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被突然拉住,對方力道又大,再加上她現在的體力已然是個七十多歲老太太的程度,這么一下子還真是有點承受不住,差一點點就被拉扯得跌坐在地,趔趔趄趄的一轉身,正好對上唐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還有一雙冷冰冰的黑眸。
蘇童的心猛地加快了跳動,一瞬間還有那么一點頭暈,不過她在一瞬間又稍稍踏實下來一點,畢竟自己現在是七十多歲的模樣,一個老太太,唐敖要是這樣都還能認得出來自己,那才真是見了鬼了,所以根本不用慌,自己只要保持淡定就絕對不會出問題,沒有必要像之前一樣,看到他就那么不淡定。
她穩下來一點心神,打定了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畢竟在蘇童看來,唐敖視自己如負擔,搞不好心里面是十分厭惡的,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想做一個狗皮膏藥去討人嫌,索性趁著現在樣貌大變,裝作不認識比較好。
可是還不等她開口去假裝成一個不認識唐敖的陌生人,唐敖就已經二話不說的拉著她大步流星的朝自己家住的那棟樓走了過去,蘇童被他拉著走,以現在的體力和腿腳,幾乎跟不上他的步伐,她踉踉蹌蹌幾次差一點摔倒,心里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惶恐,想要掙脫唐敖的鉗制,卻發現他的手好像是鐵鉗一樣緊緊的握牢了自己的手腕,根本掙脫不了。蘇童不知道唐敖突然這么拉住自己,而且拖著就走到底是因為什么,他是不是認出了自己,又怎么可能會認出自己來,她想過要不要奮力的掙扎一下,掙脫他的鉗制,可是她又不敢,眼下這樣的局面,如果驚動了其他人,萬一有人過來干涉,甚至打電話報了警,自己恐怕就說不清楚了,盡管自己是蘇童,這個事實毋庸置疑,可是蘇童應該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這一點所有認識她的人,還有她的身份證都可以證明,但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自稱是蘇童,又拿不出任何的身份證明,會不會直接被送去精神病院,這可就說不好了,蘇童的腦子里迅速的做出了決定——她冒不起這個險。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好暫時先認了,至少在現在小區里這樣人來人往的情況下,她可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姑且就只能是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再說了。
盡管蘇童表現的比較順從,但是一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高大健壯的男子唐敖拉著她一路疾走,看起來七十多歲,瘦弱矮小的她踉踉蹌蹌勉強跟著,并且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這樣一個略顯怪異的畫面還是惹得從他們周圍經過的人紛紛側目,朝他們兩個人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蘇童甚至還聽到有人悄悄的議論,說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懂得尊老,怎么拉著家里的長輩走路還走得這么快,一點也不體諒老年人,也有人說估計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急著趕回去吧,不然的話,干嘛一個是一臉嚴肅一個是如喪考妣的模樣呢。
不用說,如喪考妣的那一個自然就是蘇童了,她一邊被拉著三步并作兩步的跟住唐敖的腳步,一邊喘著粗氣,還得騰出一點精力來注意周圍的人是不是依舊那么多,想要等周圍沒有什么人的時候好和唐敖把話說說清楚,可是一直到了家里所在的那個單元門口,她也沒有找到那樣的機會,就徑直的被唐敖給拉進了單元門,直奔電梯,走進電梯按下了十樓的按鈕。
難道他知道自己就是蘇童?!蘇童有些詫異的偷偷在心里面猜測,其實這個猜測從剛才唐敖二話不說的拉著自己就走那會兒,就隱隱約約的從蘇童的腦子里冒了出來,只不過那會兒她自己都不敢肯定,所以根本不敢往這個方向多想,現在進了電梯,又直接按了十層,她才又忍不住這樣的懷疑起來,偷偷的扭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唐敖,唐敖并不看她,臉色比在外面的時候似乎還要更陰沉了一點,攥著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一點沒有松開力道的意思,蘇童覺得自己變老之后一定有很大程度的骨質疏松,如果等唐敖松開了手,自己的手腕立刻就碎成了渣渣,恐怕她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值得驚訝的。
電梯終于停在了十樓,唐敖幾乎是把蘇童從電梯里面拖出去的,到了走廊里面他才松開手,把蘇童甩在她的家門口,兇巴巴的看著她,朝面前的防盜門微微的偏了偏頭,語氣不善的說:“還愣著干什么?趕緊開門!”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蘇童這下子可就徹底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只不過確定是確定了,卻也讓她忍不住感到十分驚訝,如果這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她早上也幾乎沒有認出來鏡子里面一下子變老了五十年的自己,自己看自己都尚且如此,唐敖剛剛在外面又是怎么樣一下子就認出來面前的老太太就是蘇童的呢。
“你想站在走廊里面跟我討論這樣的話題么?”唐敖皺著眉頭看著她問。
蘇童趕忙搖搖頭,從手里拿著的小手包里面拿出了家門鑰匙去開門,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本來就會有手抖的毛病,還是說剛剛被唐敖這么一路拉著跑回來有些氣虛或者說心里面發虛,她的手抖得很厲害,好幾次都對不準鎖眼兒,到最后唐敖實在是失去了耐心,一把從她的手里面奪過鑰匙,幫她打開了房門,然后自己也跟在她的身后走進了蘇童的家中,這還是他恢復了元神記憶之后,第一次主動的跟蘇童打交道,也是第一次到蘇童的家里面來呢。
兩個人進了屋,唐敖回手關好了門再轉過身來,蘇童正站在客廳里面怯怯的看著自己,眼神里面夾雜著很多的情緒,配上她現在衰老的模樣,看上去竟然有幾份可憐,似乎唯唯諾諾的,唐敖看她這副模樣,只覺得心里有一把火。
“你還能不能更笨更蠢一些?”他終于忍不住了,黑著臉斥責蘇童道。
蘇童被他突然之間的開口給嚇了一大跳,本能的打了個哆嗦,方才關于為什么唐敖能夠認出自己的那個問題,她也不敢再問第二遍了,只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罵蠢笨,這可不是什么讓人愉快的事情,于是她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略帶著一些委屈的辯解說:“如果你說的是我現在變老了的這件事,那我也沒有辦法,這不是我自己想要追求的結果,我原本也是想要幫別人的,結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居然莫名其妙的也中了招,現在我也很著急,這不是我自找的,也不是我蠢不蠢的問題,如果你不打算幫我,也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指責我吧。”
“你還敢說不是因為你自己蠢?”唐敖微微瞇起了眼睛,看起來慍怒之中又帶著一些威脅的成分,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疊成了三角形,上面還系著紅繩的護身符,把那東西提起來拿在蘇童面前,高聲問道,“你給我睜大眼睛,用你的老花鏡仔細看看清楚,你認不認識這東西?!”
