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翁,這里非是久留之地,朝廷已然對您起了疑心,這疑心生暗鬼,只怕……”
不看你說什么,也不看你做什么,只看你做過了什么,朝廷也是這么看待大臣的,激進,對朝廷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劉存仁對朝廷沒什么好感,雖說話里話外,有詆毀朝廷的意思,但大致的路子還是對的,有些話,林則徐也不得不考慮。
撫了撫已經(jīng)麻木的手掌,林則徐也緊緊的皺起了眉頭,自己的所作所為,可都是出于一片赤誠,奈何明月照溝渠,這話現(xiàn)在品味品味,道不盡的寂寥與無奈啊!
“東翁……賀長齡就是您的前車之鑒,難道……”
現(xiàn)在猶豫可不是什么好事兒,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這大清虎臣,一片忠肝義膽的林元撫,只是朝廷眼里的一坨臭狗屎,秋后算賬的時間到了,再不走,就晚了!
“唉……乞骸骨吧……這折子你籌劃著寫吧……找楊老倌來一趟吧……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喟然一嘆,林則徐也靠在了椅背上,無力回天了,勸一勸楊士勤,不要過分的難為朝廷,就是他林元撫最后的一絲氣力了。
“您這是何苦……”
劉存仁可是知道楊家的根底,楊老三就是個幕后的奸賊,與虎謀皮,可能嗎?
“成與不成,我也要做,天地君親師,不可違……”
望著一臉頹色的東翁,劉存仁搖了搖頭,就差人去請楊士勤了,這事兒難辦吶!
“大人!”
“楊兄來了,我有一事說不出口,但又不得不說,事情是林元撫做差了,連累了楊家!”
掃了一眼面色紅潤的楊士勤,撫了撫自己花白的胡須,林則徐重新振作精神,準備起了說辭。
“哦……可是老三的事情?”
林則徐一開口,楊士勤也意識到了不妙,這段時間,云南風口浪尖上的事情,只有自家老三辭官之事,林老虎不論官面的稱呼,八成這事情是不妙了。
“革職,永不敘用!”
“呵呵……這是好事兒!”
林則徐沉聲說出了結果,楊士勤冷笑了一聲,雙目之間也是寒光四射。
“楊兄,這天下事,當忍則忍吶!”
“哼哼……當忍則忍,也是這么個理兒,攤誰身上也一樣!”
兩句話,林則徐就探出了楊士勤的口風,這商家難斗啊!楊士勤任俠,在平時是好事兒,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可就不是好事兒了,意氣用事,朝廷要有大難了。
“楊兄,可否……”
“不必說了,既然朝廷不講規(guī)矩,咱們也沒必要和朝廷講規(guī)矩,咱們楊家做事兒,恩怨分明,至于說大道理,你就不必再說了,天下蒼生與楊某無關!
這事兒只看老三的說道,老三怎么說,我楊士勤怎么辦,至于別的,留給別人去說吧!”
革職,楊士勤也能接受,但這永不敘用,就是實實在在的打臉了,楊士勤半生混的不是別的,只有臉面而已,朝廷如此,那他楊士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至于誰生誰死,大半輩子看慣了生死的楊士勤,早已悟透了里面的道理,該死的不死,該生的無生,世道如此,哪管其他?
“楊兄,這是叛……”
叛逆二字,可是林則徐不敢說的,說一半留一半,也好有個回環(huán)的余地,云南楊士勤,沒想到啊!朝廷的這道諭令,要是觸翻了這位,西南失陷遍地狼煙啊!
“逆就逆,朝廷絕我兒前路,我就掘朝廷的祖墳,滿漢之分,以滿漢之名掀起那浩淼大潮,我看朝廷還有什么臉面,臉面楊家給了朝廷,朝廷既然想把楊家當做夜壺,那就試一試,我楊家拼的家破人亡,也要讓他滿人死傷殆盡!”
說完這個,楊士勤也把自己的官帽子取了下來,這事兒可真是麻煩了,沒想到,云南的楊佛爺,也有如此善惡不分的一面,林則徐也徹底懵了。
“楊老爺,可否請楊家三爺,來談一談?”
一看東翁與楊士勤,把話遞進了死胡同,劉存仁的臉上,也滿是汗水,真是子似父、父似子啊!楊家這一老一小,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再這么論下去,只怕回頭楊家父子,就會揭竿而起,自己的這個東翁,也肯定不會忍讓什么的,逼反楊家的罪名,東翁呢剛要背著,楊家也不會讓東翁好過的,依著他那身子骨,只怕楊家的大旗一舉,就得殞命啊!
“對啊!楊兄,可否讓星斗來一趟?”
滿頭冷汗的林則徐,也失了主心骨,這楊士勤瞬間變瘋虎,可是他算計不到的,接下來的事兒,不用細想,也嚇了他一身的冷汗,護犢子至此,這楊士勤不該提拔啊!
“也好!就看老三的說法了!”
撂下這句話,楊士勤也沒猶豫,快步就離開了總督府,他這是防著林老虎呢!萬一這林老虎起了歹意,父子兩人都在總督府,那可就全玩完了。
“唉……多事之秋啊!千算萬算,就沒算計到這楊士勤也是個混蛋,平日里如此精明仁義的一個人,怎生到了家里,就變糊涂蛋了呢?”
早知如此,還不如先找楊老三分說呢!但誰也沒有前后眼,剛剛的話,只能當做沒有聽見了。
楊士勤在云南的聲望不小,尤其是前兩年的災荒,讓他籠絡了不少云南的山民和百姓,如若這楊家造反,只怕從者眾多啊!
“清官難斷家務事,東翁,這是您的告老折子。”
楊士勤走了,劉存仁也沒閑著,寥寥幾筆,就把林老虎乞骸骨的折子給寫好了,吹了吹墨跡,劉存仁就把折子放在了林則徐的面前。
“發(fā)出去吧!”
