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羅丹
序章:媽媽,槍
夜漆黑,風料峭。
暮春的夜,總帶著一種木葉生長的氣息。一點兒涼,一點兒掙扎的生機。
羅丹還是沒有能夠睡得著。
媽媽還沒有回來,他不敢睡。
羅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后背倚著墻,木板的厚實讓他感到心安。他抬頭看了看門口,深藍色的布簾子被風掀開一個角,簾子后邊是比深藍更深的夜色。門沒有關,他給媽媽留了門。
風似乎變大了,羅丹感到有些冷了,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擺在床邊窗臺上的花盆里的那朵橘黃色的小花。
風果然有些冷,羅丹感受到那朵花兒在瑟瑟發抖。
他伸開雙腿,將花盆抱到了自己的懷里,輕輕摟著。
“沒關系的,春天的風最冷也就是這么一陣,過去了就好了。”羅丹不知是在對懷里的小花還是在對自己說,“等一會,媽媽回來,關上門就不冷了。”
羅丹開始輕輕搖晃,嘴里哼出輕輕的小曲子,那是小時候媽媽哄他睡覺時候哼的曲子,最近很少聽到她再哼唱了,媽媽總說,羅丹小的時候,總是哭,不過只要她哼起這首曲子,他就會立即停止哭鬧,乖乖睡覺。
羅丹問過媽媽許多次,這首曲子的名字,媽媽從來不肯說。
不過他在很久以前就牢牢地記住了這支不知道名字的曲子的調子。
羅丹低頭看著小花,嘴里輕輕哼著那支曲子。
突然,羅丹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從門外傳來的,距離這里并不遠。
是人群的聲音。
羅丹立即從床上跳下來,撲到桌子前將桌上的油燈吹熄。
人聲,羅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他有些害怕。
留在床上的花盆里的那朵橘黃色的小花顫抖得更厲害了。
羅丹躲去門后,悄悄地探出半個腦袋想去看一看外邊是什么情況。
夜晚的深林是朦朧的,因為有霧,霧氣濃稠。
羅丹只能看到深深的黑色上邊漂浮著粘稠的灰白,灰白與深黑之中,似乎有幾十處鮮艷的橘紅,被霧氣和夜色遮蓋,那些橘紅在跳動閃爍,那是……火把!
“散開去找!那個怪胎一定就在這附近!”羅丹聽到有人在嘶吼。
怪胎?
羅丹心里一痛,他趕忙握緊了拳頭,因為拳頭在顫抖。
怪胎……
那些聚集的火把散開了,開始在濃霧和夜色里穿梭,它們在羅丹的屋子周圍逡巡,卻始終沒有靠近。
感謝今晚的霧,比平時濃重很多,大概明天是個雨天,羅丹心想。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
撕心裂肺的呼喊聲。
羅丹開始渾身都戰栗起來。
那呼喊他熟悉,那是每天對他溫柔地說話的聲音。
羅丹從來沒有聽到過,那聲音這般的歇斯底里。
“他還只是個孩子!他什么都沒有做!他什么錯都沒有!你們為什么不肯放過他?”
羅丹記憶中的媽媽的聲音是輕柔悅耳的,像山泉,像風鈴,從來不是這樣子的。像是喉嚨里被塞滿了棉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嘶啞,充血,甚至已經有些癲狂。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你們為什么還要找他?他有什么罪?”
羅丹不再顫抖了,他突然感覺一股極端的寒冷從腹部升起,往全身蔓延,那股冷侵入四肢,侵入骨頭,侵入心臟,侵入大腦。
羅丹抬起了頭,那只天空一樣湛藍的眼睛看穿了濃霧和夜色。
他看到,一向溫柔端莊的母親蓬頭垢面,衣衫凌亂地跪坐在地上。
她的周圍,是一圈手握刀槍的男人,他們擠擠挨挨,站在火光的角落里,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黑影虬結,猙獰如惡獸。
媽媽正昂著頭,怒視著她面前的那個領頭的男人。
他高大健壯,黝黑粗魯,一支支火把的跳動的火焰,將他的面龐照得獰亮。
他咧開大嘴,朝著媽媽惡狠狠地笑。
“他是怪胎,他是惡鬼,他,不是人。他給我們帶來厄運,所以我們要消滅他,你也別著急,你生下的他,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等我們抓住他,嘿嘿嘿嘿……”他抬手,槍口抵在了媽媽的頭頂。
媽媽怔住。
“他分明什么都沒有做,你們憑什么將所有罪孽推到他的身上?就因為他只有一只眼睛嗎?”
