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愛那個檀香精油,每日睡前點上幾滴,一夜都能有個好睡眠呢。”
說話的是五軍都督府都督閻大錘的夫人梁氏,四五十歲的模樣,長得富態(tài),皮膚底子很好,只眉間有道淺淺的豎紋,顯是最近精神不好,時常皺眉的緣故。
想來也能理解,閻都督原是燕王麾下的一員干將,靖難是立了不少功勞,新君登基後封他爲(wèi)將軍,命他出任左軍都督府。
五軍都督府各府都有戍衛(wèi)京畿的職責(zé),然而其中以左軍都督府的職責(zé)最重,京中二十六衛(wèi),單左軍都督府就負(fù)責(zé)八衛(wèi),其拱衛(wèi)的重點就是京城。
而皇帝將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了閻都督,足見對他的器重。
閻大錘肩負(fù)重任,又是個新晉貴族,麾下諸衛(wèi)中多是權(quán)爵人家的子弟,各種麻煩事不斷。
每日裡軍務(wù)、庶務(wù)繁重,還要上朝議政。前者還好說些,他畢竟是武將出身,軍務(wù)都是極在行的。
但後者就有些麻煩了,朝中多是能言善辯的文官、言官,動不動就咬文嚼字、引經(jīng)據(jù)典,只繞得他們一干武將頭暈眼花。
每次下朝,腳下都跟踩了棉花一般。
聽不懂就罷了,最要緊的是怕說錯話。那些文官最善摳字眼兒,閻都督他們這些武將素來直來直往,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說錯話,被人抓住把柄。
自打當(dāng)了都督後,閻大錘就沒怎麼睡過踏實覺。連帶著梁氏也跟著睡不著。
從燕地入駐金陵,又從舊都遷到新京,輾轉(zhuǎn)一年多的時間,原本心寬體胖的樑夫人也消瘦了不少,眉間更是多了幾多皺紋。
半年前,謝馥春開業(yè),京中不知有多少貴婦前去捧場。
樑夫人最怕人家說她粗鄙、上不得檯面,聽聞謝馥春的名聲,跟風(fēng)似的也去那兒轉(zhuǎn)了轉(zhuǎn),買了不少胭脂水粉回來。
還別說。謝馥春的東西好。服務(wù)也到位,人家不像普通的胭脂鋪子,把東西賣出去就算完了。
人家還弄了個什麼‘售後服務(wù)’,專門訓(xùn)練了一些利索的女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那些大客戶家中‘回訪’。
來到閻家時。謝馥春的女夥計發(fā)現(xiàn)樑夫人根本就不怎麼懂化妝。她也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而是不著痕跡的引導(dǎo)樑夫人如何化妝,如何保養(yǎng)。
樑夫人原是個普通軍戶娘子。驟然成爲(wèi)一品貴婦,最忌諱旁人的那種‘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的輕視眼神。
原本她還以爲(wèi)自己不會化妝、空跟風(fēng),會被那夥計暗笑,不想人家絲毫不以爲(wèi)奇,反倒謙恭有禮的教了她許多東西。
當(dāng)時不覺得什麼,待那女夥計離開後,樑夫人才發(fā)現(xiàn),這謝馥春的夥計很機靈,明明教了她不少美容養(yǎng)生之術(shù),卻絲毫沒有讓她感覺到不自在,或是被人輕視。
樑夫人很滿意,對謝馥春也愈發(fā)喜歡起來。再加上人家的東西也確實好,一來二去,樑夫人就成了謝馥春的忠實客戶。
每每謝馥春出了新產(chǎn)品,樑夫人都會搶著購買。
最近幾日,謝馥春推出了一種叫做‘精油’的花水,有各色花香的,也有中藥萃取的,味道好,效果也好,只少少幾滴,便香氣襲人。
最要緊的,有些個精油還能安神、助眠。
樑夫人聽了店中夥計的推薦,不禁想到了他們夫妻整日睡不安眠,一時心動,便買了些檀香精油。
謝馥春的服務(wù)確實到位,樑夫人買了精油,店鋪裡還贈送了燻蒸精油的白瓷鏤花香薰燈,又詳細(xì)講解了燻蒸精油的法子。
當(dāng)天傍晚,樑夫人便命人拿出了香薰燈,點了節(jié)蠟燭放進(jìn)去,然後在頂部淺盤裡倒了些清水,點上幾滴檀香精油。
燭火搖曳,淺盤裡的水漸漸被薰熱,沒過多久,淡淡的檀香味兒飄散開來。
待夫婦兩個準(zhǔn)時就寢的時候,合上雙目,絲絲縷縷的香味兒縈繞鼻端,兩人緊繃的神經(jīng)鬆弛下來,不知不覺間便入了黑甜鄉(xiāng)。
一夜無夢,次日起來更覺精神氣爽。連一向看不慣樑夫人擺弄些瓶瓶罐罐的閻大錘都忍不住讚了幾句。
樑夫人愈發(fā)得意——老爺沒少說她糟蹋銀子,今兒卻贊她,實屬難得。
而這一切都是託了謝馥春的福啊。
樑夫人對謝馥春滿意中更帶了幾分感激。
今日賞菊宴,聽旁人提起,樑夫人趕忙幫謝馥春說好話。要知道,平日裡當(dāng)著許多名門望族出來的貴婦時,樑夫人很自卑,並不敢隨意插嘴,唯恐說錯了什麼遭人恥笑。
“可不是,那個檀香精油確實不錯,香味好,且又不需要煙熏火燎的,現(xiàn)在天氣冷了,屋裡燒了炭盆,有了這香薰燈薰騰水汽,屋子裡也沒那麼幹燥了。”
應(yīng)話的是方家的大太太、方令儀的母親周氏,她笑著說道:“另外,那個玫瑰精油也不錯。每天洗完臉,取幾滴塗在臉上,臉皮兒一天都溼潤柔滑,很是舒服呢。”
樑夫人見周氏應(yīng)了她的話,心中愈發(fā)歡喜。雖然文臣武將不相和,相互也看不順眼,但對於梁氏這種從社會底層出來的人來說,對有名望的讀書人,有著本能的敬畏與崇拜。
而方家有個絕世大儒方老先生,方家更是詩書傳家的書香門第,在梁氏眼中,周氏等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說句不怕肉麻的話,梁氏把周氏這樣斯文有禮、嫺雅淑德的書香貴婦當(dāng)偶像一樣崇拜著。
如今‘偶像’跟她搭話了,怎不讓她激動、欣喜?