蘇童推了推眼鏡,仔細一看,覺得唐敖手里的東西有點眼熟:“咦……這個護身符……是不是你前幾天不小心掉在電梯門口,被我撿到的那一個?”
“然后你撿到了,就給掛在了我家門口?”唐敖問。
蘇童點點頭,雖然她心里面隱隱覺得點頭并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事實如此,她的確是那么做的,現在撒謊也沒有什么意義,索性也就誠實的承認了。
唐敖笑了,不過是那種怒極反笑的笑:“你還真是拾金不昧,品德高尚??!自己招惹到了不干不凈的東西,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么?撿到了護身符,居然還不敢進留著防身護體,居然還給掛回到我家門上!我當初就應該看著你鬼氣纏身,被那些邪祟陰物害了,不應該多管閑事的丟一枚護身符給你撿!”
蘇童愣了一下,她聽明白了唐敖的意思,那枚護身符并不是他無意識掉落的,甚至那天早上的巧遇看樣子也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場巧遇,唐敖是故意和自己遇到,又故意掉了靈符讓自己來撿,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看出自己身上沾染到了鬼氣。這也難怪那天本來女鬼跟的很緊,一副隨時要撲上來的架勢,可是偏偏自己拿了皮包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當時那個皮包里面就收著自己撿到了還沒有來得及還回去的護身符?。?
雖然說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蘇童的心里莫名的泛起了一股暖流,可是這件事也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委屈和難過,讓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以一個七十多歲的樣貌紅了眼睛雖然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美感,但是她現在是真的忍不住,也沒有打算繼續隱忍,這么久以來,她都把對唐敖的感情,還有心里面的痛苦和難過都壓在內心深處,不許它們冒出來,可是現在,許多事情匯集在一起,包括自己眼下不知道是否可逆的處境,那種委屈和難過就變得更加的洶涌澎湃起來,閘門一開,一瞬間就傾瀉而出,連她自己沒有辦法控制。
“是,我又笨又蠢,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偏偏還喜歡管別人的閑事,我就是個拖油瓶,累贅,廢物!那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彼贿厡μ瓢秸f,一邊眼淚就已經奪眶而出,“為什么還要管我?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在意我的處境,那你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用正常的方式來表達?對你來說,我們兩個之前的那一切都只不過是肉身對你的影響,你的元神覺醒之后,之前所有的一切就都被你給一筆勾銷了,全部都抹掉,一干二凈,一點不留,可是我呢?你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從原本愛我關心我的男朋友,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連正眼看我都不肯的大冰塊兒,我又做錯了什么?我花了那么久的時間去催眠自己,讓自己不去想我們兩個過去的事情,把你當成陌生人,為了不被你的冷漠刺傷,我要自己故意躲著你,即便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都沒有敢想過去找你求助,你現在又是干什么?既然討厭我,厭惡我,現在又何必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來憐憫我,施舍一些幫助?難道你就不能讓我徹底的放下你,放下過去的一切么?”
說完之后,蘇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里的情緒,蹲下身痛哭出聲。
唐敖沒想到蘇童會忽然之間情緒崩潰,又連珠炮一樣的對自己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一下子竟然也愣住了,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就看著蘇童蹲在地上,哭得難以自已,他臉上的表情從冷漠到憤怒,又從憤怒到錯愕,最后從錯愕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唐敖的嘴唇抿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抿緊,眉頭始終都是緊緊的皺著,那枚原本被他掏出來質問蘇童,找她算賬的護身符也被他捏在手里面,半晌沒有什么動作,屋子里面靜悄悄的,就只有蘇童的哭聲,唐敖好像變成了一尊塑像一樣,既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一動不動的立在一旁。
客廳墻壁上的時鐘,秒針滴答滴答的走動著,這是此時此刻唯一與蘇童壓抑著的哭聲能夠相呼應的聲音,蘇童哭了半天,漸漸的又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了,她用布滿了皺紋,干巴巴的手背抹了抹眼睛,用衣襟擦了擦老花鏡上面的淚水,抬起頭來看看唐敖,這么半天,唐敖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這里,或者說已經留下她自己一個人哭先走掉了。
抬起頭,她看到唐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的看著自己,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好看,卻也不是單純的冰冷,那神情看起來很復雜,夾雜著許許多多的情緒在里面。
“你以為,如果可以做得到對你不管不顧,我現在還會在這里么?”兩個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唐敖忽然開口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