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身影高大、勻稱,如果站在你眼前的話,就會像座山一樣有壓迫感。可這對左思純構不成威懾,對她構成威懾的,是他的那張臉。
那張臉一定會平淡無奇,如果沒有那雙眼睛的話。那眼瞳又黑又大,張揚中蘊著內斂,內斂中又散發出鋒利。它張揚時,像夜幕上的星辰,璀璨奪目、光華四射;內斂時,又如宇宙中密度最大的黑洞,靜靜的,絕無一絲波動,卻沒有一縷光波能從它身邊逃逸。
那張臉也一定會過於冷硬鋒利,如果沒有那雙脣的話。那雙脣略顯厚闊,卻線條柔和,如風平浪靜的海面上那一道道柔美的海波。這雙脣以及落在寬闊的前額上的那一縷短髮,給這張線條冷峻的面容平添了一份溫柔。
這張臉似有魔力,它如黑洞吸引光波般牢牢吸引著左思純的目光,這張臉更有一種強烈的震懾力,它讓左思純一見之下,心臟緊縮,心絃顫動。這張臉曾讓她在夢中露出笑靨,現在卻常把她從夢中驚醒。
毛嘉康!
是的,就是他,毛嘉康!這個以婚姻爲局狠狠地報復了她,害她至一無所有的悽慘境地的人!
他,仍然瀟灑出衆,仍然是人羣中,最亮眼的一個。他正一邊往大門裡走,一邊面帶笑容地與周圍的人說著什麼。大概這些同伴都是他的朋友,他的笑容輕鬆愜意。他的脣角微微下彎,卻在最末端上翹回來,配上他略帶笑意的眼神,看上去似微諷,似揶揄,又似笑謔。冷峻而魅惑。
這樣的他,過去曾使她瘋狂著迷,現在卻讓她驚惶失措。
以爲過了這幾個月,又一直做著自我心理建設,再見到他時應該會平靜得如見陌生人,應該會毫不在意,甚至可以大方地主動走上前去向他示威,告訴他:嗨,前夫,我無限遺憾地告訴你,你的計劃失敗了!你想把我打翻在地,踩入泥中,讓我永世不得翻身,以此狠狠地報復我。可是,遺憾,不過幾個月的功夫我又有了工作,有了朋友,我現在生活得很快樂。沒有你我照樣過得很好!你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一點也不重要,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可惜,這只不過是左思純的想象或是希望而已。剎那間心臟收緊,再不受控制的狂跳,並伴隨著身體的顫抖的事實,證明了左思純遠遠不像自己希望的那麼平靜,那麼堅強。
他與人說笑著向她走來,不,是向她身側的走廊走來。左思純抑制著心臟的狂跳,艱難地轉身背對剛剛進門的那羣人,在他們就要經過她身旁時,慌張地蹲下身,佯裝伸手撿拾被她遺落在地的一張抄票,手指竟然是顫抖的。
她怕,他怕被他看到,更不願面對他,雖然從感情上來說,是他對不起她。
這幾個月中,每當夜裡一個人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左思純就會不自覺地回顧起兩人間的恩怨。
她是曾惡作劇地給了他別人的化驗單,可她當時的想法只是要嚇他一嚇。原以爲他會再到別的醫院去複查,誰知他就把這個化驗單當了真!對於給他造成的傷害左思純完全沒有想到,當時若是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打死她也不會這麼幹!
左思純絕不是一個心黑手狠的人。
相反,毛嘉康卻是有預謀地一手造成了左思純後來的悽慘處境。左思純回想起他貌似溫柔地引誘她大吃大喝的情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當時她卻傻傻地以爲這是他對她的疼愛,那時,她的心裡是多麼地甜蜜。
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廝惡毒的陰謀!
左思純的手指輕顫著,撿了半天撿不起來。往日靈巧地拈針炙的手指,此時卻好像完全失去了功能。他已經和那羣人的說笑著遠去,拐了個彎,連人影都已不見,她卻仍然徒勞地與那張抄票做著鬥爭。
正當左思純對那張抄票無能爲力之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它靈巧地撿起抄票,伸到她的面前。
“哪,給你!”手的主人說道。
悅耳的男聲十分熟悉,左思純驚訝地擡起頭來,面對面的兩人同時發出了驚呼:
“啊,怎麼是你?”
“你怎麼也在這兒?”
兩人的話同時出口,又同時收聲,最後同時笑了起來。
這情景很滑稽。
看到了他,左思純就像從陰冷黑暗的環境中,又回到了燦爛的陽光下。
他總是能給人陽光般的感覺。
是金毛。
兩人奇怪的舉動引來飯店服務生的側目,也引來花嬸和東東的注意。她們一起向她走來。
“我請我朋友的客。”
“我跟朋友來吃飯。”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也同時閉口。
這讓他們都感到有些曖昧的尷尬,同時又覺得好笑。花嬸和東東卻已經走到面前。
王東東一見金毛,就大驚小怪道:“呀,思春姐,這是誰呀?你哪兒認識的這麼帥的摔鍋的?”
