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吃壞了一眾莊農佃戶,然后三爺又跑肚拉稀,丁保鈞也急出了滿身的大汗,找來打水的一問,丁保鈞差點沒宰了這個混蛋。
打的是涼水不錯,可這狗日的,圖省事沒從井里打水,直接在門口的飲馬槽里舀了一桶涼水,怒火加上不干凈的水,差點放翻了楊家三爺,今天這事兒從頭到尾就倆字:窩囊!
大半天的功夫,丁保鈞的嘴上,就起滿了燎泡,這火燎燎的滋味,他好久沒有嘗過了,如此窩囊的事情,他這輩子遇到的也不多。
丁保鈞那里難受,楊猛也是一樣,雖說泄了火氣,可嘴上也生滿了燎泡,在一旁伺候的唐尤物,心里也極不是滋味。
今天這樣的窩囊事,也是楊猛從沒遇上過得,當年蹲監獄、當傭兵、做毒梟,雖說過得有些低賤、見不得人,可那時候的日子,不舒心也能任氣,現在可好滿腔的怒火,只能蹲在馬桶上解決,這窩囊的事也讓他重新考慮了一遍自己的這次重生。
第一天,就遇上了鴉片,后面這些天,看的幾乎都是大清的眾生相,上到一省督撫、一縣父母,中到富商老子、周大牲口,下到各色匠人、各族山民,而活的最為低賤的就是自己今天見得這些個莊農佃戶。
鴉片自己可以精煉返銷回去,不僅能賺錢,還能報復列強。官員、商人、地主,雖說活的不易,但他們與那些個匠人、山民、莊農佃戶比起來,就好似活在了天堂。
那底層的這些人,讓自己遇到了又該怎么辦?重新活一回,楊猛想活的更好,這重活一次的機會,也讓他敬畏鬼神、相信命運。
這些人活的凄苦,是他們的命,而遇上他們、看到他們、憐憫他們,就是他楊猛的命。
命數難改,自己被神佛改了,那些活在生死線上的人呢?神佛難道是想讓自己為他們改命?若只是因為周大牲口的緣故,他們的命可以有些改變。
但如果整個宜良、整個云南、整個大清,都是這樣活在生死線上的人們,自己又該如何為他們改命?脫虛的身體,似乎承受不住這么大的壓力,楊猛的眼前閃過了陣陣光影,身子也有些搖晃了。
“三爺,您怎么了,我這就去找郎中。”
楊猛在床上打著擺子,可嚇壞了唐梅依,這打擺子可是急癥,弄不好就會要人性命的。
“不要郎中,找丁叔過來!”
這話楊猛是吼出來的,他要通過丁保鈞的嘴,聽聽這大清、看看這大清,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樣,自己就要摧毀這大清。
滿嘴燎泡的丁保鈞,看著面如金紙的楊猛,心里那叫一個痛,那該死的玩意,怎么就打了一桶臟水,三爺若是有個好歹,他非活扒了那畜生的肉皮。
“丁叔,今天這樣的人,宜良多嗎?云南多嗎?大清多嗎?”
楊猛哆嗦著干裂的嘴唇,問出了心中的問題,他心里希冀著,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三爺,您好好的問這個干嗎?你這是怒火攻心了,要好好的靜養。”
今天這樣撐死人的事,丁保鈞見過,他也可憐那些人,可這大清的天下,似他們那樣的人多的去了,拆了他丁保鈞榨出油水,也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他丁保鈞不行,楊家也是一樣,楊家的錢財雖說不少,可攤到整個大清,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救!怎么救?拿什么來救?
大哥楊士勤依然做的不錯了,每年都拿出十幾萬或幾十萬的銀子用在這個上面,那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楊家有一個活人無數的楊佛爺就夠了,再加上一個,楊家就是抱著金山,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想知道,那樣的人多嗎?”
楊猛一著急,說話的動作大了一些,干裂的嘴唇便滲出了血水。
“我說!三爺您千萬別動氣,傷身啊!似今天這樣的莊農佃戶,宜良不少、云南也不少、攤到整個大清多的數不過來。雖說數不過來,可與大清的人口相比,這些人不算多。
比他們稍微強上一些,勉強能吃飽的莊農佃戶,更多!多了幾番、十幾番,可多又能怎樣,咱們楊家雖說家大業大,可與他們一比,毛都算不上,這些人咱們拼了命也救不了!
三爺!你可知為何來的這些人中女孩比男孩少?就是因為養不起,養一個女孩,十四五歲就要出嫁,還要賠上一筆嫁妝,農人誰敢多養活女兒?一般的戶上,生了女娃,不是溺死就是送予別家做了童養媳。
這童養媳也是個省錢的法子,嫁娶耗費不多,大了一些還能為家里干些活計,非是他們活的艱難,而是這世道艱難,活不起啊!
