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小令因被握的太死早嵌到她掌心之中,方纔神情緊張倒不覺得痛,此刻倒生疼的讓她直縮手。
程清璿卻用力握著她的五指不讓她抽手,飛快的將那枚令牌拔出、投入身旁的水盤當中,她手心頓時有血液流出、點點滴落在他素白的衣袖上。
“你便是這般待你自己的?”他冷著臉引針,語氣竟有薄怒。
若蕓張了張口,未語先泣,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混著血珠淌入掌心。
“你……”程清璿扯過白絹便替她擦去手上的血水,下意識擡手便將她臉上的淚珠抹去,可才拭去,她清明澄亮的眼眸中卻涌出更多的淚來。
若蕓閉了閉眼,幾欲上前擁住他,可擡眸瞅見那金葉小令,想起自己身爲宮妃、與他早無未來,猛地掙脫開他的手,在他驚詫的眼神中將臉埋入掌心、嚎啕不已。
程清璿何曾見她如此狼狽過,勉強回過神,她掌心的血已經順著指縫流淌而出,忙將她雙手掰開,急道:“有何委屈來日可細說,眼下先止血。”
若蕓悲由心生,卻無法傾吐,連連搖頭,彷彿在宮中的兀自強笑順著眼淚土崩瓦解,若此刻她不是蘇若蕓、若此刻她能藏身彼岸該多好,便不用再遇見他、不用再哭這一回。
見她攥緊拳頭傷勢加重,程清璿素來具有的那抹淡然竟成了無措,無奈之下只得輕輕替她擦著臉上的血跡,柔聲道:“不要任性,苗地溼氣太重,對傷口不利,小傷也可成爲大病。”
身後的守衛並不曾見過尊主這般待人過,互相看了眼只好規規矩矩立著,視若無睹。
聽著他溫言細語,她不得不鬆手由他。可恰恰知道自己無顏、也無立場再使他煩心,心中更加痛楚起來,乾脆撇過頭去不看、不聽。
程清璿見她面露痛苦之色便未再說,低嘆一聲。搖了搖頭。
“先別止血,我讓她來東寨就是讓你施針。”夏朱月人未到話先至,讓程清璿捻鍼的手指頓住。
夏朱月幾步走上輕舟,在他身旁的坐墊上重重的坐下,撤去了一切張狂,此刻留在他臉上的竟是死一般的冷寂。
若蕓默默低頭避開他陰毒的目光,暗歎夏朱月是真的氣急,可即便氣急竟是能收住自己的脾氣的。
不料,夏朱月卻湊近她,擡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拍:“虧你惹出的亂子。本王以後是沒臉再在東寨出現,早知道昨天便殺了你。”
若蕓一個吃痛驚呼,卻感到他掌下有一股內力隨著他那一拍而傳至肩甲、繼而流向全身,她驚訝之下便只能紋絲不動,連他的低咒之語都只能充耳不聞。
程清璿的神色隨著他的行動變得嚴肅起來。手上的針便扎向她另幾處穴道。
若蕓立刻覺得周身的血液隨著夏朱月的內力疾速流轉,又在遇到程清璿封的幾處穴後打轉停滯,最後有什麼在後背紮根似的異常疼痛、卻緩緩隨著血脈流向自手臂到手心,而那劃破的掌心在那疼痛中血流不止,痛楚一路蔓延卻在接近掌心的地方徘徊不去。
就在她覺得血都要順著那金葉子傷口流乾的時候,夏朱月卻在她手掌心上灑了把鵝黃的藥粉,又在她腕上推了一陣內力。待藥粉散盡便及時撤了掌,那疼痛隨著血水而出、滴落船艙便消失殆淨。
若蕓怔怔的看著蠱竟是如此拔的,無論運內力還是以藥粉敷之的時機都把握的極爲到位,而讓她更爲驚訝的是夏朱月這麼幹脆就替她拔了蠱毒。
程清璿這纔將封住的穴解開,又給她傷口止血,取來白絹將她手心包起。
若蕓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熟練打著布結。眼前黑來便覺天旋地轉,依稀覺得自己並未摔到船板上,而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有人輕輕的用手給她順著背,讓她呼吸逐步平穩、血氣漸緩。
“這血蠱看似容易卻拔蠱極難。非要用內力與封穴引脈放血、用蛇信鉤吻之粉引之不可,你覺得是誰?”夏朱月靠在軟墊上,邊喝著茶邊稍事休息。
程清璿將若蕓安置在榻上,細細的替她把脈,頭也不擡:“那時能接觸她的,除了榮王府的人便是楚家人,除此以外只可能是大祭司的人。”
“於百澤抓趙無陽這麼久都沒消息,莫非被滅了?”夏朱月似乎心神緩和了些,略帶調侃的詛咒起百澤來。
“應是有別的事。”程清璿回答著他,眼眸卻未離開過她白如紙頁的臉龐,不敢將她平放,只能讓她側身歇息。
“尊主,赤炎如何處置?”青舒帶了一人進來,擡手將他推上前。
夏朱月才緩和的臉色頓時暗沉起來,坐起身用極爲陰冷的聲音道:“說,她和你什麼關係?”
