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有一戶裁縫,裁縫家有一對兒女。
女兒十四歲,正值豆蔻年華,天真無邪的年紀,平日里喜愛讀一些志怪小說,讀《山海經(jīng)》知道了無頭的刑天、撞山的共工、射日的后羿,也知道了南疆有蠱毒,湘西有趕尸,北冥有鯤鵬,也有長腿的小魚,會說話的烏龜……
裁縫家的兒子年僅五歲,平日里貪玩淘氣,一家大小都他當作掌心里的寶貝,有些出格舉動,也都視作少年頑皮不懂事。
女兒心靈手巧,還能繡花識字,經(jīng)常在裁縫店里幫忙做活,她想象力豐富,在弟弟小衣服、小鞋子上繡出活靈活現(xiàn)的一些小兔子、小蚱蜢,將弟弟哄逗的十分高興。
女兒有一雙天生當裁縫的手,手指纖細靈活,有人生來握筆規(guī)正,有人握住鋤頭渾身就有力量,還有人上馬握搶,越野千里,而這位小姑娘天生就是做裁縫的,一旦握住剪刀,她就覺得如同魚兒進了水塘,鳥兒接近了天空,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美妙極了。
弟弟愛和姐姐玩耍,時常纏著姐姐要聽故事,而且還要聽一些鬼怪神仙的故事,姐姐不同意,弟弟便揚起笑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滿眼懇求,在配合上一種拜托、拜托的表情,任是誰都無法拒絕。
姐姐無法,爭得母親同意之后,每天講兩個積極向上、樂觀陽光的兩個小故事,然后講一個妖魔鬼怪的故事。
弟弟被嚇得小臉鐵青。雙手雙腳亂顫,但是他依舊樂此不疲,晚上抱著姐姐。把頭扎在懷抱中,不敢露頭。
今夜是月圓之夜,皓月當空,世間萬物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色薄紗,好像流淌的水一般,緩緩的流動著,無聲的流動著。
弟弟從住處偷偷來到裁縫店里。小心翼翼摸近正在裁剪衣衫的姐姐身后,踮著腳,伸出小手拍了拍姐姐的肩膀。蹲下身子,捂著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
姐姐臉上露出一絲明了的微笑,又是那個小淘氣在頑皮了。可是她依舊當作渾然不知。故作驚慌的回頭:“誰?”
半天沒有回聲,她搖搖頭,回頭繼續(xù)裁剪衣衫,還自言自語的說道:“又是自己再嚇自己。”
蹲著的弟弟已經(jīng)笑不攏嘴了,等到姐姐轉(zhuǎn)過身去,他又踮起腳,拍了拍姐姐另一邊肩膀,姐姐再次回頭。還是沒有人。
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她沖著門口又喊了一聲:“誰?不要嚇我。我可不怕你,我有,我有個弟弟,很厲害的,能打哭你。”
弟弟再也忍不住了,“咯咯”笑出聲來。
此時似乎才恍然大悟的姐姐低下頭,又急又氣又高興的說道:“哈,原來是你。”
弟弟站起身來,抱住姐姐的腰:“每次姐姐都被騙到,怎么這么笨呢?”
姐姐撫摸著弟弟的腦袋,笑著說道:“誰讓你每次都藏得那么好啊,對了,這次你有偷偷溜出來,父親和母親知道嗎?”
“他們怎么可能知道?我小心的很。”弟弟有些得意的說道。
姐姐淺淺一笑,知曉父母已經(jīng)知道弟弟偷偷溜出來了,大家都不說,但是一切盡在不言中,對于弟弟的愛有些溺愛,但是又有何不可呢?他還那么小,那么讓人欣喜,那么讓人愛不釋手。
弟弟松開雙手,迫不及待的說道:“姐姐,講故事吧,講故事吧!”
姐姐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放下手頭的剪刀,雙手揉了揉弟弟腦袋,收拾好裁縫店里的床鋪,鋪上被子,將枕頭拍得軟軟的,洗好弟弟臟臟的小腳,把他抱進被窩,而自己斜倚在床頭,輕輕吹滅了床頭邊小蠟燭:“想聽什么故事呢?”
