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逸軒在離她幾步遠(yuǎn)處站定,觸目是她獨(dú)自坐著、抬頭望月的寥落身影,并未回答。
“還是王爺明知酒不會死人,才喝的?”若蕓目光閃爍。
“渾身僵直、不能視物言語,卻仍能聽的到聲響,這般手法想必是出自懷王。”榮逸軒沙啞出聲,嗓音如卸了盔甲般有些無力。
“正是。”若蕓終跳下木樁,轉(zhuǎn)身看著他前襟尚留的血跡,幽幽的道,“王爺真的覺得,我是來殺你的么?”
榮逸軒盯著她變幻的神色,搖了搖頭:“本王認(rèn)識的蘇若蕓不會如此,何況你并未正面回答,我將計就計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要如何。”
若蕓脊背微僵,想起他喝的那般毫不猶豫其實(shí)讓她驚到,但他到底賭贏了她不會真的殺他,不禁兀自一笑,低低嘆道:“經(jīng)金殿與天牢,王爺果真心思縝密不少,想必應(yīng)是明白,皇上對王爺仍有手足之情。”
“你是皇兄的說客。”榮逸軒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的背影,沉聲道,“勸酒是輔,讓本王與母后相見,好讓本王死了反撲之心?”
“王爺以為?”若蕓這回毫不退卻,平靜的注視著他越發(fā)沉穩(wěn)的面龐。
“若當(dāng)初金殿得手,本王并不會手軟。”榮逸軒回答的干脆。
夜涼如水,若蕓忍不住抱了抱雙臂,瞇眼看不遠(yuǎn)處的火光跳動,道:“王爺還能再得手一次。顧大人帶來的印鑒雖不是玉璽但也貨真價實(shí),只需擬好禪位急詔、蓋上御印,這兵荒馬亂之時王爺即可名正言順的揮軍。”
“或者甘愿還朝?”榮逸軒抬手出示顧尹昭的折子,凄涼而笑,“金殿謀朝篡位一事可以是皇兄的細(xì)心安排,劫囚西逃一舉也能是詐敵之策,皇兄給的好退路倒當(dāng)真冠冕堂皇。拿母后將我的軍,我便可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么?”他說著,將折子攥緊。
“你錯了。”若蕓聽著他的諷刺。當(dāng)即否定,復(fù)看他道,“皇上讓我做的事,只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guī)笄皝恚噬喜⒉恢椤G夷嵌揪啤彼崃丝跉猓f分鄭重的道,“的的確確是當(dāng)初皇上給‘榮親王’備下的。”
榮逸軒聽罷嘴角微動,握著折子的手緩緩垂下,目光幽然深沉飄忽遠(yuǎn)去。
“御印也并非使詐。”若蕓嘆息一聲,還是打算說全,“實(shí)不相瞞,皇上親征所帶人手不足,現(xiàn)被困宣州交界。顧大人接了密報也秘而不發(fā)。王爺即便不揮軍入京,再過段時日想必能坐收漁利,宮中的常公公再在詔書上蓋上玉璽,與王爺?shù)挠≡t令兩處一合,這天下便是王爺?shù)牧恕!?
她說的輕巧無比。一字一句如鴻毛飄飄,卻也如巨石滾落般砸地震徹,讓榮逸軒張口結(jié)舌、不敢置信的看她。
若蕓輕聲一笑,頷首道:“皇上雖看似冷血無情,卻到底顧著手足之情,當(dāng)年囚禁先皇后、除掉外戚,也是成全了王爺你。若蕓斗膽一問。倘若當(dāng)初即位的是王爺,你可會認(rèn)得清人、握得住江山?”
榮逸軒干脆闔眼,雙手微顫化拳。
“我也斗膽猜測,王爺大婚之日,皇上布下天羅地網(wǎng)也是無奈之舉,畢竟清平教的動作。誰也無法預(yù)測。皇上削了你的封號,也并無傳位子嗣的打算,眼下朝中皆是能人,晉王與定州都是時間問題,王爺即位也不會如早年那般兇險了。”若蕓說著。忽然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榮逸軒沉默多時,忽然仰面大笑,笑罷無聲,凄涼浸染。
“事到如今,本王可還有退路?”他脫力般扶上桅桿,將顧尹昭的折子揚(yáng)了揚(yáng)又再度垂下手,頹然道,“我看到母后的那一刻起,我便知自己這幾年根本都是可笑,到頭來不仁不義的是我,有情有義的卻是他!”
若蕓瞧著他的失魂落魄不禁有些怔怔,她雖將道理分析透徹,但多半都是自己推敲而非榮錦桓親口訴說,皇上到底是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險、借此禪位,還是太過了解榮逸軒、借此逼他就范,恐怕除了皇上自己誰也不知。
“罷了。”榮逸軒緩緩合眼,悵然低嘆,“王位并非我初衷,我又何必執(zhí)著。早知如此,書言又何苦送命……”
她瞧著榮逸軒,心生無奈,王涵有了孩子,榮王爺大概只是被擺了一道,憑著榮錦桓的性子,即便是真的為了手足他也絕壁不會承認(rèn)的,榮逸軒身旁原有不少不可靠之人,皇上將計就計清了個干凈倒也是好事。
“若蕓。”兩人相對站了許久,榮逸軒漸漸緩過來,喚了聲她,目光愀然無樂,“你想本王發(fā)兵去救皇兄,是么?”
