好, 好到能容忍她一切的異想天開,不管別人能不能接受, 只要是她做的,她爹都包容。可是,如今聽來,她娘的死似乎是因著她爹,她怎么能接受。
大夫人看她神色,似已印證了她的想法,道:“前兒你大舅回來說得一事,說出來你聽聽或許能讓你開懷些。”
說是國子監里有個苦學生,家境實是貧寒至極,卻從不輟學業。家中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已過世,與老母相扶生活。父親剛死的時候族里的人也是勸著他母親改嫁,可他母親寧死不從,只一心要把他撫養成人。家中原本的薄田也被族里的人搶走了,他母親便支了小棚,賣豆腐湯水,憑著自己一雙勤勞的手,把兒子教養了出來,終于進了國子監學習。
那么多年的流言蜚語沒有將母子兩個打倒,他與母親相扶相持,始終信任,所以兩人雖然過著窮苦的生活,但卻幸福開心。
可是,自他來了國子監后,他不在了母親身邊,母親一個人操持著那個豆腐小店,卻因著他進了國子監,倒有了人來說親。他母親自是不肯的。但上個月,他請假回鄉看望母親,卻看到一個男人繞在他母親身邊兒,兩人雖恪守著禮儀,但看在他眼里卻變了味。他懷疑他的母親,說她不再相信他會給她帶來好日子,懷疑她想拋棄他重組家庭。兩母子吵了一架,這個學子便負氣回了國子監。
前兩日,收到鄉里人來的信兒,說她母親一病不起,要他回去看看。這個學子終究還是回去了。只對同窗道:他母親身子一向好,從未生過病,便是有些小病,也從不就醫便會自然好。如今怎么就會生了如此重的病。
聽到這兒,大夫人也沒再繼續這個故事,只對嘉玉道:“玉兒,過去的事,是非曲直誰都沒辦法說個清楚。親人之間,也許真相不是最重要的,信任才更重要。”
嘉玉挽了巾子,輕輕擦了擦眼角。咬了唇,垂了頭道:“我原本沒想過追問。”
“那現在也當不知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你該是清楚的。”大夫人握了嘉玉的手,又道:“或許這京都并不適合于你。”
嘉玉瞪了眼,這話是什么意思?她一直以為,趙府所有的人都是想她嫁給九王爺世子的,可......
大夫人又輕拍了她的手,起了身,道:“你好好休息。”
李嬤嬤見大夫人走了,又低了頭進來,眼里似乎也紅過,站到嘉玉身邊兒,道:“大姑娘,終究是奴才對不住四小姐。奴才沒侍候好四小姐,但奴才還是想侍候好大姑娘,也不負四小姐待奴才的情份。”
映菱端了藥水給嘉玉,又服侍著嘉玉喝下,這才道:“嬤嬤,這些事兒您就不該這時候才告訴大姑娘。”
對于映菱的指責,李嬤嬤沒有一絲埋怨,只道:“大姑娘,確實是奴才考慮不周。但是......大夫人說的對,您不適合這京都。”
嘉玉再不會往別處去想,只輕聲道:“你先下去吧,這些年也委屈了你,回去后你還是跟著我罷,母親應該是樂見的。”
李嬤嬤眼里浸了淚,顫著聲音道了聲‘好’。
第二日一早,迎荷幾個也過來作陪,正說著話,外頭卻有丫頭急急的回道:“表姑娘,郡主來了,就快到府里了。”
幾個姐妹都起了身,一個個都回了院子。迎熹出得門時,轉過頭來看了看嘉玉,那笑容似乎有些牽強。
也不再磨蹭,映菱趕緊扶了嘉玉起來,穿衣上妝,緊趕慢趕的,總算還是在郡主入門的時候,有了幾分可以見客的樣子。
郡主進得門來,嘉玉正要往門外迎,便聽郡主說道:“你病得如此重,還起來作什么。”又牽了嘉玉,往臉上瞧得一回,說道:“這么厚的胭脂水粉,玉姐姐這是當我是外人了。”
嘉玉笑得一回,反牽過郡主的手,道:“我平時倒是很少用這些的,趁著這個機會,可不得好好用用。”
“嗯,還會說笑了,看來你心態倒是好的。我聽大哥說,一般的病,只要心情好了,病就算好了一半,再配合了藥方,再沒有不好的。”
嘉玉只笑得一下,卻不接話。
映菱正拿了茶水瓜果進來,放到兩人中間的小桌上,蹲了半個身子退到門口處,再轉身下了簾子。
里邊兒小桌上早就放了郡主帶來的禮物,也不知是什么,又是兩個不大不小的梨花木的寶盒。
郡主似乎也不在意那兩個盒子,只從袖袋里拿出一個荷包,遞給嘉玉道:“玉姐姐可不許笑,這是我親自繡的。”
嘉玉笑著拿過手中,仔細看起了針角與上面的繡圖,道:“玉蘭花環里邊兒這只蝴蝶真是栩栩如生,郡主的手藝定是師從大家。”
