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國慶節特別熱鬧,總之吧,楊楚生記得,每到國慶和春節,城市和縣城都會有大型的記念活動。就是大量的工人學生,都舉著彩旗,上街道遊行慶祝。連續兩三天,鑼鼓震天響,那個熱鬧場面,在濱海市,個把小時過去,遊行隊伍還看不到後面。
在農村也一樣,各個大隊的學校,肯定會有學校組織小學生,每人手裡就一本紅皮語錄。這些學生,就連讀一年級的,那個不會背誦幾段語錄,然後就沿著大隊的幾條主要巷道,幾百上千人,一齊叫喊起一年級學生也爛熟的那些語錄,場面也歡慶得不行。
一大早,村裡的學生們還沒到學校,楊楚生他們四個,讓人笑抽地帶著他和劉雪貞的道具。就是她自己的布枕頭,和跟秋月嫂借的,那條紅色的背孩子揹帶,還有就是一條紅頭巾。
楊楚生手裡的東西更加好笑,就提著兩個竹籃,左邊一個就是雞,右邊一個就是鴨。
這知青們統一起來的文藝匯演,公社的場地還怕不夠,搞得楊楚生他們得走了七八公里,才能到達知青農場。
還別說,他們一進知青農場,劉雪貞看著好幾排知青宿舍,都是土牆,上面是用石板條當成屋頂,然後屋頂上堆著亂七八遭的稻草。這樣下雨不漏水纔怪,而且這些小房子,也就開著一個人的腦袋差不多能伸出去的小窗戶,不禁說“嘖嘖,還好我們是插隊的。”
楊楚生笑一下,小聲說“你以爲插隊的,都能像我們一樣呀?”
又是熱鬧了,這知青場裡,也有他們好幾個同學,楊楚生又是知名知青。什麼文藝匯演先不說,先來一陣親熱。
“你們演啥呢?瞧我們的。”一位女知青,摟著劉雪貞的肩膀就問。
這位女知青的打扮,完全就是京戲《紅燈記》中的李鐵梅,而且手裡還提著一盞馬燈。這也沒有辦法,整個濱海地區都沒有一條鐵路,那裡找戲裡那種燈。
楊楚生看著周圍,立馬就是瞪起眼睛發傻。他們的道具跟人家比起來,那叫小巫見大巫了。有多少女知青,還畫上眉,本來很美的臉被**遮蓋得半點光澤都沒有,然後肩膀上都挑著一提竹籮,頭上還戴著草帽。不用說了,她們演的是一幅豐收的景象。
“你們來了,演什麼呀?”陳燕這位報幕員,看見他們有點滑稽的道具,走過來就問。她手裡還拿著一個本子,那個大隊的知青,要表演什麼節目還得臨時由公社審覈。
這陳燕也是一臉濃妝,文藝匯演她可不敢穿裙子,一身草綠色軍衣,因爲知青不應該有資產階級大小姐的香風,應該展現颯爽英姿。
“我跟他,演一對小夫妻,還有一個孩子。”劉雪貞笑著說。
王升撇了一下嘴巴,也說“還有一隻鴨和一隻雞。”
“對,這樣他們一家就成了五口。”孟躍進也說,反正這兩個爺們,心裡就是有一股酸味、
陳燕擡手掩著嘴巴笑,不過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可不能著眼於小家庭,要放眼大社會,你們的節目叫什麼?”
“小家庭就是大社會的縮影。”楊楚生也接一句,然後就報出了《回孃家》三個字。
“對對,好好演,公社準備挑選幾個好的節目,到各大隊表演呢。”陳燕說完了趕緊記下。
“我也有一個節目,男聲獨唱,好漢歌!”孟躍進也來,這傢伙可能也是激動,聲音有美聲唱法的韻味。
“你們兩個節目還挺有新意的。”李燕邊說邊記,也累,不但要記歌名,還得記歌詞。最後擡手做一個再見的姿勢,她還得忙。
楊楚生看著這縣委書記千金,也在搖頭。感覺吧,以前的老同學,腦子裡對於一個資字,越來越痛恨了。
這樣的文藝匯演,公社應該也很重視,不然許書記怎麼放棄了休息,也來湊這種熱鬧。
許書記也看見這小知青了,這位書記正在跟知青農場的知青們,來個親切交談的鏡頭,然後朝著楊楚生招招手。
“許書記,你也來了?”楊楚生走近了就問。
“你們四個,準備什麼節目了?”許書記不但問,還伸出手,就如大領導在接見他們似的。
王升比楊楚生還快,雙手伸得特別長,緊緊握著書記的手,瞧他的表情,激動得臉比喝下二兩米酒還紅。
“放心,我們的節目保證精彩。”楊楚生說得那叫爽。
劉雪貞卻老是笑,許書記都轉到別處了,她還問“我們的節目,就一定會精彩呀?”