羅丹開始流淚。
他面龐正中僅有的那只眼睛流下的眼淚跟他的眼睛一樣,也是天空的湛藍顏色。
“羅丹!跑!快跑!”
“砰!”
羅丹開始跑。
媽媽最后的那聲叫喊,他聽到的只有絕望。
媽媽讓他跑。
羅丹跑了很久,他跑出了深林,他不敢走大道,大道上有人。
他又跑進了森林,跑進了深山。
羅丹回過頭的時候,看見了那邊的山上冒著火光,那里是他和媽媽相依為命的小房子。
羅丹撲通跪倒,朝著那邊。
他感覺眼睛干澀,是流淚的感覺,可是為什么他感覺不到眼淚在面上淌過。他伸手摸了摸眼睛,大概……剛才跑了那么久,眼淚已經被風吹干了。
羅丹閉上眼,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睛,所以他不會知道,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原本天空一樣的湛藍,變成了深紅,那是血液的顏色,也是仇恨的顏色。
天微微亮了,果然有雨絲飄下,那邊山上的火光被細雨洗滅,連一絲煙都沒有能升起。
羅丹站起身,跪了半個晚上,他的腿麻木痙攣。
他開始輕輕哼著那首不知名的曲子,拖著兩條腿,一拐一拐地往前走。
前邊是哪里?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那個舉槍的男人,那群猙獰的惡獸,那聲槍響。
對,槍。
中章:殺手,彩
“聽說那個紅眼的價格又漲了。”
“什么?他又漲價了?他還能漲?他再漲的話,誰還能雇得起他啊?”
“雇不起?現在據說想要找他出手的人,從這里排隊,已經都能排到城門外去了。”
“他值得那么多錢嗎?”
“嗨,別的我不知道,不過在殺人這件事上,他絕對是最權威的專家……”
……
酒館,他們口中的紅眼,羅丹,正一個人默默地縮在角落里。這是個別人看不見的位置,因為光到達不了。
羅丹的桌上沒有飯菜,只擺著一只邊緣破了口的瓷碗,一個酒壺。
最劣質的酒,渾濁刺鼻,喝下去,就像吞下把烙紅的刀子。
羅丹并不介意,飲下烈酒,讓他清醒。
而劣酒最烈。
羅丹時常需要清醒,尤其是在接下買賣之后。
他買賣的是人命。
取人性命是個技術活兒,容不得半分差錯,所以每次開工之前,他總是要喝上幾杯的。
羅丹已經在喝第三壺酒。
他的紅眼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也是血紅的。
烈酒讓人清醒,但是稍微多飲一點點,就會叫人連自己是誰都忘記。
羅丹總是在殺人,所以他總是要喝酒,但他并不是個酒量好的人。
所以他站起身的時候就有些搖晃,邁開腿了更是踉蹌。
他撞翻了桌子,撞倒了客人。
羅丹一晃一蕩地往前走,叫喊和怒罵在身后響起,那些暴躁的酒客開始發飆,卻被店家老頭給勸住。
店家老頭豎起食指,叫他們噤聲,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羅丹晃悠悠的背影。
“他,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個紅眼。”
于是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
酒客們默默地自己扶起桌椅,坐回了原處,安靜地低頭喝酒。
店家老頭陪著不是,重新替他們上了酒菜。
等他們抬頭朝店家老頭道謝的時候,羅丹已經走遠了。
羅丹殺人用的是槍。
開槍需要精準和穩定,而現在,他連看東西都帶著重影,重了四道。
所以今晚他并不打算出手。
他是在喝完第二杯酒的時候改變了決定的。
因為他聽見了隔壁桌的客人在議論他的價格。
紅眼殺手的開價……
羅丹找了一個偏僻的胡同,靠著墻角坐下,他感覺天旋地轉,已經走不了路。
羅丹晃了晃腦袋,不過浸滿了全身的醉意卻不是這么輕易就能甩掉的。
紅眼殺手的價格,現在是多少來著?
羅丹似乎沒有印象。
他決定再去修理槍的時候找大楠問一問。這些年來,羅丹一直都沒有在意過自己的價格,他接單,干活,然后雇主將酬勞送到大楠的鐵匠鋪子。
“你不要錢的嗎?”羅丹記得大楠滿臉不可置信地指著那滿箱的珠寶問自己。那是第一次,羅丹干完活,雇主送來了報酬。
“這些我不要,你給我槍,最好的。”羅丹說。
羅丹還記得大楠那時候的表情,他張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來,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我一開始覺得你也許是個傻子,可是后來,我發現你其實是個瘋子。”羅丹還記得大楠給他換槍的時候這樣子說過。
“別的人做殺手殺人是為了錢。你不同,”大楠抬起頭定定地盯著他,“你單純是為了殺人而殺人。”大楠是個熱鬧的人,就像他鍛鐵時候的爐火一樣熱烈,他說的話也像火焰一樣是帶著溫度的,可是這一次他抬頭看著羅丹說這句話的時候,羅丹卻好像覺得心底有些發冷,那寒意來自大楠的話,也來自他的內心。
羅丹又晃了晃腦袋。
怎么會想起了這些?
