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與東方爺時常不能見,這個冬天似乎顯得分外漫長。百無聊賴的時候,薛淺蕪就掰著手指頭,一分一秒數(shù)著時光流逝。丫鬟如谷、絲欒偶爾帶來的八卦消息,已驅(qū)趕不了薛淺蕪的煩躁。
剛?cè)雽m時,對於宮廷森嚴(yán)頗爲(wèi)好奇,勉強(qiáng)還能湊合著呆下去。時日長了,發(fā)現(xiàn)實(shí)在無趣得緊,仰頭就是四角的天空,禁錮在高深的宮牆內(nèi),連思維和呼吸都凝固了,如被扣在了鍋底下,抑鬱半點(diǎn)兒都發(fā)散不出,越積越多,恍惚得了積食癥般,懨懨不樂。
女人間的爾虞我詐、心機(jī)算計聽得多了,漸漸波瀾不驚,就連誰落胎了誰遭罪了誰得寵又失寵了,都已司空見慣。麻木地笑一笑,配合著丫鬟們的興致,然而耳朵裡都要磨出了繭子來。
東方爺有一次來的時候,薛淺蕪問他道:“你們事情商量得怎樣了?公主還在太后身邊孝敬著嗎?什麼時候能讓我回坎平鞋莊?”
東方爺握緊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地道:“在遷兄的多次勸阻下,公主還沒回宰相府。私底下沒少做她的思想工作,也不落痕跡地安排了好幾場相親……可是那些才華風(fēng)貌的有爲(wèi)青年們,硬是入不了她的眼,上回中書侍郎的兒子來宮中,作詩表達(dá)對公主多年的愛慕之情,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臉面都丟盡了……”
薛淺蕪蹙蹙眉:“具體怎麼回事?”
東方爺緩述著,掩蓋不住無奈又好笑的情緒:“其實(shí)被遷兄邀來的很多男子,是相當(dāng)聰明的,略略問詢幾句,就發(fā)覺公主與我的這樁婚事並不和睦,也猜出了吃酒席的意圖。中書侍郎的兒子,原本是衆(zhòng)位未出閣女子心目中的理想人物,自恃有幾分才,幾杯酒下肚後,走到公主跟前,吟了一首褒獎的詩,稱讚心愛女子美貌譬如天仙、世間罕見,還說敬公主一杯酒,請她賞臉。在座的人想著,不願意就婉拒了算了,結(jié)果公主把一杯酒整個潑在了他臉上,還說他竟不知廉恥,膽敢對她不敬,嚷著要告訴皇上去。氣氛極爲(wèi)尷尬,遷兄說了不少圓場的話,這場風(fēng)波纔算歇了。經(jīng)過這事之後,人人心裡都有耿介,再安排這樣的酒席,要麼有人推脫掉了,推脫不掉的也不敢輕易冒險,只跟普通宴聚一樣,沒什麼可喜的波瀾。”
薛淺蕪道:“如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你不懂得女子,她若是認(rèn)準(zhǔn)了一個人,眼裡心裡就只有他,好像天下除他之外,再沒別的男子似的。公主對你情深久遠(yuǎn),只怕你們設(shè)計一千次一萬次,也是枉然。”
說到這兒,薛淺蕪嘆:“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東方爺搖頭道:“並不想引起太大的驚動。悄無聲息、你情我願地分手了,就是皇上皇后也不能說什麼。然由眼下看來,未免行不通了。”
“太子怎麼個說法兒?”薛淺蕪展眉問。
東方爺按住她的肩,眼眸裡滿是穩(wěn)穩(wěn)的肯定:“遷兄只說,讓你先住在這兒。沒有比太子府,更好更安全的住處了。”
“若太子妃知道了,他該如何自處?”薛淺蕪憂心道。
“嫂子是知書達(dá)理的人,另外遷兄說了……”東方爺頓了頓,臉上涌起更深的無奈與可笑:“他說府裡的事務(wù)多,新近又添了那麼多女人,太子妃忙得不可開交,還有餘力關(guān)注你麼?”
