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三更過后,莫西北照舊溜上船篷,還沒等往上趴,就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微笑而無聲的同自己打招呼,兩個人都沒出聲,只各自隱藏好身子,就全神貫注的留神四周的動靜,按上次的情形,今天夜里,該沒有事情發生,各船的人戒備了前半夜,見確實沒有情況,忍不住困,都各自打起了盹。
而那妙蔓的歌聲,就在所有人都忍不住沉入夢想時,絲絲縷縷的由遠而近,隨風鉆入每個人的耳中,唱歌的該是個年輕的女子,聲音嬌柔,充滿了誘惑。
莫西北和楚俊風同時一愣,只覺得那女子的歌聲飄蕩起伏,似乎是自半空發出的,卻聽不出究竟在唱些什么,然而,沒有時間給他們思考,東北方停著的一艘船里,忽然就沖出了十幾個人,手舞足蹈,一個接一個,就在他們兩個人的眼前,跳入了運河,水聲撲通,驚醒了其他船上巡夜的人。
“他們怎么了?”有人驚恐的問。
“中邪了,他們中邪了!”一個海鹽幫的弟子狂呼,顫抖得如同篩糠。
楚俊風飛掠而過,堪堪攔住了兩個即將跳河的人,說也奇怪,他落足在東北方那艘船時,歌聲就停了,既而,那兩個還沒來得及跳河的人也就暈了,天亮時,居然說自己完全不記得晚上發生了什么,只覺得河里有人在召喚自己,非去不可。
沉船、莫名的歌聲誘惑人跳河,一夜之間,原本以為的一場江湖仇殺變了味,所有的人都開始疑神疑鬼,天剛亮,就有兩個門派棄船上岸,決定不去洛陽了。
“莫兄害怕嗎?”吃早飯的時候,楚俊風問莫西北。
“怕,怎么會不怕。”莫西北故意夸張的拍了拍心口,臉上雖然還是神情自若,心里卻直叫僥幸。事實上,當時她確實嚇個半死,因為她想到了歐洲神話中的海妖塞壬姐妹,用歌手誘惑水手,然后趁他們被迷惑就殺死他們,塞壬姐妹每天夜里就坐在四周滿是白骨的海島,只要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只是運河不是海,難道也有河妖?她有些慶幸,當時身邊還有個人在,這個人雖然后來跳出去救人了,但至少提醒自己,故做鎮定也是鎮定,不然,自己怕是要嚇得叫出聲了。
“事實上,我也很怕。”楚俊風沒有看莫西北,在大大稱贊了碗里的燕窩粥后,很隨意的補充了一句。
“你也害怕?”莫西北說“你害怕,還沖過去救人?”
“我害怕,和我救人并不沖突。”楚俊風卻說。
“怪人!”莫西北下了結論后,回船艙補眠,受了驚嚇,愿以為會失眠,結果卻睡得很好。
第七夜,歌聲照舊響起,這回,跳河的人楚俊風也救不了了,因為除了莫西北的船之外,幾乎所有的船,都有水手眼神茫然的跳水。到了早晨,還想堅持水路上洛陽的人,已經不足一半了。
“事情變得有些意思了。”第八天的早晨,莫西北這樣對紅綠說,她說話的時候,楚俊風正微笑著走到大廳。
頭一次,紅綠對楚俊風的微笑毫無感覺,事實上,她只覺得脊背發涼,對于莫西北的話,回報以兩粒白眼。
因為水手人數銳減,楚俊風出面,請剩余的50余人改乘兩艘比較大的船,其余租的船只,讓他們各自返回。
運河上前幾日浩浩蕩蕩的場面終于不見了,三艘船上的人,人心浮動,謹慎前進。
這天的中午,走在最前面的船,自水中救上了一個弱質少年,少年自稱遇賊,被打劫后丟入河中,幸虧抱住浮木才得堅持到獲救。
本來三條船上,莫西北的船空房間最多,但是,莫西北堅持,要上船就必須有銀子,江湖人豪邁仗義慣了,最見不得她這樣貪財好利的小人,便不再搭理她,莫西北也樂得清閑。
午后,莫西北雷打不動的午睡時間,有人卻很不識時務的來敲她的房門,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她翻身再翻身決定就堅決裝做聽不見,敲門聲很有節奏,聲音也不大,她很快適應了這個聲音,開始昏昏欲睡,然而,就這么突兀的,敲門聲停了。
說也奇怪,耳朵適應了這個聲音,現在聲音沒了,她也就清醒了,于是殺氣騰騰的起身,一把拉開房門,大喝“我最討厭半途而廢的人。”
房門外,楚俊風斜倚在那里,并不看她,走廊的風輕輕在他身邊拂過,午后的陽光,在他身旁留下班駁的影子,輕抿的嘴角,顯示著主人的心情很好,見莫西北開門,才輕輕的轉了一下頭,問她,“聊幾句可好。”
“好!”莫西北傻傻的回答,而后醒悟,馬上捶胸頓足,懊惱不已,人在困倦的時候,果然對美的事物沒什么反抗能力,只是怎么楚俊風就可以這樣,無論在什么時候,都保持最良好的狀態,甚至連穿了一上午的衣裳,也沒有一點褶皺,他就不累嗎?
自然,這個問題不能問,而且,楚俊風已經繞過她,進了她的房間。
莫西北的房間,即使是這樣一艘船上的房間,也極盡舒適之所能,寬大的圓床,厚厚的柔軟的墊子,床上攏著水影紗的幔帳,層層疊疊一直垂到地上,幔帳的每一面都縫著一朵紗堆的玫瑰花,嬌艷而不逼人的美麗,靜靜的綻放。
楚俊風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間屋子,自然,也在心底重新估量莫西北,房間里很大,除了床之外,只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張桌兩張椅,都很大氣,桌上有棋盤,上面有寥寥幾個棋子,楚俊風暗自想,只是這張床,怎么看都透著脂粉氣,不過人總有自己的嗜好,多說無益。
“楚大俠想說什么?”一旁,莫西北沉悶的打斷了他的思緒。
“也沒什么,就想和莫兄討論一下,眼前的形勢。”楚俊風知道,按莫西北的習慣,是不大可能告訴自己可以坐的,所以最好還是自己先坐下再說,于是,很自然的,他坐在了棋盤上執白子的一方。
“眼前,有什么好討論?”莫西北聳聳肩,不一為然。
“莫兄怎么看那夜里的歌聲,也以為是邪靈作祟嗎?”楚俊風問得很直接。
“孔子尚且敬神畏鬼,我這么以為有什么錯?”莫西北神情無辜,事實上,如果沒有第七夜的歌聲,她幾乎就信了,有河妖的存在,但是,經過了第七夜,她的想法有了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