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一腳踹開了牢門,氣勢如虹的大步流星走了進去,抬眼望去,范鶴鳴手上纏著厚厚繃帶,臉色極為蒼白,但是精神極好,身前身后堆放著一摞摞書籍,床頭書桌之上盡是書籍,而且擺放雜亂無章,隨手丟棄。
名目極多、極雜,林婉兒只是一打眼便看到了那本公認的天下第一史書《史記》,書桌上有兩部關于黃老學說的《陰陽參同契》和《黃庭經》,還有林婉兒的《西廂記》和成書一小半的《石頭記》,在不遠的地方還有陳諾諾的《陳搬山文集》,最最搞笑的是這位儒雅書生的床頭上扣著兩本市面上極為庸俗的鬼怪演義小說。
林婉兒進來的時候,范鶴鳴正在挽著袖子研磨鋪紙,抬頭看到林婉兒微微一愣,但是下一刻便毫不掩飾興奮之情:“林先生,快請坐,快請坐!”
聽到林先生這三個字,林婉兒不知道怎得心中格外高興,在她的印象中凡是女子身份能夠承受得起先生兩字的,都是那種飽讀詩書、德才兼備的婉約女子,而且相貌出眾,受人尊重,比如楊絳楊先生、比如冰心先生。
但是下一刻,她看到“牢房”內,有十幾位相貌極美的女子拿著手絹嚶嚶嗚嗚哭泣,火氣便不打一處來,沖著范鶴鳴微微冷哼一聲:“不坐,怕臟!”
不用說,這十幾位女子便是范鶴鳴納的小妾,在林婉兒眼中。范鶴鳴就是一個披著羊皮的狼,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看到誰家姑娘標致漂亮就強搶回家,但是在外人面前還裝出一副讀書人的斯文姿態,想想都覺得惡心。如今這人已經身陷囹圄,竟然還變著花樣兒來欺侮這些女子,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委屈凄慘的哭聲,范鶴鳴真是該死啊。
“嘿,說什么呢?怎么這么沒有教養?”
“哪來的潑野女子。嘴上怎么沒有一個把門的,出口真臟。”
“就是,就是。看那一身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賢秀之人,冠冕堂皇,華而不實。”
那十幾位梨花帶雨的漂亮女子頓時一臉怒氣,氣勢洶洶的望向林婉兒。有幾個脾氣火爆的女子好像都有擼袖子打人沖動。西涼女子多豪爽,此話一點不假,管你是天下才女還是欽差大臣,對夫君不敬,那就不行。
林婉兒張了張嘴巴,嘿,這群人怎么不知好歹,我是來替你們打抱不平的。怎么矛頭還都指向我了。
“都閉嘴,怎么和林先生說話!”范鶴鳴一聲呵斥。十幾位女子頓時乖乖閉嘴,拿眼睛狠狠刮了林婉兒一眼,一人一眼,那便是十幾眼,每一眼中都是裸的鄙視和挑釁,饒是身經百戰的林婉兒都有些經受不起。
范鶴鳴親自搬了一個凳子,讓林婉兒坐下:“林先生,快請坐,寒舍有些凌亂,見笑了。”
林婉兒咧咧嘴角,這人還真將“牢房”當作“寒舍”來居住了,看范鶴鳴的氣色確實比初識之時多了一絲對生活的滿足,她毫不客氣的坐下,端了端架子,配合身上的寬大的衣衫,確實有些母儀天下的威嚴風范,只是眼睛太圓太大,少了丹鳳眼的凌厲。
“以前公務繁忙,總是抽不開身,有些書籍想讀總是沒有時間。如今好了,時間充裕,環境清幽,便讓人將書籍都搬了過來,得空便讀,讀累便睡,醒來繼續讀,書籍也隨手便丟,落了一屋子,哈哈,果真應了那句漫卷詩書喜欲狂。”范鶴鳴笑著說道,伸手掀開倒放的茶杯,提起茶壺想要給林婉兒倒茶,卻發現茶壺是空的。
若是平日十幾位妻妾早就極為懂事的拿起茶壺,手法熟練的沏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盈盈淺淺的為夫君取點面子,但是對待林婉兒,這十幾位女子卻默不作聲,看房頂的看房頂,瞧地面的瞧地面,渾然不將林婉兒放在身上。
“我來!”一聲極其溫柔的身影響起,林婉兒此時才發現在十幾位女子后面有一位相貌清秀,衣著簡樸的女子,她緩緩站起身來,眼神焦距飄忽不定,伸手摸了摸身旁。