王東東正是追星的年齡,看到金毛這樣打扮時尚,又面貌俊美的男生就止不住的兩眼放光。她對金毛表現出了三星級的仰慕。
左思純低吼:“別這麼叫我,難聽死了!”被金毛聽到,以後也這麼叫她,她還要不要活了!
花嬸斜了東東一眼,女孩子家,哪有這麼不害臊的?一見帥一點的男人就跟貓兒見了腥似的!現在的女孩子呀,真不知羞!
面前這個不知羞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兒!花嬸心裡不住嘆氣。
左思純給金毛和花嬸母女做了介紹,王東東又大驚小怪地說道:“原來你就是思春姐的老闆呀,沒想到看上去這麼小……”
左思純快要暈倒了。這王東東也太心直口快了吧!這絕對是大神級的毒舌!
金毛五官精細,皮膚白皙,看上去是比實際年齡小了點,可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博士後,美國的醫學院畢業就得七、八年的時間,再到博士後,就十年了,怎麼著也得二十七、八了,比她王東東還大個十歲,她咋就咋咋呼呼地說人家年齡小呢?
“嗯,我是典型的年輕有爲!”金毛卻不在乎地調侃著。
“你太有才了,哦吔!”王東東對金毛的仰慕又加上了一個星。“你真的是美國留學回來的?美國男孩子正興戴耳環吧?女孩子好像興戴鼻環吧?我不喜歡,戴上跟頭牛似的,拴上跟繩就能牽走。我喜歡舌環,趕明兒找人給我戴一個……”
“王東東!”花嬸厲聲大喝。
左思純也被王東東打敗了,這孩子怎麼就那麼自來熟呢?
金毛卻毫不在意,他笑瞇瞇地看著王東東,聽到她的問題就點點頭,表示回答,臉上並沒有一點不耐煩。
左思純開始佩服他的耐心,忽然心思一動,他真是那麼有耐心的人嗎?也許他跟王東東興趣相投,也喜歡跟她聊天?左思純好像聞到了一點特別的味道。
“……我將來也要去美國上學,我爸爸說,如果能宴請到獎學金,在美國上研究生也花不了多少錢,如果再打一分工……”
左思純在這裡碰到毛嘉康那斯,受驚不小。本想著快快離去,可王東東這□□薰心的小妮子一見美男就聊起來沒個完,出於禮貌左思純也沒法馬上開口告辭,心裡卻急得跟什麼似的。
正急著呢,就聽有人叫金毛。
“喂,我說金公子,你怎麼還不來?大家都在等你呢!”通往雅間的走廊處,一個身著BURBERRY的男人衝著金毛叫道。
左思純認出這人是剛纔毛嘉康他們那一羣人裡的一個。難道,金毛今天是跟毛嘉康他們一起吃飯?那麼,如果再跟他聊下去,一會兒會不會跟毛嘉康來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左思純更是一會兒也待不住了,差點不顧禮貌地轉身就跑。好在此時金毛知趣地說道:“我的朋友在叫我,只好改天再聊了。”
左思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雞啄米似地點頭。王東東卻略帶遺憾地說道:“真可惜!那你以後到我家來吧,思春姐就住我家。你這個老闆就當關心員工生活,也應該來家訪。到時我們再聊……”
家訪?左思純狠狠瞪著她:又不是班主任和學生,還家訪?這指不定就是引狼入室!我這個肥肥的懶羊羊倒無所謂,到時候,你這個小羅莉美羊羊就有補灰太狼撲倒的危險!
這些天左思純天天陪著王東東這個未成年少女看動畫片,對動畫人物倒熟悉得很。
金毛笑著看了咬牙切齒的左思純一眼,點了點頭,貌似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左思純拉著王東東就往外跑,也不管後面的花嬸跟不跟得上。剛跑出水上漁村大門的一剎那,她就聽到那個讓他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們兩個見到美女走不動路了嗎?怎麼這麼磨蹭?”
“不是我,是金公子跟小美女聊起來沒個完?”
“還真有美女?在哪裡?給大家介紹介紹……”
左思純跑得更快,就連王東東都要跟不上了。她不顧一切地在漁村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氣喘吁吁地跳上車,才隔著車窗回頭張望,她怕那廝真的跟出來。
汽車發動起來,王東東喘著大氣,上上下下打量著左思純,過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你沒有偷人家飯店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