“嘿嘿,不是精彩,而是爆棚。”楊楚生爽得脖子也歪,因爲看見陳燕朝著他們走過來。
“喂,陳燕過來了,肯定要將我們的節目,當成壓軸。”楊楚生又對劉雪貞臭美一句。
孟躍進卻是大笑,也說“你做夢吧,毫無例外,壓軸的就是一場大合唱。”
“我倒覺得,陳燕帶來的是壞消息。”劉雪貞也小聲說,因爲看陳燕的表情,笑得並不自然。
沒錯,陳燕的笑,是不自然,讓人感覺她只是裂著嘴巴,作出笑的樣子。走到他們四個跟前,小聲說“你們的節目不行,審覈不能通過。”
“爲什麼?”劉雪貞眨著眼睛問。
陳燕搖搖頭又說“孟躍進的好漢歌,宣揚的是個人英雄主義。”
“我知道了,我們的回孃家,宣揚的是小家庭觀念。所以個人英雄主義和小家庭觀念,通通都要被和諧。”楊楚生也笑著說。
陳燕點點頭,還是給他一個自然的笑。不過卻也眨著眼睛問“和諧是什麼?”
“和諧就是安定團結。”楊楚生說著又笑。
“哎呀,這樣的節目,也不能演呀?虧我們還帶這些。”劉雪貞說的聲音可不小,將那個準備當成孩子的枕頭,狠狠往地上摔。
孟躍進也差點跳起來,這傢伙就爲了今天能上臺,每天唱那首《好漢歌》不下二十遍。搞得他一唱起來,渾身就充滿力量,沒力量也聽不出雄壯。
“這些不能演,那要演什麼?”這孟同志也是特別不爽。
楊楚生還是笑,還能給別人做思想工作“算了,那些能演,那些不能演的,不是你我說了算。”
“你們還是演別的吧,有一首歌,節目單裡沒有,許書記覺得不能沒有人唱,所以就讓你們唱吧。”陳燕又說。
“你說嘛。”王升也問了。
陳燕一說,楊楚生又在笑,原來是那首《唱支山歌給黨聽》,感覺這些知青們的頭腦還是不夠紅,這首歌怎麼會沒有人唱呢?
“就由我們四個合唱?”劉雪貞還問。
“對呀,這首歌,你們肯定都會唱,唱得整齊就行,要排練也來不及了。”陳燕又說。
孟躍進也有點無精打采,還在嘀咕“沒意思。”
“喂,同志們,我們很榮幸地,能在沒有人唱的情況下,唱出這樣的主題。所以我們要好珍惜這樣的機會,不要辜負了……”
楊楚生還說沒完,孟躍進就說“行了,你的思想不見得比我好,別口是心非了。”
“這些東西要怎麼辦?”劉雪貞看著身邊的道具問道。這美女最失意,她跟楊楚生排練了好幾次,每一次她都是全身心投入的,投入到兩個成了一對小夫妻,還生了一個孩子的劇情裡面了,卻不想這叫無形中的棒打鴛鴦散。
熱鬧了,高音喇叭開始響了。知青們那個高興啊,這知青農場的知青最爽了,要沒這個文藝匯演,他們今天還得照樣掄起大捶,擡著石頭修水庫。
這種文藝匯演,其實搞的也是一種氣氛,紅光大隊的四個知青,有三個真想打個盹。反正怎麼演,都是那些樣榜戲。單就《紅燈記》中的那一段《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楊楚生就感覺,他已經聽了七次。
“下面,是紅光大隊插隊知青們的合唱,喝支山歌給黨聽!”陳燕的報幕一完,“嘩嘩譁”許書記第一個鼓掌。這歌是他親自安排加入的,楊楚生他們那兩個節目是由周主任刪了,改爲唱這個的。這樣重大的節目,怎麼能沒有這首歌呢?
“上!”楊楚生這一聲,也嚇了孟躍進一跳,真的是豪氣沖天,有一股獻出山歌小意思,必要的時候,甚至不惜獻出生命的凌雲壯志。
“撲!”剛剛走進後臺,拿起杯子唱一口開水的陳燕,看著楊楚生的神氣,差點讓她嘴裡的開水噴出來。唱這樣的歌,卻沒有激動萬分的表情。
這搞什麼?四個知青,應該叫四不象,四個人四種腔調。楊楚生同志開口就是一種比陝北民歌還高的調,只是聽起來,有點像一隻來自北方的狼。
劉雪貞的聲音從沒以往的柔,比江南水鄉的小橋流水還柔。
孟躍進卻是一付江湖好漢派頭,站在最前面,不但挺胸還挺肚子,唱歌身子還帶晃,這傢伙以爲在喝《好漢歌》。
還有一個是相當激動而且無比的王升,他是激動,無奈嗓門沙啞,聽起來,就跟楊楚生養的那些北京填鴨在叫一樣。
楊楚生邊唱邊聽,自己也差點笑出聲,但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