薛淺蕪心底閃過一絲難以摹狀的彆扭,卻說不出,只笑:“我說太子一個勁兒娶呢,原是爲(wèi)了聲東擊西,讓太子妃忙得顧此失彼,誰能料想到是幫你這個兄弟成好事兒!”
東方爺亦笑道:“我也這樣說呢!遷兄只不承認(rèn)。”
談了陣兒,薛淺蕪唯一得出的清晰結(jié)論是,她還得在這兒住下去。並且她在這兒住著,東方爺很放心。
是啊,如果住在鞋莊或東方新府裡,難保一個不慎薛淺蕪就出了意外。而在太子府鬼院裡,無人注意,亦無人料得到。何況話說夫妻同心,哪日太子妃柳採娉知道了這件事,也該是偏幫著夫君的。總歸一句,太子府是安全的。
薛淺蕪只好住下去,她不願東方爺爲(wèi)此事?lián)d負(fù)太大的壓力。
那次一別,足足有七八天未見了。心裡正如油煎,只聽如谷和絲欒私下議論道:“你說說奇怪不,雖然太后年老,身子不大爽利,對公主的思念之情切了點(diǎn)兒,但公主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這一盡孝就是一月,都沒回宰相府!東方爺也不急,還悠哉悠哉地跑太子府!”
薛淺蕪聽了,喉頭有些緊。她們只知道薛淺蕪頗受太子厚待,還以爲(wèi)是太子看上的人呢,這女子又是和東方爺相熟的,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了。
每每東方爺與薛淺蕪親熱時,都會打發(fā)了兩丫鬟遠(yuǎn)遠(yuǎn)守著。所以不知情的她們,纔在薛淺蕪跟前有了這番話。
“你們嘰咕得我頭疼……”薛淺蕪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如谷、絲欒這纔不再說了,給薛淺蕪留出了安靜的空間。坐上一時半刻,枯燥愈發(fā)難熬,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疏薄的雪,像是因風(fēng)起的細(xì)碎柳絮,鑽進(jìn)人的衣領(lǐng)、發(fā)間。薛淺蕪呆看了一會兒,忽提議道:“咱們比賽踢毽子好不好?”
如谷、絲欒素日亦是愛熱鬧的,不禁歡呼:“好啊好啊!”高興得跳了一陣子,纔想起道:“可是沒有毽子啊……”
薛淺蕪興奮道:“這有什麼難的!做個毽子,不過半個小時而已!我敢打賭,踢了我做的毽子,你們那種獨(dú)毛毽兒,以後就再沒用武之地了!”
二丫鬟笑著道:“你別誇嘴!但做一個出來,給我們看罷了,才曉得踢著好不好!”
薛淺蕪?fù)焱煅┌缀男淇冢硷w色舞地道:“給我準(zhǔn)備一些玉米粒兒,外加幾個銅錢,還有那些沒用處的布條,花花綠綠的,都給我一併找了來!”
如谷絲欒很快找齊全了。薛淺蕪執(zhí)起了剪刀,先用暗綠色的布,剪了六塊一模一樣的正方形,每兩條棱對齊,拿針縫了。剩最後拇指肚兒大的洞隙時,把銅錢和玉米粒兒塞了進(jìn)去,縫上之後就成了一個沉甸甸的包。拿在手裡很有質(zhì)感,還會發(fā)出叮鈴叮鈴的清脆響聲。然後又把那些廢布,剪成中指來長、半寸寬的條兒,不同顏色的五六根成一簇,共分了十四簇,六個面的中心以及八個頂角,每個位置綴了一簇。一個美麗而又奇特的毽子便製成了。
如谷看得新奇,忍不住搶了來,在腳尖試踢了,一下子飛到了絲欒頭上。絲欒還未反應(yīng)過來是怎麼回事兒,怔怔站在那兒,如同戴花帽的新娘不知所措。如谷情不自禁一時拍手叫道:“果然是好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