羅丹伸手扶著額頭,他的面前突然好像出現了面無表情的大楠,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冷冷地說著什么。
羅丹皺眉,他只看見大楠的嘴在開合,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羅丹眨了眨眼睛,他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了。
“你……在說什么?”
羅丹開口問道。
他沒等到回答,他感覺眼皮突然變得沉重,重愈千斤,然后他就睡過去了。
“剛才那個人,真的就是紅眼?那個傳說中的殺手紅眼!”高個子的酒客偷偷瞟了瞟四周,確定那個從頭到腳一身黑的怪人已經不在了,才敢伸頭去問店家老頭。
“就是他!你看到他那怪異的裝束了吧,渾身上下沒有一分一毫裸露出來,腦袋中央卻有一只血紅的眼睛,看著就瘆人得緊。”他對面的矮個子酒客搶著回答道。
店家老頭咳嗽兩聲,沒有說話。
“幸虧剛才我們提起他的時候沒有多說什么,不然……我聽說他的脾氣可不怎么樣。”高個子還有些后怕。
“你說他臉上那只紅眼是真的眼睛嗎?剛才我似乎感覺那只眼睛在惡狠狠地盯著我看。”矮個子回憶著那只血紅的眼睛,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應該不是真的吧,誰的眼睛會長在臉中央啊,而且才有一只……”
“那只紅眼……是來自地獄的。”高個子還在猜測,旁邊的店家老頭已經操著嘶啞的嗓音開口了,“不管它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被它盯上了,結局都只有一種。”
高個子和矮個子看著店家老頭一臉的煞有介事,他們不由自主地開始咽口水。
“那就是死。”老頭說。
咕嘟。
是他們吞咽口水的聲音。
羅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暖柔軟的大床上,床被是鮮艷的紅色。看四周的華麗裝飾,這張床,這間房,應該屬于一個女人。一個不缺錢的女人。
羅丹坐起身,頭有些疼,這是宿醉的后遺。
吱呀——
雕花的門被推開,走進一個女人。
羅丹沒有抬頭,他聞見了香味,是花香。
這香味有些熟悉,羅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香味他曾聞到過的。那是一個暮春的夜,顫抖的花,料峭的風。那花是橘黃色的,和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個顏色。
羅丹瞪眼抬頭。
他看見了一個尤物。
是精致的面容,優雅的脖頸,挺拔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還有修長的腿。
她身上罩著一層輕薄的紅紗,掩蓋不住婀娜的身段。
羅丹只看了一眼,就咽著唾沫,扭開頭去。
但是他眼前,她的櫻口瓊鼻,渾圓的耳垂,青蔥樣的手指,雪般的腕子,還有圓潤的足踝,那十個可愛的腳趾頭。
羅丹是個殺手,使槍的殺手。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夠記住你的每一個部位和細節。
他已經看了她一眼,所以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又開始眩暈。
昨晚的酒,真劣。
羅丹決定再不喝那便宜的烈酒。
進門的女人走到羅丹面前,插著腰,饒有興致地看著不敢看她的羅丹。
“你好可愛啊,像個孩子。”
羅丹渾身一顫。
“我本來以為是個不知道哪來的醉鬼,差點讓人把你抬走扔了。”女人輕聲說著,“直到,我不小心看見了這個。”
她伸出手,手中是一柄漆黑的槍。
羅丹心驚,手伸往腰后。
一摸,沒有。
四把槍都沒了。
他抬頭看她,血紅的眼中泛著光。
女人卻似乎對他的眼神沒有什么感覺。
“天下第一昂貴的殺手,竟然也會醉成條狗一樣?”女人的聲音依舊很輕,除了輕,似乎還有種別樣的東西,羅丹聽了,只覺得耳朵癢癢。
“我認得你,你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紅眼的殺手。”女人自顧地說著,他似乎不需要得到羅丹的反饋。
對此羅丹感覺很滿意,他沒有與人交流的習慣。
“昨天晚上,你本來應該有一單生意才是。可是你卻喝了許多酒,醉倒在我的門口。”
聽到這句話,羅丹眼中原本慢慢消失的紅光又一次出現了,這一次,獰亮,血紅。
他昨晚本來應該有活干的,這件事情她本不該知道的。
女人后退了一步,她怕了。
羅丹此時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令她心悸。
“你……在疑惑我為什么知道你的事?”