林婉兒知曉這位目盲女子便是范鶴鳴的一生摯愛,當前陰差陽錯擦肩而過,多年之后再相見自然有著千言萬語,第一眼從新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子,范鶴鳴忍不住落淚,目盲女子卻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他落淚了,所以她不落淚,也不說破。他知道她知道自己落淚了,也不點破,他落淚是為她而落淚。
西涼王府內亂之后,一輛馬車出現在范府之前,十幾位妻妾女子掀開簾子,驚奇的發現了夫君嘴上從不提及但是心中一直掛念的女子,帶進范府,沒有爭風吃醋,也沒有樹倒猢猻散,而是自發將那女子認作姐姐,一同跪在西涼王府前請求西涼王開恩,徐驍自是不會為難這群女子,也便讓一群女子見了范鶴鳴。
十幾位女子看到目盲女子起身,忙站起身來扶住:“姐姐,您坐著,我們來。”
目盲女子淺笑搖搖頭,執意要自己來,走到桌前,摸起茶壺,緩慢而穩定的沏上一壺茶:“我手笨,不如妹妹們沏出的茶水好,婉兒姑娘,就先將就一下吧。經常提起鶴鳴提起婉兒姑娘,說是這《西廂記》比下了絕大多數書籍,而《西廂記》遠不如成書小半的《石頭記》。”
她的聲音很柔,比她的聲音更柔的是范鶴鳴的眼神,如同一灣清泉,流水淙淙,冒出一眼的柔情和打心底的滿足。
聽到目盲女子的話語,林婉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神經大條,但是還沒有神經大條到伸手在目盲女子面前晃來晃去才檢驗對方是否真的目盲。
在目盲女子面前,林婉兒有些在簡大家面前的感覺。如同小女孩在長輩面前,只是簡大家一生悲苦,到頭來也只能用死來了結自己的一生。眼前的女子苦盡甘來,守得明月見日出,相似的兩人人生際遇千差萬別,。
目盲女子畢竟目盲,看不到茶杯的位置,林婉兒沒有出聲提醒,而是不著痕跡向前推了推茶杯。讓茶水正好傾進茶杯。
范鶴鳴看到林婉兒如此舉動,微微點頭,表示感謝。他已經虧欠她太多了,所以一點都不想她心里不舒服,哪怕是一點點都不行。
倒好茶水,目盲女子在眾人的攙扶下緩緩坐下身來。笑著說道:“婉兒姑娘。幸好你來了,鶴鳴是個讀書人,有時候愛鉆牛角尖,而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在這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林婉兒輕輕抿了以后茶水,斜眼看了范鶴鳴一眼,我說什么來著。這人就是壞人,剛剛肯定在欺負十幾個女子。哼哼,我林婉兒雖然不是什么正直的人,但是偶爾也能夠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你就說吧,我肯定出頭主持的公道!”
目盲女子笑了笑:“一家的興旺無非在于和諧兩字,如今范家其樂融融,一家上下相親相愛,相敬如賓,這便是一家人的福氣,是多少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但是鶴鳴今天非要一紙休書將妹妹們休了。剛剛若不是婉兒姑娘你來了,險些釀成大禍,這犟牛一般的范鶴鳴范大人差點就要寫下休書了。婉兒姑娘您明事理,才情也高,今天我就斗膽請您勸一勸鶴鳴,休書就不要寫了,一家人還像以前那般最好。”
林婉兒的臉色變了又變,眼神在眾人身上不斷游走,弄了半天這十幾位女子哭哭啼啼原來是因為范鶴鳴休妻,各個不愿意了。她穿越前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所謂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多一個孩子那叫家庭,所以她最是瞧不起范鶴鳴,認為此人是偽君子,他所娶的數十位小妾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急需要被人解救。
但是今天看來,情況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是范鶴鳴,原以為范鶴鳴的休書會如同“離婚書”一般,讓十幾位女子喜笑顏開,重新獲得自由,卻不曾想還哭上了。
十幾位女子聽到此話,看到林婉兒面色為難,齊刷刷跪了下去,口口聲聲喊道:“請婉兒姑娘做主!”
