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初原本累得伏在戚少桓的肩膀上閉了下眼睛,察覺到他沒有再動,掀了掀眼皮,發現還是入口處。似是思索了一番什么,便開口道,“順著小徑,走七步,到了第一個轉彎處,偏離小徑向左前方走七步,再向右前方走七步,如此反復走夠四十九步。”一副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
戚少桓別無他法,只好按照她說的邁開了步子。令他驚訝的是,果然在四十九步之后,就看到了印光大師的小茅屋。她長舒一口氣,笑著跳下了他的后背,“印光大師這陣果真是從未變過。”所有想要求見印光大師的人,必須過了這陣法才有資格。
戚少桓笑了笑,剛想說些什么,就聽見了一陣窸窣的聲音。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位長須長眉,慈眉善目的僧人從那小茅屋之中走了出來。顧云初顯然也看到了,首先過去行了一禮,“大師。”
“阿彌陀佛,”印光大師看到顧云初顯然是高興的,“鳳陽長公主,請屋里坐。”顧云初抬腳剛要往屋里走,又轉頭去看戚少桓,猶豫了一下,用詢問的眼光去看印光大師。
“這位施主既是和長公主一起來的,那便進來吧。”印光大師笑著點了點頭,撥弄著念珠進了茅屋。
顧云初在茅屋之中坐得穩穩當當的,看著印光大師打起坐來不說話,便也閉上了眼睛,戚少桓看著兩人都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得嘆了口氣,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著去了。大約又是半個多時辰,顧云初漸漸坐不住了,外面的情況還不知道怎么樣,這里蘭汐他們也進不來。她睜開了眼睛,印光大師也緩緩睜開眼睛。
“外面形勢難測,鳳陽長公主肯陪貧僧坐到現在也是難得。”他點點頭,似是贊嘆。
顧云初卻不想寒暄這些,“大師,您都知道外面的事了,我卻想問您一句,那時您說的那話,如今可有更改?”一年之前,她同蘭沁上山燒香,試驗著蘇沐教她的一點陣法,偶入竹林,印光大師看到她便要她陪他打坐,她坐了兩個時辰終于熬不住。
“當時如何,現在還是如何。鳳陽長公主命格之貴,貴不可言。”當時的印光大師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天生貴相,命格之貴,貴不可言。’
她垂下了眼簾,“如此……此次我又是否能憑借這貴相平安下山呢?”食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卻不似焦躁,很有節奏感。
“既是貴相,吉人自有天相。”印光大師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就這般和顧云初說這話。
“那北邊那邊,可會出什么事情?”她帶著幾分期望,此時唯一能鎮壓住政變的,就是顧清遠了,而顧清遠是萬萬不能出事的,她怎么能夠放心。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若要破除定數,事在人為。北邊會不會出事貧僧不知,可是這碧云山之中,想必有長公主想要的答案。”
顧云初聽聞,眼睛一亮,“謝謝大師,鳳陽告退。”這是她對這個高人最起碼的尊重,也只能做到這些了。行了一禮,便拉著戚少桓離開了。
“你陪著印光大師坐了半個多時辰,就想要這幾句話?”戚少桓有些納悶。
顧云初勾了勾嘴角,“求個上上簽是最好不過的,印光大師既說我會無事,那便是無事,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放心了。更何況確定了這碧云山中那人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只要解決了他,那外面也會方便的多。如此,我便放心了。”她故作輕松,可是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又怎么會真的輕松。
“那……你命格之貴又是怎么個情況?”戚少桓疑惑道。
顧云初示意戚少桓蹲下,主動趴了上去,“唔,他說我面相很貴啊,會有大前途。”
他失笑道,“那貴到個什么程度?”
顧云初打了個哈欠,“都說了,貴不可言。所以美人兒你可不要得罪我。”印光大師的話多半是值得相信的,可是當時他說那些話也算是權宜之計,他說她命格貴,于是她便央著大師將這話再和蘭沁說一遍,這才緩了蘭沁逼迫顧云初同蘭鈺定親的打算。
“我哪里敢得罪你……”后面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想是睡著了。他小心翼翼地,按照原路返回了禪房之中,將她放在床上,心中一點一點柔軟了下來。將僅余了里罩的棉被蓋在她的身上,想了想,有將自己的外衫解下,一并蓋了上去。華國的冬天到底是不如東越的冷。
“居然還能睡著……”他輕撫著她的臉,輕聲笑道,那個時候還很著急,現在竟然一點也不急了,待在她身邊越久就發現她越來越不一樣,可是再怎么成熟強勢,她到底才十四歲,別人家的少女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她只是強撐著罷了,為自己謀得生存與不能蔑視的光芒。
想了想,他站了起來,這么折騰再加上已經有兩頓飯沒有吃,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會餓的。
顧云初這一覺便睡到了夜深,她低吟了一聲,緩緩醒來,可是還是不大想起床,又想到還有事情要做,心里掙扎了起來,這到底是該起床還是不起?正猶豫著便聞到了一陣陣肉香順著門縫便鉆了進來,她使勁吸了吸鼻子,確定這不是錯覺,便掙扎著起了床,這才發現在被子之上還有一件緋紅色的外衫,似乎正是白日里戚少桓穿的那件。
她手握著外衫,推開了禪房的門,便看到小小的庭院之中,有一小小的火堆,那個看起來文雅漂亮的男子便那樣坐在地上,手里拿著一根木棍,上面穿著一只隱約還能看出來是肉的東西。而肉香味就從那個上面散發出來的。