“我……”若蕓不知該如何回答,眼前的男子一瞬失了方向定是心痛無比,但竟這般清醒,換作他人或許惱羞成怒也說不定。
“你若回答是,本王便如你所愿。”榮逸軒落寞的站直,愴然出聲,“即便那杯毒酒是真,本王也并不后悔喝。”
若蕓一瞬黯然,搖了搖頭道:“請恕我無法回答王爺。義兄曾告誡我須順著本心,王爺如何做才順著本心,只有王爺自己知道,我又豈能干擾你的決斷?王爺乃振翅雄鷹,再飛往何處,不是我可左右的。”說著便抬頭看著旗幟。
“本心……”榮逸軒稍有驚訝之色,更多是迷茫不定。
若蕓頷首以答,瞅著他那讓她倍感熟悉的眉眼薄唇,想著當(dāng)年的榮逸軒曾是軒然霞舉、卓然不群的倜儻之人,待榮錦桓也真誠之至,眼下心結(jié)已解,估摸著他已有了決定。
榮逸軒定了定神,將手中的折子又緊了緊,忽然道,“若本王發(fā)兵援救,你可會留下?”
若蕓大吃一驚,本能的退了步。
榮逸軒見她這般,竟有些愣神,旋即自嘲笑道:“你終究是向著皇兄的。”他說著除卻白色的大麾披到她身上,朗聲道,“本王會復(fù)議此事,你且等待幾日。”
“王爺……”若蕓本就給風(fēng)凍的厲害,這回倒未拒絕,嗅著他殘留的檀香味,有些沙啞的道,“若蕓有個不情之請。”
“何事?”榮逸軒見她難得的開口請求,有些愕然。
“這幾日,若王爺方便的話,請王爺派人……”她壓低了聲音,有些躊躇道,“派人教我騎馬。”
榮逸軒瞧著她別扭的神色完全愣住,呆了片刻便點(diǎn)頭道:“舉手之勞,我可方便問緣由?”
若蕓看著他那曾萬分接近、俊冷的容顏,略微沉吟,正思忖如何回答,豈料近處的幾枚火把被人熄滅,緊接著幾人從暗處出現(xiàn)、將他們圍住。
“何人?!”榮逸軒高聲之下已然出手,極快的后撤騰空,與其中一人對上一掌,又順手推了把若蕓,將另一人的攻勢隔開。
“呵,稀奇了,這失心散居然對你不起作用。”清朗的少年音傳來,一人從斜刺里跳出,黑發(fā)黑眼趁著夜色顯得格外的森幽。
“讓你失望了。”若蕓冷然答著,并不躲閃。
榮逸軒猛然回身,卻見來人已然沖著若蕓而去,不禁大聲喊道:“閃開!”
可剛警示出聲,那人手中的匕首已被極快的踢開,緊接著便有人從后將刺客擊打,讓他吃痛之下不得不退開。
榮逸軒瞧著這一幕震驚萬分,眼前裹著大麾、目光閃亮的女子并無半點(diǎn)畏懼,相反對那些鬼魅一般出現(xiàn)的護(hù)衛(wèi)毫無反應(yīng),而那些護(hù)衛(wèi)各個身姿頎長、伸手矯健,他當(dāng)即明白她為何面對趙天不躲不閃,即便沒有他人相助,她隨身帶的暗衛(wèi)也足夠應(yīng)付。
他這般思慮之下動作便緩了緩,來人動作敏捷很快將他逼退數(shù)步,趙天聽見動靜此刻殺了出來,高喝一聲便將一人橫掃在地。
“顧大人……”傅將軍見此,忙示意貼耳偷聽許久的顧尹昭。
“先看著。”顧尹昭抬手打斷他,饒有興致的繼續(xù)觀望。
“索泰,你這是要與本王毀約?”榮逸軒當(dāng)即回過神,對著方才出聲的少年冷道。
少年手中未停,盡力避免與若蕓的暗衛(wèi)交手,而是踩著營地周圍的木樁來回,伺機(jī)再動,但卻頻頻被逼至死角,不得不翻身落地,輕蔑的道:“早知道榮王爺不會誠心想助我等復(fù)國,此刻來了天頤的狗,你便要俯首陳臣,還有何約須遵循?!”
他說著抬手一揮,有更多的刺客前來助戰(zhàn),不遠(yuǎn)處聞聲而來的士兵雖將大帳圍住,但見幾人交纏廝打,根本不敢貿(mào)然上前。
就著重新燃起的火把,若蕓看清他眼前人身后披風(fēng)紋著的嘯狼,不禁嗤笑道:“索泰王子,你派人監(jiān)視了這半日,可終于現(xiàn)身了。”
“廢話少說,我西離余部立刻便到,待我先除了你這個禍害,再殺了這個兩面三刀的王爺。”索泰且戰(zhàn)且退,并不正面交手,只讓人粘著榮逸軒與趙天不得脫身。
“罷了,既然你現(xiàn)身……”若蕓不想再拖,而是對著榮逸軒身后點(diǎn)頭。
“王兄!”由蕭太后牽著、觀察多時的柔嫣再也忍不住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