“做主”兩字著實把林婉兒驚得目瞪口呆,感覺自己都成了宮廷劇里的皇太后,雞毛蒜皮點小事兒都需要她去做主,再看到十幾人齊刷刷的跪下,林婉兒都要從椅子上滑下來了。
目盲女子也要跟著跪下,林婉兒忙著扶起對方:“別,別,別,大家千萬別,你們這樣興師動眾,行此大禮,我忒少活很多年。”
目盲女子輕輕一笑,似乎誠心想將林婉兒拉上賊船:“妹妹們,都快些起身吧,婉兒姑娘已經同意為你們做主了。”
“我哪里同意了啊!”林婉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剛起身的女子同時要再跪下,林婉兒忙著改口口風,著急喊道:“別跪!我跟你們做主!”
她扭頭望向范鶴鳴,唉聲嘆氣,自己一項將自己歸納為“獨立的女權主義新興女青年”,自家老五想娶冬蟲夏草,她都是氣得又跳又罵,沒想到今天竟然助紂為虐,做起有違本心的勾當,怎么想怎么不爽。
林婉兒開始在房間內踱步,一圈又一圈,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小毛驢,思索著開口措辭,最后哀嘆一聲:“作孽啊!”狠狠一跺腳:“我說那個范大人,我剛剛聽這位姐姐說的不佳,一家的興旺無非在于和諧兩字,家和萬事興,如今范府上下其樂融融,我看諸位姐姐長得俊俏,你也享受一些齊人之福,這休書之事還是算了吧!”
她說的牙酸,心肝脾肺都不舒服,好像有一只手來回揉搓。
范鶴鳴站起身來:“林先生此言差矣,遠處且不去說,單單說一下先生的《石頭記》,寶玉、黛玉、寶釵之間也是尋求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方才磕磕絆絆的,范某心中也有此種想法。”說著,抬頭看了一眼目盲女子,眼中都是柔情,目盲女子心有靈犀,也抬頭和范鶴鳴對視一眼。
“何況如今范某已經身陷囹圄,不如給她們一些出路,豈不更好?”
拿著林婉兒的《石頭記》來砸林婉兒,林婉兒心中自然不甚舒爽:“嘿,給你臉是不?好說歹說,你都不聽,非逼著本姑娘動手不是?”
說著她擼起了袖子,在她眼中有些書生意氣的儒雅范鶴鳴不是什么高手,即使能和魏松分庭抗禮,但是林婉兒也覺得可以和他“切磋”兩下。
范鶴鳴看到林婉兒好像真要動手,嘆息一聲:“罷了,罷了,休書一事就此作罷吧!”
十幾位女子臉上頓時露出喜色,有人都已經商量好今天晚上回府之后通宵搓麻將的諸多事宜了。
林婉兒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心中千腸百度,伸手制止住要感謝自己的目盲女子:“別道謝,我已經很后悔了,這天下真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啊!”
說著,她領著冬蟲夏草離開了充滿歡樂的“牢房”,暗自搖頭不已,出了門端起夏草手中的酒壺猛灌了兩口,辣的齜牙咧嘴,沒能懲治了司馬尺,被司馬尺擺了一道,還幫助范鶴鳴解決了一場家庭糾紛,林婉兒從心里鄙視自己,看了看手里的半壺酒,心想好人做到底,將剩下的半壺酒送給了不遠牢房內的楊廷熊。
看到楊廷熊的牢房,林婉兒不高興的翻翻白眼,因為這處的“牢房”采光更好,一束束陽光照射下來,不用出門在房間內就能將被子曬了。
而西涼王府內亂中為父報仇未遂的鄭拓被關押在西涼王府內,還是以前居住的房間,不過房間外面有重兵把守,自由也受到了限制。
林婉兒對于鄭拓的處理勃然大怒,拉著寶玉吵到了西涼王徐驍那里,一頓大聲嚷嚷:“干嘛將拓姐姐關押起來,她都沒有做錯什么,你這西涼王真是不分青紅皂白,只知道欺負好人。”
見過白素之后,徐驍心中了無牽掛,落得輕松自在,任由林婉兒大吵大鬧,依舊樂呵呵坐在那里,雙手交叉,大母手指頭相互摩挲,好不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