羅丹盯著她,只要說錯一個字,她手里漆黑的槍管就會開火,子彈會擊穿她的心臟。羅丹似乎已經看到了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了。暴殄天物,他沒來由地想。
“因為我就是你的雇主!”女人說。
意料之外的回答。
羅丹把腳從床上放下來,踩在地上。
“我叫彩,雇你去殺安樂公的人就是我。”女人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為了雇你,我可是將自己所有身家都當出去了。可是昨晚本來是最后的期限了,你卻醉死在我家門口,而那頭肥豬,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彩好像在生氣。
不過那跟羅丹沒什么關系。
如果到了期限,人沒殺死,那就賠十倍。
也不過是再多殺十個人而已,羅丹想。
望著羅丹似乎滿不在乎的樣子,彩無可奈何地笑了。
“看來,你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并不是特別的真。”
羅丹沒有回答。
他從來都沒有天下第一的自覺。
“也對,你是個殺手。”彩慢慢地搖著頭,“殺手連人都是殺的,心當然是冷的。可是你難道不怕我把你這次的事情告訴別人嗎?一個失敗過的殺手,是不值一文的!”
羅丹并不在意。
羅丹站起身,他不是特別愿意跟這個女人待在一塊。
她會給他一種莫名的感受。
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上她的腰,她的胸膛。他如果低頭,眼光又不由自主地去瞟她的腳踝,她的足趾。
他發現自己開始不專注。
一個不專注的殺手,就不是殺手。
“要走了?我留你住了一晚,連句謝謝都沒有?”彩問。
羅丹走過她身邊,回頭看了她一陣。
他沒有與人交流的習慣。
“另外三把槍在門后頭。”
羅丹沖她點了點頭。
終章:媽媽,要下雨了
“我以為在這世上你已經是最蠢的人了,沒有想到,好像還有比你更蠢的人存在啊。”大楠身材不高,矮,但是精悍,敦實。他揮舞著大錘,有節奏地敲打著煅臺上被燒得火紅的鐵胚。
羅丹坐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透風,涼快,灼熱的鐵渣濺不著他。他安靜地用一塊硝制過的小牛皮擦著那四柄漆黑的槍。
大楠顯然知道那家伙是不會給自己回應的,他接著說,“昨天,有個奇怪的客人來我這里,叫我給他打一把刀。說是要是世上最好的刀,可是你知道他要的是把什么刀嗎?”
羅丹舉起擦拭得锃亮的槍,細細端詳。
“一把菜刀。”大楠嘖嘖道,“他給了我兩千兩銀子,要一把天下無雙的菜刀。這不是瘋了嘛,兩千兩,能打幾千把菜刀了。不過,我還是接下了這活兒。畢竟這么闊氣的瘋子,這年頭不多見了。對了,他還說,他是庖族的后人,要重振庖族的名聲,他口口聲聲說的那個老祖宗,好像是解牛的庖丁?嘖嘖,又是個心懷理想的二愣子。”
羅丹開始擦拭第二把槍。
大楠扭頭看了他一眼,羅丹背對著他,他擦槍的時候肩膀略沉,安穩不動,這是個警惕的姿勢。
大楠皺眉。
“你怎么了?”
羅丹停下擦槍的手。
“你很緊張?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你是這種狀態。你本該對所有東西都滿不在乎,對別人的性命,對自己的性命。”大楠停了鍛錘,長抒了口氣,“警戒本該是你的本能,可是你現在花費這么多的精神力氣在防備,你很快就會疲勞。你清楚精力和反應對一個殺手而言意味著什么。你在恐懼?今天你的這副模樣,可配不上我的槍。”
羅丹突然站起身,擦拭過的兩把槍滑進了袖管,另外兩把,插進了腰后。
他回身看著大楠。
一只眼睛盯著一雙眼睛。
從他的眼睛里,大楠讀不出內容。
“叮!”