郡主一下就笑開了,道:“母妃還說我這手藝不能見人,還是玉姐姐懂我。”
嘉玉笑得一聲兒,打開那荷包,里兒又裝了一個小香包,拿出來一聞,倒是費了心思的藥香包。又聽郡主道:“這是問了太醫的,說是戴在身邊兒對咳嗽有好處。”
重新把香包裝好,嘉玉真心道:“郡主太費心了。”
郡主倒是一笑,手拍了拍那兩個小錦盒,道:“真正用心的是這個。一個小荷包算得了什么。”郡主也不點明,可這里邊兒的意思嘉玉又怎么會不知道呢。這兩個錦盒必是世子準備的。
又說得會子女孩子之間的話,郡主也不久留下,免得擾了嘉玉休息,便要回去。府里趙老夫人和大夫人自然是派了人來請她留下用飯的,只郡主說王妃一人在府,不敢留下。眾人也就不再強留下,趙老夫人給了王妃一本手抄的道經,大夫人又送上了親手做的糕點,托了郡主帶給王妃。
嘉玉也想著該要怎么回這個禮,左思右想,還是讓映菱尋了些物件兒出來,只不知這禮又該如何送去。
晚膳后迎荷與迎熹來尋嘉玉玩,還了繡件兒過來一邊兒繡著一邊兒與嘉玉聊天。迎荷覷到小桌上的小盒子,朝嘉玉笑了笑,下巴點了點小桌,問道:“那邊兒可是給郡主的回禮?”
嘉玉苦笑一聲兒,說道:“還不知該如何是好,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妥。本該是自個兒做的東西最好的,可你也知道,我手有多拙,再繡不出什么送得出手的。”
迎熹看了兩人笑得兩聲兒,停了手中的繡活,道:“你呀,難不成自個兒的拿手活也不知了?”
嘉玉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看了兩人。迎荷放下繡件,又把繞好的線放回繡籮里,起身走到嘉玉平日書寫的小桌邊兒,拿起一張畫兒,道:“你瞧瞧,這可好與不好?”
嘉玉平素倒真是與筆墨打的交道要多些,不僅寫得一手好字,畫作在女子間也算是出眾的。
迎荷兩人都笑了,看向嘉玉一臉茫然的樣子,都道:“這可不是你最拿手的。”
郡主生性恬淡,便是把嘉玉當作如此熟悉的人時,也再不會活潑得太多,能在臉上看到些俏皮的表情就算是最放開的時候。如此一想,嘉玉便真想作得一畫。
叫得映菱端了熱水進來,浣了手,走到書桌邊兒,拿起筆,心里想著的便是郡主那俏皮的樣子。手到擒來,兩刻鐘的時間,一副佳作便已完成。
宣紙上正是那日初見,郡主看著地上怎么也飛不起來的紙鴛,小嘴微微嘟起,旁邊的丫頭正檢視著那紙鴛,天空正藍,可那塊空地之上再無其他任何人。
迎荷上前看得一眼那畫。嘉玉與郡主的相識便是緣起于此,救命之恩怎么都是不會忘的。嘉玉打的也正是這個主意,若以后有什么不能如了郡主意的時候,希望她看著這畫,還能想起那日。
只是,這畫還得有個可靠的人來送才是。迎熹看了這畫,臉上倒還是沉靜,眼里卻仍然有不解。
迎荷與嘉玉相視一眼,兩人心里的人選似乎是一樣的。
“二表姐,可否請你代勞走一趟?”
迎熹還沒走出那副畫,聽到嘉玉問話,這才醒過來,眼瞪得圓圓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反問在道:“我去?合適嗎?”
迎荷只笑著,也不說話。嘉玉好似根本沒考慮過合不合適這個問題一樣,只道:“總不能讓大表姐去,她可是定了親的。”迎熹一想這倒也是,便道:“好吧,替你走一趟。其實你也不必如此著急的,等病好了再回禮也成的。”
等病好?她的病能好嗎?嘉玉自是知道迎熹那點兒小心思的,便只是與一般女子一樣對那位可望不可及的心思,如今若能給多些機會,也許就唾手可得了。
迎荷兩個又坐得會兒,攜了手回了蘭園。迎荷只字不提,卻知道,這個妹妹心思極細,怎么會看不出表妹的心思,再看這畫,她倒是敢去拼一拼了。
迎荷回了自己屋子,問了丫頭:“祖母可有什么安排?”
“老夫人說了,后日去做道場,表姑娘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迎荷一笑,想到明兒迎熹就會去回禮。說不定,這事兒還真被她回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