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當初聽人說過的。
攝政王也不是一直這麼勇猛的,當初裴府被抄家了之後,他雖然受到了皇室的優待,可是私下依舊是這樣。
補貼一分錢拿不到,到了冬天凍得手腳生瘡,卻死咬著不肯說。
這些聽過的事情,似乎很久遠了,想也想不出來來源,只是突然之間就到了腦子裡了。
真的有過嗎?
閉眼就是裴佑晟的樣子,刀削斧鑿的面龐,線條冷硬、疏離,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沉寂的鬱氣。
他似乎從未求過人。
我恍恍惚惚,喃喃的問:“綠柚,你說他怎麼就單單不殺我呢。”
“留著我能做什麼?”
“長公主若是想,我能殺了他。”長行抱著劍進來,額頭上身上都是汗水。
顯然是剛練完,並且筋疲力竭,在努力的撐著身體,板著臉說。
光聽下人描述我就知道了,約莫是刺激到了他,纔會拼了不要命的去練劍。
“阿姐是在想他嗎?”
十三終於捨得丟掉她的小手爐,從我懷裡探出腦袋來看著我。
“長行,我找你回來不是爲了讓你做什麼,你不需要做任何的事情,只需要跟普通的孩子一樣,讀百家書,考取想要的功名,去走自己的路。”
長行卻閉緊了嘴巴不肯說話,像是個悶葫蘆一樣。
手裡一直緊緊的攥著劍,像是一種無聲迴應,看的人既好笑又心酸。
都安置好了回去的時候,剛纔一直沒回答的綠柚才突然說話:“公主,您是動心了嗎?”
很突兀的一句話,甚至我聽到之後都有些愣住。
腦子裡一片空白,沒什麼可回答的,只是搖搖頭。
我之前讓人找的都在偏殿裡等我。
關於陳啓擇生前接觸過的人,還有東西。
此時此刻,我才肯真正的去面對當初的事情,每次想起來,都像是重新的把傷口撕裂了一樣的感覺。
裡面站在一堆的人,花花綠綠的,有男的有女的,全都是打扮奇異,一臉緊張驚恐的看著我。
在我進去的時候,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長公主萬福金安。”
聲音洪亮,幾乎要掀翻了屋頂的響亮。
這驚恐的程度,不亞於裴府的下人看到我的表情,似乎是遇到了洪水猛獸。
“公主,這……”
綠柚一臉的一言難盡。
這可不光是好看的,還有醜到無法平心而論的。
都是曾經接觸過陳啓擇的,並且實實在在陪在他身邊的。
我突然想要知道,當初我弟弟是什麼心態召集了一些人,又是怎麼一步步的走到最後的。
“怕什麼,難不成本宮會生吞活剝了你們?”
我停在一個女人的前面。
記憶雖然有點模糊,可好歹還能認得出來這張臉,當初差點把太后氣昏過去的那幫人裡,站在陳啓擇後邊的,有她。
那女人不算是好看,過度的濃妝豔抹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猙獰。
“不,不是,奴婢不敢。”
她不停地磕頭,身體明顯在抖。
原本我還想問些關於陳啓擇的事情,現下看來還是算了。
“以前怎麼樣,現在就怎麼樣。”
我靠在躺椅上,隔著簾子在發呆。
“攝政王會知道的。”綠柚說。
“嗯。”
我懶懶的支著下巴,看著那下邊極盡奢靡的表演和佈置。
裴佑晟肯定會知道的,毫無懸念。
只怕剛纔從我走近這偏殿開始,消息就已經傳回去了。
“前段時間進來的人呢?”
我擡眼看了一下。
私兵那邊來消息了,進來彙報的只僞裝成小廝的人,跟著倒恭桶的人一起混進來的。
“長公主。”
人來了,跪在我面前。
兩個人身上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乍然一看,的確是跟小廝分辨不出來真假。
只是腰板格外的直挺,不亢不卑的,有軍裡的氣勢。
“都籌劃好了,就等您一聲令下,哪怕是圍剿攝政王府,也不在話下。”
年輕點的那個,擡頭眼裡全是抑不住的激動,義憤填膺的說道。
“放肆。”
“放肆!”
懶洋洋的聲音是我發出的,不輕不重的,好像是隨口一說。
幾乎跟我同時怒喝的是綠柚的聲音,她又驚又怒的環顧四周,生怕被裴佑晟的人給聽到了,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順手拿起旁邊的小軟墊子,沒多少力度的扔到地上去。
滾在那兩個人的面前。
還是撐著下巴,沒多少激動,也沒有任何的慷慨激昂。
我的目標從來不是一統天下,也從來不是君臨天下,可當今這形勢,想要做普通人都是難上加難,亂世之下,誰都不得安生。
“還真有膽量,絞殺攝政王府?”
我突然笑了,抑不住的笑意從喉嚨冒出來。
大概是看我笑的暢快,那兩個人從緊張,也變成了擡頭傻兮兮的跟著笑,似乎真的絞殺完了,似乎與有榮焉。
旁邊還有一個軟枕,我拿起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這次力度重了些,扔出去。
“憑著臆想和幾句話就能當英雄了?上過幾次戰場,接觸過多少敵人,是不是太久沒讓你們接觸兵器了,狂妄自大到腦袋都不想要了?”
我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那兩個人的表情也是變得慌亂,不停地磕頭求饒,完全沒有剛纔的囂張和意氣。
只是惶惶的說還請長公主責罰之類的話。
我千方百計冒著生命危險召聚私兵,爲的不過就是滿足自己所謂報仇的私心,而他們卻把我當做是英雄,覺得可以帶領沉寂許久的私兵,殺遍戰場,重見光明。
“不,錯的不是你們。”
“攝政王勢力盤踞多年,上能通天,下能達地,隻手遮天都不在話下,本宮的皇叔啊,還真是厲害。”
我手裡的茶杯微微舉起,手腕一轉,茶杯裡的水倒在地上,茶杯則是被我扔出去。
我學藝不精,力氣不算是很大,卻也差不多精準的砸在離我比較近的人的手腕上,猝不及防的砸翻了她手裡捏著劍柄。
整個劍啪嗒落在地上,跟地面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剛纔還是歌舞昇平的,現在都寂靜一片。
尤其是被砸到手腕的人,跪在地上,沒說話,但是身體抖動的厲害。
就連跪在我面前彙報的人,都是茫然的看著我,又有些害怕,似乎是看到了瘋子。
唯獨綠柚,安靜的站在我身邊,從來不過問,也從來不懷疑。
“下不爲例。”
我嗓音淡淡,靠著躺椅。
那本來劇烈抖動的人,重重的磕了個頭,然後歌舞重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