樑夫人趕忙道:“我也買了些玫瑰精油,只是還沒用。聽您這麼一說,明兒我就試試。”
“還有那個生薑的精油,也好,晚上泡腳最是舒服!”其他的貴婦也跟著說道。
“對對,這天兒越來越冷了,薰些姜油,也能預(yù)防風(fēng)寒呢!”陳夫人到底是謝馥春的東家,說起自家的產(chǎn)品,絕對是如數(shù)家珍。
“哎喲,還有這個用途呀。嘖。我回去也試試。可惜的是,這精油的數(shù)量太少,謝馥春還搞什麼限量,每人每次只能買五瓶。這哪夠用呀。”樑夫人略帶遺憾的埋怨著。
謝向晚含笑看著。相較於在場的幾位。她是晚輩,並不好隨便插話。
她今日來只是想亮個相,讓大家知道陸離娶了妻子。陸家的二奶奶是個規(guī)矩、守禮的女子便好。
謝向晚不想成爲(wèi)衆(zhòng)人關(guān)注的焦點,天不遂人願,卻總有人想找她的碴兒。
樑夫人的抱怨,引得周遭貴婦的紛紛附和,說著說著,大家又不禁猜測:“這謝馥春的東家,到底是誰呀,真真好本事啊!”
她們不過是隨口一問,也沒想有人回答。謝馥春再好,也只是個胭脂鋪子,又不是什麼國家大事,她們哪會真的在意?
偏這次還真有人應(yīng)了聲,“謝馥春,顧名思義,東家定然姓‘謝’啊。”
聲音有些陌生,不是她們這個圈子裡的人。
衆(zhòng)貴婦轉(zhuǎn)過頭來,循聲望去,正好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婦人走來。
有認(rèn)得王氏的,不禁低聲說了句:“郭大學(xué)士府上的王大奶奶。”
姓王?
在場的都是在上流社會混的,八卦的內(nèi)容也很高級,當(dāng)下便有不少人想到了宮裡那位王賢妃。
再看王氏的時候,許多人眼中已經(jīng)多了幾分謹(jǐn)慎。
不多會兒,大家便都知道了那少婦是王賢妃的妹子王氏,但對於她身邊的老婦,衆(zhòng)人卻並不知道。
公孫大娘見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心裡得意,雙眼落在謝向晚臉上,繼續(xù)道:“謝二奶奶,您說老身猜得對不對?”
說完,公孫大娘又似是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道:“對了,早些年老身在揚州的時候,就曾聽聞謝大奶奶頗有乃祖之風(fēng),最善經(jīng)商,尚在閨中之時,便小試身手,開了不少鋪面呢。”
公孫大娘故意掃了在場的衆(zhòng)貴婦一眼,“只是不知,這謝馥春的‘謝’字,是不是與你有關(guān)啊。”
自古都是士農(nóng)工商,連揚州城一個小小的縣丞之女都會瞧不起商戶女,更何況這些金尊玉貴的誥命、貴婦們?
公孫大娘惡意滿滿的想著。
王氏也一臉興奮,等著看謝氏的笑話:嘖,謝氏是否定呢,還是乾脆承認(rèn)自己經(jīng)商?如果否定,王氏手裡恰好有證據(jù)證明謝氏與謝馥春有關(guān),若是肯定,哈哈,在場的貴婦誰願意同一個女商戶來往?
“二嫂?”陸穆?lián)牡睦死x向晚的衣袖。
謝向晚低頭對她笑了笑,“無事,不必?fù)?dān)心。”
而後,她擡起頭,笑容端莊,微微頷首,落落大方的說:“這位大娘猜的沒錯,謝馥春確實與我有關(guān)。店中的掌櫃,是我的家僕。而店中的幾個美容方子也是我偶然從古籍上看到的,抄錄下來,交給家下的奴婢研製。”
公孫大娘一臉‘果然如此’,緊跟猛打,“這麼說,謝二奶奶果是謝馥春的東家?”
陳夫人看不過眼,正欲站出來幫謝向晚說話。
謝向晚卻給她遞了個眼神。
自己出身商戶,這是個不爭的事實,謝向晚也知道,只要她外出交際,便總會遇到類似的場景。
今兒陳夫人幫她圓過去了,那以後呢?謝向晚可不想總靠著別人。
而且,她想要在京中貴婦圈裡立足,就須得有些手段。出身不好怎麼了,旁邊那位樑夫人還是個屠戶家的女兒呢,要緊的是,她要展現(xiàn)自己的能力,讓人知道,她陸謝氏雖是商戶女,可也不是任人欺壓、挑釁的麪糰兒。
公孫大娘既要找茬,好,那自己就跟她來個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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