聽到動靜,戚少桓向這邊看了看,“終于醒了,我餓得不行了,就先把那只鴿子吃了,這只兔子給你,你填填肚子。”一邊說著,一邊灑了些許的鹽。他轉動著手中的木棍,似乎很是專注地看著它,可是眼角卻在瞥著她一點點的靠近,最后坐在了他的身邊。
等到兔子肉被烤出了油,金黃金黃的,他將木棍舉到自己的面前,輕輕吹了吹,“好了,嘗嘗我的手藝吧,小心燙。”他將木棍遞給了顧云初。
顧云初瞅著手中的木棍,明明腹中的饞蟲都被這香氣引出來了,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下口,轉眼求助似的去看戚少桓,戚少桓笑了笑,又將兔子拿了回去,找出她白日里忘記收好的那把匕首,一刀一刀小心地割下去,“吶,你就一塊一塊切著吃吧,就像這個樣子。”說完,將匕首和木棍穿著的兔子一起給了她。
她沉默地吃完了一只兔子,將匕首擦干凈,收好,“沒有想到你會這個。”明明都是在皇宮之中長大,她甚至比他過的還要自立,可是她從來不會自己做食物,還會對著一只整兔子束手無措,笨得可以。
他撥弄著火堆,“一次狩獵,我和母妃迷失了路,她曾烤給我吃,”他側頭專注地看著她,“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像過去的我,其實很多東西都不會,可是還是過分地維護著自己的驕傲,可是我們又不一樣,你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本保護你的驕傲,可是當時我的驕傲只會讓我被摧毀的時候而無力回擊。”
顧云初毫不避諱他的目光,她嘴角一點點的勾起,伸手握住了他拿著木棍的那只手,他渾身僵了一下,便聽到她用盡可能輕松的語調說,“你是我的人了,以后沒人可以動你,我會保護你。”
他只是覺得好笑,一個大男人要讓一個小姑娘來保護,可是又笑不出來,因為她的模樣太過認真,心中有什么蓬勃欲出,漸漸萌芽,很多年后他回想起來今天的這一幕,便懂得了什么叫情愫漸生,可是他現在還不知道,于是只能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長公主殿下要保護我,真是榮幸之至。”萬俟暄曾經告訴他,顧云初是極為護短的,只要她把你納在了她的羽下,就絕對不會拋下你不管。
顧云初從來沒有這么想了解一個人過,可是她現在很想了解戚少桓,了解他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今晚不是好時機,她看了一眼天空,覺得這兩日天空格外陰沉,便站了起來,“走吧,還有事情要做。”
戚少桓也站了起來,第一件事便是用木棍扒拉了扒拉火堆,然后用土蓋上,將火滅了。
顧云初住的禪房其實很偏僻,所以他們兩個這么折騰都沒有吸引人過來。她先繞了幾個彎,到了一間單獨的禪房前,輕輕敲了敲門,便有一女聲應著來開了門,正是綺羅,因為攬翠有些傷寒,這次上山便只帶了綺羅一個人來,顧云初干脆將她留在了蘭沁身邊。
她向里面看了看,這禪房分里外兩間,里面的燈燭已經熄了,“母后睡下了?”
綺羅點頭應道,“太后娘娘聽主持講了一天的禪道,覺得乏了,便睡下了。”
顧云初松了一口氣,至少蘭沁是無事的,“那便好,照顧好母后,今夜不用回本宮那邊了。”然后便轉身離開了這間小院。
“下面,你要去哪里?”戚少桓見她只是立在小院門口不在挪步,不由得問出了聲。
顧云初掙扎地看了看四周,甚是覺得這寺中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我好像不認得路了,你可知道去空字輩師傅的禪房該怎么走?”
戚少桓突然笑了,沒想到她還是個輕微路癡,心念一動,牽起了她的手,“走,我帶你去。”
十指相扣,兩個人的溫度通過手心貼合在一起。顧云初忽然有幾分迷茫,被他這么牽著,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可是很喜歡被這么牽著,難得會覺得自己應該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里外兩間小院,外院里是兩排禪房,而顧云初看都沒看,直接向里院走去。里院之中僅有兩間禪房,其中一間,早已經空了,而另外一間,顧云初看了看,簾子的一角確實有‘明’一字,便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名看起來正值中年的僧人,英武強壯,眼角處有一道疤痕,看起來有幾分煞氣,而他看著顧云初笑的模樣卻讓那道疤痕不大顯眼了,“長公主殿下。”
顧云初從僧人給讓開的道蹭了進去,“空明師傅,您這禪房之中還是這么簡潔。”她一面環顧,一面咂舌,還隨手翻翻書架上的書。
“長公主殿下,到到底是在寺廟之中,偷偷開葷可是不好的。”那叫空明的僧人,吸了吸鼻子,兩道劍眉擰在了一起,似乎想是教訓她的樣子。
“唔,”顧云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兩天吃白水煮菜吃得膩了,便央少桓給打了些肉吃,沒想到還真讓他打到了只鴿子。”她眸中有光閃爍著,將目光落在了墻壁上那個碩大的‘禪’字上。
“鴿子?這寺中并無僧人飼養鴿子啊。”空明面上的那道疤痕抖了抖,有幾分奇怪。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本宮也很奇怪,不過無所謂,反正已經被本宮吃到了肚子里,”隨后又指了指墻上那個‘禪’字,“這是空明師傅寫的?”
“正是貧僧,”他亦看了過去,又看了看顧云初,“不知長公主殿下深夜前來有何賜教?”
她抿著唇,“賜教不敢談,”又將案上的經典翻了一翻,“有的人生下來便習慣用左手寫字,而大部分人習慣用右手。習慣左手的人多半會被逼迫著使用右手。”
空明不說話,便聽她繼續往下說,“這部分人,多半會左右開弓,雖然您這‘禪’字是用右手寫的,可是今天突然發現您的左手字更加的瀟灑有力了,三皇叔。”
顧云初的話音一落,禪房之中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