“上一次那個,蜘蛛精和鯉魚怪的。”弟弟拍著小手,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
掖掖被角兒,姐姐淺淺一笑,那是《志怪驚奇》里面的一篇小短文,經(jīng)過加工和修飾,修改成三篇細節(jié)更豐富,情節(jié)相對不那么血腥的鬼怪故事:“那么就繼續(xù)上次的故事我們繼續(xù)吧。”
姐姐接著上次故事繼續(xù)講,一開始還靜靜聽著的弟弟忍不住在床上站起來,小手攥得緊緊的,小臉憋得鐵青,但是對于鬼怪故事還是欲罷不能。
他的眼神盯著姐姐,姐姐背后是裁縫店的小窗戶,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所以能朦朦朧朧看清楚外面大街上的情況。
弟弟的眼睛不經(jīng)意間向著裁縫店外面看去,眼神就再也沒能離開,眉頭微微皺起,等開清楚外面情況之后,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事情,伸手指了指窗外,半晌說出一句話來:“姐,外面有僵尸!”
姐姐淺淺一笑,伸手彎下弟弟胖胖的手指,勸解道:“世間鬼神一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心中敬畏神明,鬼神辟易。”姐姐也不管弟弟聽懂聽不懂,順著弟弟的眼神望去。
她也愣在了當場,大街上一個粽子似的東西正在蹦蹦跳跳,和書中所描述的僵尸一模一樣,僵尸都是用跳的,而不是走得。
姐姐嘴巴張得大大的,忙將弟弟的小腦袋壓下,兩人瞧瞧露出頭來,兩雙四個眼睛靜靜看著街上發(fā)生的事情。
潘仁美想罵人,痛痛快快的罵人,但是嘴巴被堵住嘛不出聲來,只能蹦蹦跳跳逃命,生怕晚了一刻,那三個綁架自己的黑衣人追趕上來。
他用盡吃奶的力氣,拼命向前跳,平日里坐在馬車里不一會兒便跑完的街道,今天蹦了半天還沒有到頭。
潘仁美經(jīng)常嫌棄上京城的街道不夠?qū)掗煟粔蜷L。有時想在大街上鮮衣怒馬,享受一下人生快意都沒有條件,還沒來得及躍馬揚鞭。街道就到頭了,此外還要注意一下街上行人,撞殘一兩個吏部和大理寺不敢刁難,但是父親責罵可是讓人惱火的事情。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詛咒上京城的街道太寬太長,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小命拼進去半個,還沒有見到逃命勝利的曙光。
不過。經(jīng)過一番努力,潘仁美心中長長呼出一口氣,經(jīng)過前面拐角就能夠看到宰相府的大門了。
可是拐角處的裁縫店真是讓人惱火。若不是它的存在,現(xiàn)在就能夠看到相府了,以后逃脫出去,一定要想辦法將這家裁縫店查了。然后拆了。
繼續(xù)蹦跳。心中充滿了希望,既然大難不死,想來時候必有大福,那么改過從新、奮發(fā)圖強的事情再推遲些時日也是不錯的。
潘仁美希望著、希望著,但是漸漸蹦跳的腳步慢了下來,停了下來,如果此時能夠出聲大哭一場,他絕對不會吝嗇自己的眼淚和鼻涕。
因為剛剛綁架自己的那三個王八蛋已經(jīng)趕了上來。他們還煞有介事、嘖嘖有聲望著自己蹦蹦跳跳,就像是在看猴子雜耍。
趙鳳一手抱肩。一手托著下巴:“真厲害,一口氣蹦了這么遠,體力上佳,?堅持不懈,持之以恒,心智上佳,奇人啊!”
大壯覺得潘仁美的樣子特別好玩,心性使然,跟著一同蹦跳起來,但是落在潘仁美眼中卻像是在嘲笑奚落自己。
林成平揮舞了兩下手中刀,插回刀鞘,低聲說道:“趕快裝麻袋,走啦。”
趙鳳取出麻袋,二話沒說,從頭到腳將潘仁美套了一個底朝天,拍拍手,似乎覺得不妥,又在麻袋上面使勁纏了幾圈,比端午節(jié)的粽子更像是粽子了。
下面,要說一件和《惡女當家》不相關(guān)的故事,名字叫《女裁縫》。
從前,在大魏國上京城,有一個裁縫,他有一對兒女,女兒乖巧懂事,心靈手巧,喜愛讀書。
兒子頑皮搗蛋,不認真讀書,只愛聽一些神奇鬼怪的故事。
家里太過溺愛兒子,等他到了讀書寫字的年齡,送去私塾讀書,可是這個兒子不喜歡讀書,只喜歡寫一些鬼怪故事。