良久,大楠重新揮舞起大錘,砸在鐵胚上,火星四濺。
“那個女人,是安樂公養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兒。安樂公是個什么東西你應該清楚。他的行事遭天下人唾罵,卻仍舊安樂如常,連皇帝都不敢動他。那些罵他的人看見他就得跪下磕頭……昨晚你沒去,是個明智的選擇。如果目標是安樂公的話,就算是失敗,道上也不敢有人多說半句,你的價格大概也不會受到影響。哦,也是,你根本不在乎自己值多少錢。”大楠喃喃地道。
羅丹扔下手中的小牛皮,轉身就往鐵匠鋪子門外走。
“喂,”大楠在他身后叫了聲,“你現在殺人的價格是五千兩,不過還是看人收錢。殺安樂公,訂金是兩萬五千兩,事成再付剩下的兩萬五千兩。若不成……你已經欠下那個女人五十萬兩。”
羅丹腳步停了。
他喝了半個月的酒,才花了不到一兩銀子。
“這件事情還沒有傳開。而且,五十萬兩銀子,也不算少,這么些年來你殺了那么多人,零零總總賺到的錢也就二十萬兩,差得不少。你賠不起。”
羅丹微微轉過身子,余光瞟在大楠身上。
“其實我不建議你賠她這么多錢,因為有一個法子能解決這件事情的。既不叫你的名聲受損,又不需要你賠償那么多銀子。對你來說,還很輕松。”
羅丹轉回了身,沉默地正對著他。
“殺了那個女人。”
大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煅臺上的鐵胚已經有了菜刀的雛形。
活人是可疑的,只有死人才能夠永遠保存秘密。羅丹這一次的失敗,是一個秘密。
羅丹血紅色的眼睛里,黑色的瞳仁微微一凜。
“被關入籠子的鳥兒是可悲的,你送它一程,算是做了件善事,權當是在拯救它。”
大楠用鉗子將熾熱發紅的胚刀夾起來,轉身,浸入冷水。
嘶——
淬水聲勢浩大,白汽蒸騰。
在騰起的白汽中,羅丹已悄然離開了鐵匠鋪。
昨晚他醉倒的偏僻胡同里有幢精致的小樓,他記得那里就是那個女人的屋子。
“她是只金絲雀。”
站在胡同口,羅丹又想起了大楠的話。
“被關進籠子的鳥兒是可悲的,殺死她,是在拯救她。”
她……
一想到那個身披輕紗的女人,羅丹就有些眩暈。他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上眼睛,就是那層輕薄的紅紗,那層輕薄的朦朧遮掩不了那兩條渾圓結實的腿,那平坦的小腹,那挺拔的胸膛……
羅丹使勁搖了搖頭,可是她欺霜賽雪的頸子,微微上挑的唇,如遠山的眉……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啪。
羅丹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這雙不穩定的手,是開不了槍的。
羅丹站了一會,想離開這個地方。
這兩天是怎么回事,他本不是個會輕易改變自己決定的人。也許,是因為要下雨了么?羅丹抬頭看了看天,天邊有烏云鋪了過來。
果然是要下雨了,下雨天,他從不愿出手。
就在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看見了兩個黑洞洞的槍口,正遠遠地指著自己的腦袋。
胡同口,站著兩個人,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
啪嗒,啪嗒……
風從腳邊刮過,雨滴落了下來。
今天的雨來得真快。
“傳說中最昂貴的殺手紅眼?快交出你的槍,然后跟我們走。”高個子揚著手中的槍,對羅丹道。
羅丹看了他一眼,這兩個人他并不認識,但是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到過,有一抹熟悉。
“聽不懂人話嗎?叫你交出槍來!”矮個子吼著。
羅丹皺起了眉。
雨漸漸大了,雨腳細密,羅丹感覺眼前像是掛上了一條迷蒙的水簾子,臉被雨水打得疼。
在這種天氣,開槍很難命中目標。
那兩個人等了一陣,見羅丹一點反應都沒有,高個子憤怒了,他將槍口稍微遠離了羅丹的腦袋,想要先開一槍威懾威懾他。
“只要不打死就行,公爵大人說了,抓活的。”
扳機扣動,砰!
開槍的瞬間總是能夠給人一種暢快,那是能夠掌控別人生命的高貴感覺。高個子想笑,可是他的笑容還沒能扯開,他就感覺到了一陣劇痛,自手腕傳來。
他低頭,竟看見自己握槍的右手自手腕起被炸得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從腕部刺出,他的右手手掌已經消失不見。
驚恐的喊叫響起,高個子疼得抱著手蹲到了地上。
他身旁的矮個子先是愣住,接著怒吼著沖羅丹連開了許多槍。
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很快被雨聲吞沒,前方一片模糊,羅丹的身影似乎還站在雨簾后邊,也許他已經被打成了篩子?
