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有什么,”李輕塵話未出口,又自笑了一回,見莫西北并無慍色,才正色說,“輕塵出身風塵,這些年雖然清高自詡,其實做的,也還是迎來送往的買賣,不是夸口,人世間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我見得太多了。一個人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一眼就看得出來。莫老板究竟在顧忌些什么,輕塵不知,輕塵只想說,人生苦短,能遇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并不容易。”
莫西北一愣,旋即了悟,她這些年穿男裝開始是為了方便,后來是為了省事,她花大價錢買的人造喉結,瞞得了很多人,但是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瞞過,不過人家既然沒有明說,她也懶得說別的,只是點頭,道“多謝,我會記得。”
河南府因為東廠大隊人馬的到來,再加上昨天慕容府出事,緹騎在街上搜索,很多人家都閉門不出,連帶酒樓茶肆都門可羅雀,莫西北帶著紅綠本打算雇個車,但是問了幾家車馬行,一聽離城,都搖頭不肯去。
“不然,你辛苦、辛苦,咱們走一程,到下個城鎮再雇車?”莫西北問紅綠。
“走回去都成,只要能走就好。”紅綠連想都不想,就連忙點頭。
“未婚妻生死不知,莫公子就忙不迭的要走,真真薄情之極呀。”走過兩條街,莫西北猛然站住腳步,只見前面有人端著盞茶水,搖晃著從一間店里走出來,一身服色,應該是錦衣衛中的一名千戶。
“千戶大人的話,小人聽不大懂。”莫西北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昨天到現在,她一直認為,慕容家的火起得離奇,但是,既然慕容松濤早一步離開,沒道理不照管自己惟一的女兒,所以,她并沒有為連云的安全擔太多的心,只是此時,眼前這個陌生的錦衣衛千戶無緣無故的說了這樣一句,卻一下把她的心提了起來。
“聽說慕容姑娘是武林第一美人,哈哈,果然不假呀,那皮子,真是嫩得掐一把都能出水呀。”那千戶見莫西北似是無動于衷,于是猥瑣的說了這樣一句,然后開始哈哈大笑,而許多原本隱身于路兩側茶樓酒肆中的錦衣衛也紛紛現身,自然也有人湊過來,諂媚的說“劉大人,那慕容老頭只顧著自己逃命,連女兒都不要了,昨天看來,那慕容小妞可是勝過西施,賽過貂禪,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能輪到屬下們樂樂。”
“急什么,”被稱為劉大人的千戶眼睛一瞪,“她一日不說出那東西的去向,咱們就讓她樂一日,一年不說就樂一年,還怕輪不到你小子?”說著轉而看了眼莫西北,“當然,如果慕容小姐的未婚夫樂意說出東西的去向,來交換這千嬌百媚的美人,就另當別論了。”
“莫少!”紅綠悄悄上前一步,拉了拉莫西北的袖子,方才莫西北一直背著手,因此只有她看到,莫西北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反復幾次,對于慕容連云的事情,莫西北一貫很上心,眼下這千戶的話,顯然已經惹火了莫西北,只是,富不與官斗,這個道理,她們都明白。
“劉大人是吧,莫某愚鈍,聽您的意思,仿佛是捉了慕容小姐,不知道以何為證呢?”莫西北吸了口氣,開口時照舊氣定神閑。
“讓我想想,對了,慕容小姐左乳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想必莫公子……不對,慕容小姐昨日尚是完璧,看來,莫公子也未必見過,哈哈……可惜了,可惜了。”劉大人說著,言語越發下流,就連眼神也猥瑣猙獰起來,連連越過莫西北,瞟向站在后面的紅綠。
出乎意料的是,莫西北也笑了,很平靜,風輕云淡般,只說“看來大人確實是艷福不淺,只不知,您今天站在這里擋住莫某的路,還有別的事情嗎?如果沒有,就請您讓開吧,這樣擋路,不大好。”
“你——”劉大人一愣,笑容尷尬的掛在臉上,一時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按理說,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即便一個男人不愛他的妻子,也絕對不能容忍他人染指,何況,他事前早聽說,莫西北是在擂臺上擊退楚俊風,才得到慕容松濤親口允婚,照理說,該是對未婚妻珍愛有加的,怎么他說了半天,眼前這人連一絲怒意都沒有?
“怎么?劉大人還沒想到是不是有別的事情,那需不需要回去先想想?”莫西北依舊笑著,仿佛遇到了無比開心的事情。只有紅綠暗自嘆氣,莫西北絕對不是個大度的人,有時候她心眼很小,只是發火跟別人不太一樣,一般而言,對于一件本該生氣的事情,她不生氣卻反而笑,都是氣急的表示,這會她笑得越開心,回頭報復的手段就越狠辣,眼見她笑成這個樣子,只怕不用等多久,甚至就是今天晚上,眼前這個千戶大人就要倒霉了。
“你——你不想救她?”劉大人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只是有些氣急敗壞。
“救誰?”莫西北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你未婚妻。”劉大人說。
“你說抓了她就抓了她?做生意是要講驗貨,空口白話,誰都會說,到時候人人都來說他抓了我未婚妻,我也救不過來呀。”莫西北搖頭,一副根本就不相信劉大人說的話的樣子。
“莫公子也不必激我,”劉大人也精明,此時收起了急色鬼的模樣,冷笑道,“慕容姑娘是重犯,如今不可能帶到此處,你要是不相信,就只管去我們那里看,你也別以為我嚇唬你,東廠對付不聽話的女人,昨天晚上讓她伺候幾個男人,那是最輕的刑罰,如果她還不肯說,更大的苦頭在后頭。今天本大人趕來截住你卻不抓你,那是因為廠督說莫公子是天下聞名的富商,產業眾多,家大業大,又不是江湖中人,囑咐我們對你客氣些,不過廠督也說了,河南府的事情眼下還沒了,為了免于驚動公子家里,還請莫公子再逗留些日子。”
“廠督如此客氣,那莫某恭敬不如從命了。”莫西北沒有什么遲疑,轉身對紅綠說,“你也說河南府還有好些有趣的東西沒見識,咱們找家客棧,再住幾天,好好玩玩吧。”
紅綠不出聲,只跟著莫西北找到街邊一家規模比較大的客棧,開了一間房住下,東廠的人并沒有跟隨,紅綠此時方才明白,只怕如今整個城里,已經到處都是東廠的眼線了,既然她們逃不出,所以,也很不必浪費人跟著。
“紅綠姐,這次,我連累你了。”埋頭仔細檢查了小二送進來的午飯,莫西北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咱們還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紅綠搖了搖頭,“如果不是你,我當年就跳莫愁湖了,這三年其實都是我額外賺到的,你說的,不算虧本。”
“傻丫頭,”莫西北被她逗樂了,輕輕推了她一把道,“你還沒嫁人呢,其實你年紀也不小了,總是我拉著你做伴不肯放人的緣故,讓你如今也沒遇到合意的人,這次如果咱們大難不死,四樓你隨便挑一個當嫁妝,找個好人,成個家吧。”
“我得拿筆記下來,你要簽字畫押,嘉靖三年此月此日,你答應讓我挑四樓之一,將來當嫁妝,不得反悔。”紅綠猛跳起來,小跑著出去找文房四寶。
“進來吧,既然來了,就別站在外面了。”看著紅綠跑出去,莫西北對著窗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