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和東方碧仁趕個清早,就往繡姑的鞋鋪去了。繡姑已經忙起來了,與昨兒個稍有不同的是,她抬頭看了兩人一眼,遞出兩只類似馬扎的折疊方凳,示意他們先坐著等。
不會再讓等到天蒼蒼夜茫茫吧?薛淺蕪心里憋著急事相求,坐得很不牢穩,凳子都快被她晃擰得散架了。東方碧仁似有察覺,用深邃的眼神平撫著她,傳出幾絲恒久的情意,她那浮躁的心才安靜了。
日偏正午,繡姑放下了手中的活。對于眼前這倆不速之客,她還是不反感的。
好不容易逮到繡姑松懈,薛淺蕪怕她再忙碌,急急站起身來,緊緊握住了繡姑的雙手:“昨晚都沒見你吃飯,咱一起去吃吧?”
繡姑的手,被她握得那樣用力,縮不回來,遞不出去。明明是一番熱情心,卻弄成了對峙,彼此互看好久,薛淺蕪才撲哧笑道:“是你讓我等怕了,這事不能怨我?!?
繡姑說道:“能讓我把手收回來嗎?你有事情相求,直接說出就是,干什么來叫我一塊吃飯?”
薛淺蕪松開了她的手,訕訕自笑道:“我不是愧疚嗎?再說了,我也真擔心你,你一天到晚都吃些什么,吃幾頓飯?”
“我是終日坐著,比不得你,滿地到處亂跑的,消耗不了多少體力。”繡姑淡道:“有事你就直接招認了吧?!?
“后天,我想讓你演一場戲,扮成富家丫鬟的模樣?!毖\蕪道。
繡姑不料是這檔子事,訝然問道:“你要演什么戲?京戲還是地方戲?我可學不來臺詞!”
薛淺蕪樂了:“你還知道京戲啊,看來是個識戲的!不過我想請你擔的這個角色,雖然說是配角,卻很重要,這戲只演一次,砸了就再也沒機會了!為了不把劇情幫穿,你什么都不要說,就是飾演那種針扎著了也不吭聲的木諢子!這個不算難吧?”
繡姑沒答,忽而問道:“你不是要坑害人吧?”
薛淺蕪轉了個圈,摸著自己的臉:“我沒那么歪心歪肺歪肝吧?不要把俺想得太邪惡嘛!目的很單純的戲,就是整治一個混賬的人而已!”
“打抱不平?倒也符合你的風格!”繡姑笑道:“我知道了,你忙別的去吧。準備好了,叫我就行?!?
薛淺蕪聽她滿口答應下來,也不過問細節,不禁感動于她的信任。頓了一頓,問那繡姑道:“你叫什么名字?說了我好稱呼你?!?
繡姑一滯,苦楚地道:“還要什么名字!你只和眾人們一樣,稱我‘金蓮窮繡姑’即可!”
“那可不行!”薛淺蕪想想道:“你既不用真名,那演戲時怎么叫呢?也給你起個藝名好了!”
“藝名?”繡姑睜著清秀目:“你給我起什么藝名?”
薛淺蕪的才思好像被阻斷了,想來想去,沒找到個匹配的。于是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東方碧仁。
東方碧仁沉思片刻,說道:“既是個富家丫鬟,又跟了位白癡小姐,不能太俗也不能太雅,要中庸些,稍有趣些!”
“就叫小蛾子吧?!毖\蕪道。
繡姑一愣道:“說個理由?!?
薛淺蕪笑道:“其實這場戲嘛,不管主角配角都是當炮灰的!飛蛾撲火,愿做炮灰!”
“炮灰就炮灰吧?!睎|方碧仁點頭道:“倒也叫著順口?!?
定好了跟班丫鬟,小姐由誰頂帶的問題,卻是個重頭之重。薛淺蕪又轉悠了兩晌,依舊沒有合適人選。第三天的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一遍遍地問著東方碧仁:“該咋辦呢?”
“我總不能給你變出來一位???”東方碧仁也在替她想辦法,看她困倦著眼半癡半朦的焦躁嬌態,不禁脫口而出:“那個白癡愛俊男的富家女,由你來扮成嗎?”
薛淺蕪如遭雷轟,騰地爬了起來:“你說讓我去扮?我是窮鄉僻寨里出來的土匪、叫花子乞丐,一副寒酸味兒,能扮出來富相嗎?”
“我不認為你有寒酸味兒,就我個人覺得,你適合扮各種各樣的類型……”東方碧仁說出見解:“你口中描述的富家女,與你性格頗有三分重合之處,你又是個裝癡賣傻的好材料,怎么就不能扮她?”
薛淺蕪顧不上與他爭辯“裝癡賣傻”,只搖頭道:“那徐家長媳婦見過我的,怎么能蒙混過去?人的感覺在那兒放著的!”
“怎么能看出來?那天你穿得肥桶似的,又抹了滿臉的灰粉,看不出身材看不出臉蛋的!人靠衣裝馬靠鞍,你如果換上一件緊身窈窕的衣服,再抹出個淡妝,那還不是一樣傾國傾城的漂亮?那徐家長媳婦看不出的……”
薛淺蕪大受鼓勵,充滿了信心道:“明天上午咱就去試衣服,下午赴往白云亭還來得及!”
“你去應對徐家長媳婦的時候,我在哪兒?是在館里等你,還是遠遠看著情況?”東方碧仁問道。
薛淺蕪不想與他分開,沒他在身邊看著,還真沒勁去演這場戲。想了一會兒,突然大笑起來:“不如你扮成我的小跟班,一起去吧!”