矮個子喘著粗氣,慢慢地朝著那個黑影靠過去。
他才走了兩步。
噗。
一枚子彈迅速地貫入他的腦袋,從眉心進去,從腦后穿出。貫穿頭顱的聲音有些沉悶。
矮個子的尸體躺倒在地。
高個子抬起頭,他滿臉冷汗,混著雨水流入眼睛,他感覺眼睛火辣辣的疼,眼前的東西都快看不見了。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到黑色的羅丹從雨簾中走出,他那只血紅的眼睛似乎在泛著光,兇狠而殘酷的光。他抬起雙手,手中是兩柄漆黑的槍,黑洞洞的槍口。
砰。額頭正中。
砰。心臟。
砰。肝臟。
砰。脾臟。
砰。腎臟。
砰砰砰砰……
還好,雖然雨勢不小,但每一槍都依然很精準。
兩只手上的漆黑槍管不停地閃出火光。
地上的兩具尸體早就殘破不堪。
羅丹終于停下。鞭尸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快意,在這個恐怖而壓抑的雨夜,他需要這樣子的釋放,否則,他會發瘋。
他恐懼雨夜,因為他的媽媽死在那個下雨的夜晚。
每一個這樣子的夜晚他都是一個人縮在床角瑟瑟發抖,他怕下雨,害怕極了。
想要驅散這種恐懼,他依靠的是火光,是閃爍在漆黑槍口里的灼熱的火光。
那火光能夠殺死人類。他憎恨人類,正如人類憎恨他。
滾燙的槍管滑入袖管,嘶——羅丹皺眉,有皮肉燒焦的味道,疼痛讓他暫時地忘記害怕,甚至還燃起了他心底的那一股殘忍的火焰。
羅丹轉過頭,朝那幢精致的小樓看去。
小樓的窗子朝外透著光,他能夠想象得到里邊的燦爛輝煌。
羅丹還在想著是不是要翻墻進去,路過那幢樓的大門的時候,卻發現院門大開著。
門口屋檐上掛著的兩個紅燈籠被雨水打得噼啪直響,被風推得搖搖晃晃。
燈籠下的門敞開著,像是一張嘴,張開到最大。
羅丹抬頭看了看,徑直朝著那張嘴里走了進去。
院內無人。
人在樓里,在等他。
該轉身離開。
殺手的直覺告訴羅丹。
面前的這扇緊閉的樓門不能推,推開之后等著他的也許就是幾十個黑黢黢的槍口。
但是他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雙手。
在這個雨夜,他似乎不再是那個沉靜精準的殺手了,到現在為止,他已經做了許多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比如,在雨夜開槍;比如,對尸體開槍;比如,明知面前是危險卻忍耐不了想要沖進去的心情。
這不是一個殺手該有的好奇心,有這種心情的殺手都短命。
但是,他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了?
羅丹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他在這種時候,腦海里竟然還會浮現出那個女人?
羅丹握了握拳頭,他盡力讓自己穩定些。如果少于二十個人,二十支槍,那么他或許能夠應付的。
羅丹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推門。
“我討厭開槍的聲音,那聲音粗俗而且刺耳。”
一個慵懶油膩的聲音。
羅丹瞇起眼睛看了看屋子中央座位上的那個說話的人。
安樂公。
果然肥得像是一只豬。
羅丹的視線往下移,因為那個困擾著他的女人,正跪在那頭肥豬的座位底下,她垂著頭,一絲不掛。
羅丹握緊了拳頭,下一秒,雙拳張開,槍已經滑落在手中。
“我勸你最好不要做出那些危險的動作,因為……”安樂公抬起粗壯的胳膊,捻著胡蘿卜一樣短粗的手指打了個響指。
啪。
四面八方藏著的侍衛涌了出來,槍口對準了羅丹。
二十個,不多不少,剛剛好二十個。
羅丹掃了一眼。
“我聽說,這個小賤人雇了你來殺我。我還聽說,你是天底下最貴的殺手?”
安樂公抬起腳,踩在跪在他腳邊的女人的頭頂上。
“最近你們殺手殺人,都這么明目張膽的嗎?你們不是應該像臭蟲一樣藏在陰影里,趁著我不注意,照我的腦袋來上一槍的嗎?”他伸出手指,在自己腦袋旁邊比了個開槍的動作。
羅丹并沒有注意他。
羅丹的眼睛在不斷地掃視著四周,左前六個,右后三個,左后七個,右前四個。
解決了右前方的四個,他就有機會靠近那頭肥豬。
但是……來得及嗎?