講書先生苦口婆心:“世間無鬼神,那些蠱毒、僵尸和鬼怪都是編纂出來的。”
兒子一挺小胸脯,理直氣壯的說道:“胡說,世間真有僵尸,祥符五年初夏月圓夜,我和姐姐曾經(jīng)親眼看到過僵尸出沒于上京城。”
此時,朝廷戶部突然出現(xiàn),封了、拆了裁縫店,一家生活突然從小康降落到貧困。
多虧了女兒一雙手在上京城大戶人家做些活計,維持著一家生活,爹娘相繼去世,家中只剩下一對兒女相互扶持。
兒子信鬼神,心中也敬畏鬼神,科舉考試之前,一心求佛拜佛,希望從捷徑博取功名,但是結(jié)果卻讓人極為失望,兒子更為失望,神明沒有庇護自己,借酒消愁。
姐姐對此一笑置之。
等弟弟清醒過來,他整日擺放一個小桌子,架上茶壺,聽來往的人講一些神奇鬼怪故事。
后來弟弟決定出去游學,先去了南疆,又去了湘江,后來還去了西域。
姐姐在上京城繼續(xù)度日,到了婚嫁的年齡,和兩個男子糾纏起來,身心疲憊。
后來,姐姐做工結(jié)束從大戶人家出來,兩個男子集體出現(xiàn),吵吵鬧鬧,吵得姐姐一個頭兩個大。
有時候姐姐都出現(xiàn)了一種錯覺,兩個男子是在自己面前打情罵俏。
此時,弟弟的來信突然斷了,她心急如焚,決定出去尋找弟弟,先經(jīng)過了西涼,發(fā)生了點事情,又經(jīng)過了西域,又發(fā)生了點事情,再折身到了極北之地,歷盡千辛萬苦看到了一片海。
最后在遼北看到了正在捕捉黃皮子的弟弟,以及一個活潑黝黑的姑娘。
而那兩個男子也追到了遼北。
無奈,姐姐回到了上京城,弟弟帶著那個活潑黝黑的姑娘跟著,兩個男子又吵吵鬧鬧跟著回來了。
弟弟回來之后,潛心研讀書籍,準備將一路所見所學付之于筆端,但是才學所限,求助于一直視為偶像的姐姐。
姐姐整理修飾弟弟搜集的鬼怪故事,并且用一雙巧手將故事中出現(xiàn)的妖魔鬼怪繡在絲綢之上。
姐姐文筆出眾,恣意妄為,想象力天馬行空,針繡的神仙鬼怪活靈活現(xiàn),并且?guī)в忻黠@的個人情感,是大魏國建國以來,第一位將神仙鬼怪具象化的書籍,佩戴上栩栩如生的針繡刺字,風格自成一派。
此書一出,天下震驚,特別是在林婉兒和陳諾諾老一輩才女漸漸遠離文壇的時候,橫空出現(xiàn)一位身世普通的才女,讓整個大魏國為之一振。
收錄書籍嚴格到嚴酷的《四庫全書》破格將一部神仙怪志納入其中,讓不少讀書人在羨慕之余,膜拜憧憬。
這本書從上京城傳到澶州,此時已經(jīng)回到澶州定居多年的林婉兒讀了此書,頓時眼前一亮,將手里的瓜子放下,鄭重其事捧起書籍認真仔細的看了三遍,依舊愛不釋手,評價姐姐為“量體裁衣,所欲隨心”,正好切合了姐姐女裁縫的身份。
特別是看到姐姐繡刻的絲綢之后,更是讓一輩子也沒有繡出過像樣東西的林婉兒驚為天人,親自寫信修書至上京城,邀請這位姐姐來澶州做客。
姐姐接到偶像的信件欣喜若狂,稍作收拾來到澶州,見到林婉兒之前心情極為激動。
可是林婉兒像是老熟人一般,雙手握住姐姐的小手,嘖嘖稱奇了很久,讓性情略微內(nèi)向的姐姐一時間不太適應(yīng),羞羞答答低下了頭。
林婉兒問:“叫什么名字?”
姐姐答道:“沒有名字,就叫姐姐。”
“哈,好名字,一下子占盡天下所有人的便宜,就是皇帝那家伙都要叫一聲姐姐。”林婉兒笑嘻嘻的說道,“你還算地道,曾經(jīng)有個小屁孩,也叫姐姐,還參見節(jié)目,叫《爸爸回來了》,明里暗里占人便宜。數(shù)來數(shù)去就我倒霉,因為一本《石頭記》,人人見了都要叫一聲‘林妹妹’,被人家占盡了便宜,哼。”
姐姐有些適應(yīng)不過來,才女林婉兒的性情是不是有些過于灑脫了一些,都說林婉兒時常瘋言瘋語,如今看來這件事情倒是真的,剛剛說的幾句話,自己竟然沒有弄明白其中邏輯關(guān)系。
不過林婉兒言語中似乎對《石頭記》多有不滿,乖乖,那可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奇書,自己寫的那本頂多算是“奇異”,在《石頭記》面前不值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