“你覺得我給你當仆人,會露餡嗎?咱倆站在一起,沒人把我當仆人,倒有人把你當丫鬟!”東方碧仁實在想不出來那種場景。
薛淺蕪更進一步,制定了完善的計劃方案:“你扮成教書先生的模樣,說是路上講笑話,特意陪小姐解悶兒的。”
東方碧仁嘆道:“這回我倒覺得,幫穿的人會是我了!”
“你是最棒最優秀的天才戲師!要相信自己,要把演戲投入化,當成一種駕馭生命的藝術!”薛淺蕪高深道。
“我也當個木訥的教書匠好了,擰我都不會吱一聲?!睎|方碧仁無奈笑道。
薛淺蕪道:“隨你的了,自然就好??梢陨杂幸恍┲w語言。”
卸下心頭巨石,薛淺蕪睡得可香了。直到太陽透過窗簾,刺了她的雙眼,薛淺蕪才慌里慌張起床洗漱,完畢之后,質問東方爺道:“你咋不叫我哩?”
“看你難得那么踏實入睡,舍不得叫。”東方碧仁說著,拿出一套新荷色的裙裝,遞給她道:“換上看看?!?
薛淺蕪驚呼一聲,趕緊接了過來。把頭發攏了攏,火速穿上了身。
東方爺真是好眼光啊,比拿尺子量的都準,直把她的柳條小腰,勾勒得握不盈尺。清新淡雅的顏色,因了數朵含苞粉荷,多了幾分俏嫩的味道。袖口織著幾樣可愛的動物圖樣,小兔啊蜻蜓啊,萌得很有幾分純真。素而不寒酸,富而不奢華,若演一位白癡富女,這裝扮確是十分的好了。
東方碧仁打量著她,贊道:“再畫個粉可愛的妝,頭上加些蝴蝶結之類的飾品,把你初見我時的表情溫習幾遍,那就更逼真了?!?
“你很喜歡我穿成這樣?”薛淺蕪問。
“怎么?”東方碧仁答道:“其實你隨意的,穿成啥樣子都好看!這個風格未必就是最適合你的,只是為了飾演嘛!”
“咱們還是先請繡姑去吧。她若來了,咱們三人一起化妝?!毖\蕪脫下了新衣裳,對東方碧仁道。
繡姑因答應過薛淺蕪,所以當兩人去鞋鋪的時候,她把一切都收拾完畢了。一道隨著去了旅舍,路上人們都在好奇地看,在大家的印象中,還沒怎么見過繡姑出門。
東方碧仁考慮周密,穿了一身青衫,蓄了兩撇胡子,拿著一把折扇,十成十的教書郎派頭。薛淺蕪看了又看,笑著弄了些灰抹在他的臉上,說道:“這樣的臉,才不那么俊朗逼人了!”
繡姑的臉上涂了一些腮紅,梳起一對丫鬟發髻,身著水藍色的偏冷羅裙,一張毫無表情的冰臉,沉默而木然。
薛淺蕪上了透明的粉妝,眼睫毛卷卷翹起,純澈的眸光,像碧茶水那般可愛。耳朵上戴著四葉草的耳墜,姍姍搖動。腳上穿了貓頭帶耳朵的繡鞋,每走一步,就像一只毛茸茸的貓兒在爬,逗趣至極。
武裝好后,薛淺蕪對東方碧仁道:“在我身上,你能尋到當天那個媒婆的半分影子嗎?”
“真是生動明艷,嬌嗔可愛!”東方碧仁拿起一對蝴蝶結,綁在了她的發間:“這樣就更像個小白癡了!”
薛淺蕪聽那前半截兒,還覺得很受用,聽到最后,捶起他道:“你敢說我白癡!”
繡姑看著她又要鬧起來了,制止說道:“要去那白云亭,還是現在就出發吧。時候已經不早了?!?
薛淺蕪走出門,總覺少弄了些什么,走出兩步,想了起來,對兩人神秘一笑道:“稍等片刻。”
繡姑和東方碧仁停下來,順著半開的門縫往里看去,只見薛淺蕪抓出兩個松松軟軟、拳頭大小的線團,解開衣領,往那左右胸前一墊,然后又隨便地按了兩下,挺直了腰,很自信地仰頭走了出去,問兩人道:“話說胸大無腦,你們卻看,人一豐滿,是不是更有可愛味了?”
繡姑的臉紅了。哪有這么不羞赧的,當著一個男子的面,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東方碧仁的臉一緊,也微紅了。看著她那一高一低的怪異狀,連咳幾聲,說不出話來。
薛淺蕪看他們都不搭理自己,晃晃身子,扭來扭去,不依地道:“你們倒是說句話啊,好不好看?”
正自扭著,其中一個線團,不識相地掉了出來,滾在地上。三人同時呆了。
薛淺蕪反應過來,彎腰去撿,繡姑和東方碧仁搶前一步:“你再要它,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薛淺蕪苦著臉道:“我把它掖到緊些還不行嗎?”
“不行!”繡姑、東方碧仁同時抵制。
薛淺蕪的眼珠骨碌轉著,換了語氣說道:“我扮的是憨妞兒,愛玩愛鬧的,塞兩個線團在懷里,那徐家長媳婦肯定又會對我印象好些,無防備些!”
“這……”兩人睜眼看她撿起線團,塞進懷里,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薛淺蕪確定放得穩了,才對他倆說道:“人家女俠客行走江湖的時候,老在胸口處放個蘋果,既能防止暗算,吸進毒針,渴了還能解渴!我這不是沒材料嗎,只得用個線團代替!”
“目的不同,性質就不同……”東方碧仁甩給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