署名用印,林則徐看也不看,就把折子推了回去,人力有窮時,他沒心思管這些了。
“三爺,剛剛接了老爺子的電報,說是與林老虎掰了,造反的話,老爺子也撂給了林老虎。”
“怎么回事兒?老爺子怎么會平白無故的說這個?
操!朝廷的折子來了,忘了給老爺子打招呼了!”
聽了丁泰辰的稟報,楊猛也懵了,轉念一想?yún)s是事出有因,這事兒又辦差了,這幾天光顧著后面的事兒了,也忘了給老爺子那邊招呼一聲。
“知會督標的杜氏兄弟,暗中控制總督府,我去會會這林老虎,安排一隊睚眥的人,去監(jiān)視杜氏兄弟,一旦,這兩人反水,打著三爺?shù)拿枺愕羲麄儯 ?
這么一弄,事情就復雜了,只求那林老虎能克制一些,不然……
帶著一隊睚眥,楊猛也是快馬加鞭,直奔昆明而去。
“老爺子,這事兒怎么弄得?”
騎著馬進了武莊,楊猛直奔大堂喊了一聲,這老爺子也是,不就是口頭的糾葛嗎?至于準備人馬嗎?
“哼……朝廷不要臉,這林則徐也不是好東西,逼著我楊家吃屎,他倒是好算計,無非你有那個意思,擇日不如撞日,反了他狗日的!”
老爺子楊士勤面沉如水的坐在大堂之上,這臉打的‘啪啪’作響,林則徐還想讓楊家把朝廷丟過來的臭狗屎,感恩戴德的吞下去,想得美!
“嗯!這話是不錯的,但這時機不對,前些天,我就想讓韋駝子,從西北起事,一路屠盡八旗兵,但咱們現(xiàn)在的人手不足,這事兒只能拖一拖了!”
楊猛也是一臉無奈,無謂的斗氣,傷人傷己,這事兒現(xiàn)在是做不得的。
“狗屁!不是有那么句話么?振臂一呼從者如云,到時候什么人沒有?”
楊士勤真是怒了,這事兒朝廷太欺負人了,擱別人身上要忍著,可楊家不一樣,無須忍讓。
“現(xiàn)在做也不是不成,不過殺得人就多了,從南到北,從西到東,千八百萬應該是保守估計,這屠刀一舉,至少幾十年的時間,期間死的人會更多!”
這就是楊猛這幾天,和魏五、岑毓英一起分析出來的,楊家造反,各地或勤王或起事,元末的群雄起義、明末的李闖亂國,就要重演一遍。
“這么多?”
“這是保守的估計,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我在林老虎那邊已經(jīng)撂了狠話,坐回去不容易啊!”
“可有回環(huán)的余地?”
“留了一絲,說是看你的意思。”
“那就好,這事兒交給我了!”
“嗯!慎重一些!”
死人,楊士勤并不害怕,可一死幾百上千萬,這個是要遭報應的,老三一說這個,直接就打掉了他滿心的怒火。
“無妨,只要林老虎明步,這不是事兒!”
將馬鞭一收,拿起老爺子面前的茶盞喝了幾口,楊猛一轉身,就要奔總督府而去。
“帶上些人手。”
“不必!總督府都是咱們的人,帶了人,恐怕事情就難辦了!”
打馬慢行,無須通報,林則徐早就吩咐下來了,楊猛大喇喇的就走進了總督府。
“草民楊猛參見總督大人!”
拱了拱手,算是行禮了,楊猛打完招呼之后,就大喇喇的坐在了大堂的門檻上。
“星斗,革職永不敘用的事兒,你家老爺子說了吧?你怎么看?”
“怎么看?無非是表子嫌嫖客功夫厲害,受不了了唄!還能咋辦?涼拌唄!”
“你心里不生氣?”
“生氣?沒屁用,還是那句話,朝廷用不著他楊老子倒好,用到了,我讓他跪在我門前求我,不求,我就看熱鬧,至于說誰敢跟楊老子動粗,老子本事擺在那里,不怕死的盡管來!”
楊猛這些話,雖說聽著不三不四,難以入耳,可林則徐每一句都聽得格外仔細,楊猛越說,林則徐臉上的喜色也就越多。
“好!好啊!這以后……”
“我家老爺子,讓我給您帶句話,楊家與朝廷做的是生意,做生意,就要按著做生意的路子來,沒了路子咱們就重新開路!”
“嗯!這話雖說難聽,倒也是實情。星斗啊,有些事兒還是要忍一忍的,朝廷若是用到你,還是就坡下驢為好。”
出了亂子就要平亂,對于楊家,林則徐還是有所希冀的,滇銅可做軍費,而楊老三練兵打仗,是把好手,若說快速平亂,這楊老三也是大清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就坡下驢,那就真是吃屎了,這事兒還是那句話,跪著上門求求他家楊老子,這事兒還能就付,如若不然,楊老子,就叫著好看大戲!
你這老倌也是的,自己都快病死了,不老老實實回家養(yǎng)病,杵在這里等死嗎?
我家老爺子還說了,你這云貴總督當?shù)茫梢哉f是賀長齡第二了,憋屈死的玩意兒!”
說完了這個,楊猛起身拍了拍后擺,雙手握著馬鞭往身后一被,一步三晃蕩的,就走出了總督府。
“萬幸啊!沒想到這死心眼的楊老三,卻是根救命稻草!”
這次也算是楊猛接旨了,至于說楊士勤的事情,林則徐只當沒發(fā)生過,朝廷現(xiàn)在就這么個鬼樣子,經(jīng)不起什么事兒了,睜只眼閉只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