咱家的仆役、刀手,與他們一比,那就是活在蜜罐子里,仆役雖說錢少,可讓一家不挨餓,還是能做到的。刀手們雖說刀頭舔血,可他們過得更加的自在。
刀手?別說您給他們五兩,就是一兩、半兩、不給錢,只要管飯!愿意干的人,整個云南數都數不過來,這些也是世道逼的。
咱們家的買賣,雖說是經商,但也害過人命,那些個贓官不為難我們,那是因為老爺子使了大筆的銀子。
咱們家的收入,一半要買通官府,剩下的還要支付各種用度,老爺子每年還要拿出幾十萬賑濟那些活不下去的饑民,讓他們有條活路。
謀財害命、賄賂贓官、賑濟饑民,咱們做這些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保證商路暢通,為了好好活著?按說咱們經商之人,不該這么殘忍下作,可不這樣咱們也活不下去,這又是為什么?還不是世道逼的?
周士清活的滋潤,可他干的都不是人事,給他干活的人吃糠咽菜,他大魚大肉。抽他家煙土的人,賣兒賣女賣婆姨,他在家里數銀子,可這樣做會遭報應,三爺您就是他的現世報。
咱們家的活法,已經不錯了,不能再變了,再變就會破家啊!”
今天的事情,也觸動了丁保鈞,可觸動歸觸動,絕對不能行動。救濟?不用整個云南省,單單一個云南府,就能讓楊家父子窮到當褲子。
造反?田地租稅、商業稅賦,多半個大清的錢糧,全部握在朝廷的手里,楊家在云南聲名不錯,可反的了云南,還能反的過整個大清嗎?造反死路一條,還會連累無數的百姓。
為了說服楊猛,丁保鈞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反而更加堅定了,楊猛的決心。
“我知道了,做眼前事、做今生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我會一步步來,一步步改變世道,一步步為生民改命!”
楊猛的眸子亮了,說出的話雖然虛弱,可份量卻是不輕,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在丁保鈞和唐梅依的心間,這話聽著提氣、也解氣,今天這窩囊事,算是過去了。
唐梅依聽了這話,那雙美眸,化作了一泓春水。而丁保鈞聽了,除了提氣,眼里也露出了濃濃的擔憂。
宜良楊府的長桌宴停了三天,楊猛也休養了三天,身體恢復了一半,他就重開了長桌宴。這次的長桌宴,很是寒酸,吃的東西只有一種,那就是加了菜葉、鹽巴的稀粥。
上次撐死人的事,楊猛花了錢、出了糧,那些莊農佃戶不僅沒有怪罪怨恨,反而十分感激楊猛,那些錢糧,足以讓這些人,一年不用挨餓了,雖說吃不上好東西,但不用挨餓,就是天大的美事。
重開長桌宴,第一波宴請的還是遭了罪的那波人,這次的稀粥,他們也是往死里喝,一個個枯瘦的身體,全都挺起了大肚皮。
這有些滑稽的一幕,沒有讓楊猛失笑,他心里的擔子,在這些大肚皮的壓迫下,卻越發的重了。
楊猛也陪著笑臉,挨桌問了一遍,多少田地能養活一家人,這些莊農佃戶的家口都不小,七八口人那是小的,十幾口人算中等,二三十口人的也不在少數。
多少田地養活一家人,也就沒了準數,但養活一個成人,一畝肥地的產出,就可以了。當然種的得是稻米,如果換成高粱、白薯、玉米這些,就有些勉強了,但加上些野菜什么的,也不至于餓死。
周大牲口定的地租,精細的令人發指,在座的有一戶算一戶,交上田租大多只能剩些種糧,再就是米糠、稻草這些東西了。
田地只能維持自己餓不死,身處饑餓之中的人們,侍弄土地就耗去了他們大部分的力氣,瘦骨嶙峋的人,找地方做工也沒人愿意要。
越過越窮,但勉強活著,就是這些人的寫照,賬房那里得來的東西差不多,以肥地計算,一畝地勉強養活一個大人,這初次的長桌宴,就讓楊猛心里,大致有了底。
接下來的長桌宴,持續了幾天,楊猛見過了絕大部分的莊農佃戶,得出的說法也差不了多少。吃完了長桌宴,楊猛一人給了一些散碎銀子,幾十斤糧食。
最后長桌宴結束,丁保鈞算了一下,這次的花費,全部合成銀兩,得有個大幾萬的數目。但楊猛的收獲卻是不小,用錢糧在這些莊農佃戶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楊猛強勢壓住械斗,得來的三閻王的名號,也被這些莊農佃戶,改成了小佛爺,這初步的威信算是建了起來。
為了分配從周大牲口得來的山田、良田,楊猛和一眾賬房,也頗費了一番心思,可楊猛的想法,卻與賬房們背道而馳,楊猛的想法是不錯。
可這個不錯是對那些莊農佃戶來說的,損的卻是楊家的利益,作為賬房,肯定不能這么干,事情在楊家賬房那里停住了。
雖說老爺子楊士勤,把宜良的事情交給了楊猛,但賬房先生們,只認楊佛爺,不認小佛爺,無奈的楊猛,只能回昆明,請老爺子做主了。
楊猛那夜的話,也經過丁保鈞傳給了楊士勤,對于老三楊士勤也是無條件的讓步。
“你只管去做,大不了做老子的把命賠上,但有一條,按著你說的一步步來。”
楊士勤只有這一句話,丁保鈞也成了宜良楊府的大管家,從此只聽從楊老三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