若蕓微微張眼,發覺自己靠在榻上,程清璿仍在身側,而他淡而深幽的眸子看著前方似有冷光。
她瞥眼便看到赤炎跪在不遠處,此時他未蒙面,一道長長的疤痕幾乎將他下頷斬斷般橫臥在脣邊,而夏朱月駭人的目光似乎要將赤炎吞了一般。
她忙掙扎著起身道:“青鸞……與你可是舊識?你在宮中去見的人……可是她?”
若蕓血氣未平,說幾句便喘了起來,慌忙從袖內暗袋中取出藥丸來吃。
程清璿並未許她退開,仍是不輕不重的扶著她靠著,提掌在她背心送了陣內力助她穩住氣息,又盯著她的藥瓶半晌,竟不易察覺的鬆了口氣。
赤炎沉默著,始終低著頭半個字未答。
“赤炎,你這不是保護她,你是害她。”若蕓心中頗爲難受,瞅著赤炎的發頂良久,提了口氣,一字一頓、清清楚楚的道,“你告訴我,淬火令——是不是你偷的?”
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不僅夏朱月,連程清璿都微微驚詫。
“青鸞被逐出扶蘇。即便有怨恨之心也無法取得密令,是不是你偷去給她?”若蕓見赤炎仍不說話,真替他捏了把汗,只怕程清璿見到今日種種早心裡有數。再不招指不定會有殺身之禍,於是又問。
赤炎卻抿脣不語,低頭木雕似的跪著。
若蕓心中正哀嘆不已,忽覺程清璿伸出微涼的手掌輕拍她的手背,他的聲音從耳畔淡淡傳來:“你欲偷淬火令交予清平教的青鸞,不巧卻被朱月的徒弟索泰發現,纔有了西離聯手清平教圍攻京城一事,是麼?”
赤炎聞言脊背頓時直了直,僵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程清璿見他終於承認,竟連眉都未曾皺下。又開口問道:“你多番隱瞞,企圖憑一己之力勸說她,便可息事寧人。豈料有今日一遭彌天大禍,便只能以命抵命,是麼?”
這回。赤炎很乾脆的點了點頭。
若蕓見他同意抵命,終究不忍,轉眼看著波瀾不驚的程清璿,又無從開口求情,只得一同沉默著。
“你多年前遇險被同爲近衛的青鸞所救便心中有她,即便青鸞鍾情夏朱月執念已深,你也義無反顧。是麼?”程清璿此言一出,竟微微笑了下。
短短三個問題已然將前因後果分析了個通透,若蕓從未見他處理過什麼人、什麼事,呆呆的看著他的側顏,覺得自己竟未將他了解透徹過。
此話問得太過直接,赤炎考慮良久。才鄭重的點了點頭。
“程清璿,你這麼問是打算饒他一命?休想!”夏朱月忍不住出言激他,重重的將手掌敲在邊桌上。
程清璿迅速掃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赤炎身上。
夏朱月狠狠的瞪了他,乾脆起身來回的踱步。似一團燒紅的火焰在赤炎跟前反覆的烤著。
程清璿盯著赤炎,話鋒一轉便問道:“清平教,你還知道多少?”
赤炎面露驚詫,下意識抱拳道:“回尊主,同青鸞聯繫之人乃一名老者與一名中年男子,赤炎並不認識他們。”
程清璿點了點頭,卻嘆道:“枉你是近衛中跟隨我等時間最久之人,竟監守自盜、胡作非爲。”
他說著便放開若蕓,走到赤眼跟前,極快的出手在他頸後一點。
赤炎一個冷戰才知他並非要殺自己,見穴道解了欣喜萬分,叩首道:“多謝尊主!”
“我並未說饒過你,你所犯之錯以十命抵之都不爲過,只是我要你的命也無用,無法令亡者復活、令逝者安息。”程清璿微微擡了下頭,對著夏朱月說道,“朱月,此事因你而起,還需你解決。青鸞遁逃倉促追捕不難,因她極有可能去到清平教所在地,你可帶赤炎、青舒同往。”
夏朱月猛地停住,冷笑一聲:“我更樂意現在就殺了他。”
“殺人何難?難在解而化之。若殺了他你便從此痛快,倒也無妨。”程清璿毫不留情的點破他心中鬱結,慢走兩步坐了回去。
“哼。”夏朱月心中不快至極,摔了袖子就出艙登岸而去。
“謝尊主給此機會,我定會帶她回來請罪!”青舒恭敬的對程清璿抱拳,轉將赤炎拉了起來,“朱月大人的行動甚快,遲了未必趕得上。”
若蕓這才注意到,這小鬍子青舒同青鸞長相頗爲相似,想必是血親,程清璿放赤炎與青舒同去幾乎是下了一劑猛藥。
赤炎點了點頭,對程清璿再次行了個大禮:“待赤炎回來,尊主可數罪併罰,謝過尊主。”說著,不忘對若蕓又行了一禮,“屬下謝過賢妃娘娘。”
此稱呼一出,若蕓陡然變色,程清璿的面色也暗沉下來,只點了點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