退路已經被斷了,這果然是個要命的死局。
羅丹心里有些后悔,但是看見那個被這頭肥豬踩在腳下的女人的時候,他心頭的悔意就被憤怒沖刷干凈。
不知道為何,見到這個他今晚本來要來滅口的女人受辱,他感覺到無法忍受。
做殺手,最重要的就是冷靜。
最厲害的殺手就是最冷靜的殺手。
可是羅丹此刻卻感覺到胸中有熱血翻涌,頭皮在發麻,他的靈魂好像在瘋狂地催促他做一些熱鬧的事情,比如,開槍。
可是還不是時候,這種狀況下,他稍微一有動作,下一秒就會被打成馬蜂窩。但是他只要一瞥見安樂公腳底下的那個女人,他握槍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扣下扳機,將他的豬頭打爛。
那個叫做彩的女人已經被踏得趴在了地上,她扭過臉來,看著羅丹,她精致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那雙美麗的眼中,盡是漠然。羅丹記得今早上她看他的時候,那雙眼睛是動人的,充滿著某一種叫他不敢直視的神采。
現在,她的這副漠然,卻令他心驚。
她知道自己的死亡臨近了,可是她好像不在乎,她已經懶得掙扎求生了。
不,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是最原始的恐懼。只要是個人,總是怕死的,所以他才會成為一個殺手。因為他要向人類復仇,他要將他遭遇的恐懼和仇恨統統都還給人類。
可是她為什么好像根本對自己的死活不在意了?
羅丹不能明白那個女人臉上這副表情的意思。她如果不掙扎,不害怕,那他的存在又有什么道理?
“怎么?這個小賤人就是讓你昨天晚上來殺我的吧?昨晚我喝醉了,到現在都還頭疼,那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你怎么沒有來找我?”安樂公瞪著羅丹。他的腦袋極大,可那雙眼睛卻小,瞪人的時候眼球似乎從眼眶里突了出來,既可怕又惡心。
羅丹沒有回答,安樂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將死之人所說的話,往往都是廢話,誰會在意一個死人曾說了什么呢。
“你沒來是對的,”安樂公一腳將彩踢得翻了個個,她仰面躺倒,還是一動不動,“她當掉所有值錢的東西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干壞事了。她找到那個打鐵的矮子說要雇你來殺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安排好人等著你了。沒想到,最后你竟然慫了,不僅把自己灌醉得像條狗,還能找得到這賤人的地方來了。果然她給你的不僅僅是五萬兩銀子吧,還有些別的代價你才肯答應要來殺我的吧?啊?”安樂公突然暴怒,他高高地提起腳來,一腳一腳狠狠地踏在彩的腦袋、胸口、小腹……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人敢來行刺我了,他們連想都不敢想!你是個什么東西,竟然敢接下這樣的差事,果然是因為這個賤人是難得的美味是吧?可惜了,你再也沒有機會品嘗了。”安樂公的踐踏愈發賣力。
彩一聲不吭,她的嘴角已經開始溢血,她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還是漠然。
她看著羅丹,好像將他看穿。
羅丹看著她,看著她身下的血在蔓延。
人類,都是這么丑惡的嗎?果然,他當一個殺手的選擇并沒有做錯。
“媽媽,要下雨了。”
羅丹嘶啞的嗓音伴著驚雷的聲響,響起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雷聲方歇,慘白的電光就撕裂天空,恍得人閉上眼睛。
安樂公再睜開眼的時候,發覺眼前突然站了個人,原本站在門口距離他兩丈開外的羅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臉,就快貼上他的臉。
槍響是被雷聲掩蓋,他左手邊的四個侍衛已經倒在血泊里了,另外的那十幾個,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等他們發現羅丹手中的槍已經抵在了安樂公腦袋上的時候,已經晚了。
“你……你……你別亂來啊,你當心槍走火……有話好好說,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你小心一點。”
果然,這才是人類臨死之前該有的正常反應。
這肥豬的恐懼令羅丹愉悅,這種愉悅是發自內心的。
他轉過頭,看著躺在腳邊的彩。
彩也在看著他。
羅丹騰出只手來,脫下外衣,蓋在了彩的身上。
另一只手上用力,槍管頂歪了肥豬的腦袋。
“喜歡她你就帶走,不夠的話你開個價吧!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肥豬的哀嚎是刺耳的。
“他殺人不是為了錢。”彩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她冷冷地盯著安樂公。
“他喝最便宜的劣酒,穿最便宜的粗布衣,可他是天底下最貴的殺手。”彩輕輕地捻著披在自己身上的粗布黑衣。
“也許,他殺人只不過是因為他想要殺人,僅此而已。所以,你的哀求沒有用的,你已經被他盯上了。你沒有聽說過嗎,這只血紅的眼睛,是來自地獄的,被它盯上的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彩咧開嘴笑了,她呸一口啐在了安樂公的臉上。
說完,她就轉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她,她卻似乎視而不見。
剩下的十六把槍還指著羅丹的后背,彩很輕易地從侍衛中間穿過,走到了門口。
“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她回身朝羅丹說了一聲,然后走出小樓,走出庭院,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忘記將院門帶上。
羅丹并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得到她。
羅丹回到大楠的鐵匠鋪的時候,看見大楠正蹲在門口抽著煙袋。雨已經很小了,雨絲都連不成線。
看見羅丹走近,他抬起手沖他招了招。
羅丹走到大楠面前,停步,沒站住,晃了兩晃。
“這次中了幾槍?”大楠吸了口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我說過的,你如果心亂了,就輕易不要動手,身為一個殺手,你比我更清楚,當你的精神不夠集中,會造成什么樣的可怕后果。”
羅丹沒有回應,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左肩,還有兩條腿。
“四槍?這么多?”大楠在門檻上磕了磕煙槍。
“沒有留下尾巴吧?”大楠朝羅丹身后看了看。
羅丹搖搖頭,他出手,一向干凈,從不會落下痕跡。
“那進來吧。”大楠起身,將門推開。
羅丹慢慢地走進了鐵匠鋪,走進了后屋。
后屋里點著燈,床上躺著人。
長發,是個女人。
“她穿著你的衣服,來的時候傷得很重,我找老丁頭來看過了,現在睡了。”大楠又吸了口煙。
羅丹走到床前,盯著床上的彩看了一陣。
槍無聲地滑落在手上。
喀嚓。
是上膛的聲音。
槍口指向了她的頭,她的睡相安詳。
“叫老丁頭來治她花了我三兩銀子,床褥是新換的,染上血,你得賠。”大楠又吐出一個煙圈。
羅丹舉槍的手一直停頓,停了很久,久得都有一絲發抖。
“我記得你從來只殺男人。小孩和女人,你不肯動的。”大楠拉了把椅子在羅丹背后坐下。
“我聽說,有一種女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讓人沉淪。她一看就是這樣子的女人。”大楠將煙槍放到手邊的柜子上。
“你看人,比別的人要看得仔細得多,你若是沉淪,那定是萬劫不復的。”
羅丹不說話。
“我本來還不懂,你今天是在怕些什么,直到我看到了她。確實,她若是活著,你的手就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穩定,一個殺手的手若是握不穩槍,他就是個離死不遠的殺手。但若是你開槍殺死她,你就跟你所憎恨的人類沒什么兩樣了。”
大楠伸了個懶腰,抬眼看著羅丹的背影。
“我告訴你去殺了她的時候,我以為你會去找安樂公。畢竟他才是你最終的目標。我沒有想到你會去找你的雇主。不過也是,再怎么樣,你也還是個人嘛,人,都是些自私卑鄙的家伙。”
羅丹開始顫抖,槍跌落,砸到他的腳。
他隨著那把槍的落地也躺倒在地上。
鮮血很快地在他身下漫溢。
“嘖,四槍啊……五臟六腑都打碎了吧……”
羅丹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那個令他恐懼的雨夜。
他伸手,是只孩子的手,軟弱無力。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張稚嫩的臉。
他回到了那個雨夜,那個也是雨,也是火,也是死亡的夜晚。
他站立的地方黑暗空寂,只有雨絲。
他知道,接下來就是火光,火光之下的猙獰惡獸,那些高大健壯的人,那聲槍響。
……
羅丹每一次開槍,都會想到那天晚上的那聲槍聲。
想到他死去的母親。
想到那個雨夜。
現在他回到了這個雨夜。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
他跪下,淚流滿面。
“還救得活嗎?”彩悠悠地問她面前那個白須白髯仙風道骨的老大夫。
老大夫捋著胡須,沉默不語。
“他……好像不是人,也許能救他的是你而不是大夫。”彩咬著嘴唇,轉頭看著大楠。
大楠搖頭。
“不,他是人,能救他的應該是你,而不是我。不過……想要他不死不難,想要他醒來卻有些麻煩。”
“怎么麻煩?”
“缺錢。”
“錢……我,我還有些。”
大楠還是搖頭,“一些不夠,要很多。”
“那……”
“其實老夫有一個辦法。”老大夫插話道。
“哦?老丁頭,你有什么辦法?”
“老夫認得一個大人物,他最近想要去一個地方,干一件大事,不過這事情很秘密,需要一個高手隨行保護。”
“高手……”彩低頭看著床上的羅丹。
“他肯去,你那個大人物就愿意出錢救他?”大楠問。
老丁頭點了點頭。
“那他去。”大楠答應道。
“那個地方,說不定很適合這個天下第一的殺手。”
“那是什么地方?”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