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瀾定歷五年二月初,憲國洛北侯夏寧姍率夏花營五萬精兵,違抗皇帝的撤軍旨意,出懷州,襲云州得手。攻克云州翌日,即全軍退出城中,向北安府方向撤離。羽皇申姌令大都督寧子藺率軍追擊阻截,寧子藺調南方軍主力十二個旅,其中包括六個騎兵旅,在羽西南大地上對夏寧姍所部展開了一場圍剿大作戰。
羽軍仗著熟悉地理的優勢,在寧子藺天馬行空的策劃指揮下,三個旅為一個作戰單位,穿插包抄,先后在黑水嶺,石子垛,飛羽谷等險隘要道設伏阻擊,夏寧姍為了避免被寧子藺的大軍合圍,強行突破,為此付出了傷亡萬余人的慘重代價。
盡管憲軍連續突破羽軍的封鎖線,畢竟還是被耽誤了不少時間,連續的行軍作戰也讓將士們的士氣跌落到了最低點,終于在青云河谷被寧子藺的主力部隊趕上了。
“將軍,蠻子追上來了。”副將趙光擔憂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地平線,那里已經出現了羽軍大部隊隱隱約約的黑影,此時若顧頭不顧尾地繼續跑路,終究逃不脫被追上屠殺的命運。
何況現在的夏花營,丟掉了大部分的輜重,盔歪甲斜,將士們面帶愁苦之色,士氣嚴重低落。這樣一支無裝備,無士氣,建制不全的部隊,是無法同主場作戰的羽國南方軍正面硬抗的。夏寧姍嘆了口氣,確實是她太過于孤軍冒進,才導致數萬將士血灑異鄉,現在剩下的這些兄弟們,也許也會因為她的關系而戰死在這里。
好在對他們來說還有個好消息,青云河谷的地理環境就像一只大葫蘆,葫蘆嘴朝著羽軍追來的方向,防御面較小,只要留下一支兵馬殿后,其余大部隊可以從容從谷后撤退。此去憲國邊境不足百里,憲國邊軍隨時可以出擊接應。但寧子藺也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憲軍的意圖,而且以他的戰斗力,恐怕可以在短時間內突破殿后部隊的阻截。所以,最關鍵的是,派誰來執行這殿后掩護的任務。
“知道了。”夏寧姍冷冷道,這十來天她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身上征塵未去,卻仍保持著一股堅強自傲的戰斗氣質。幾個月未剪的短發不知不覺間已然垂到肩際,腰間和小腿上的盔甲分別缺了一塊,銀月弓依然在手中散發著奪人心魄的銀芒。
“趙光,李卓聽令!”她勒住**戰馬,完美的腿部曲線緊緊夾著馬腹。
“末將在!”二人鏗鏘有力地回答道。
“現在我命令你二人,率夏花營全力向西突圍,我自率第一標隊殿后掩護。”冰冷的聲音回蕩在空中,回應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你們敢抗命不成?”面具下的鳳眼微微瞇起。
“末將不敢!只是末將縱萬死也難從此命,將軍乃是圣上親封的侯爺,也是全軍的主心骨,夏花營不能沒有將軍啊!還請將軍收回成命,由末將執行掩護任務!”李卓滾鞍下馬,跪倒在夏寧姍的馬前。
“李卓,給我起來。”夏寧姍望著這個臉如黑炭,雄壯魁梧,追隨她征戰數年的副將,回想起了許多的往事,心下不由黯然。
“將軍若不收回成命,李卓就是跪死在這里,也絕不起來!”
“將軍,末將和李副指揮一樣,情愿同死,也不愿茍活!”趙光也激動地跪下了。
“情愿同死,不愿茍活!”身后的將士們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他們眼里含著淚水,用沉默來表示自己堅決抗命的態度。
“將軍,跟蠻子們拼了吧!都是娘生爹養的,老子就不信他們還能多幾兩肉!”趙光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地上。
“是啊,將軍,跟他們拼了吧,讓這幫蠻子知道我們的厲害。”眾將士七嘴八舌,雖然他們也很想回家,但如果回家的代價是付出夏寧姍將軍的性命,他們絕不答應。
“都給我閉嘴!”夏寧姍突然一聲大喝,頓時鴉雀無聲。
“我知道,你們不愿拋下本將軍獨自逃命。”夏寧姍幽幽嘆了口氣,“我們從懷州出發,一路攻城拔寨,我雖不說,你們也都心知肚明,本將軍此舉是抗旨不遵,是對皇上大大的不敬,是殺頭之罪!”
河谷內一片寂然,窗戶紙已經捅破,就看夏寧姍到底想說什么。
“這次抗命,只是出于我個人私事的考慮,寧姍此舉,令兩萬弟兄馬革裹尸不得還,又置數萬忠心耿耿之將士于如此危險的絕境,此乃自私自利之極致,實不值得眾弟兄繼續為我賣命。這樣吧,第一標隊,也隨大部隊撤離,本將軍愿意獨自為大軍斷后,以死贖罪,贖千千萬萬弟兄為我一己私心枉死之罪。”夏寧姍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無限的悲哀。
“將軍,我等追隨你征戰多年,你的事就是我們全軍的事,末將……末將心甘情愿留下來,陪將軍一同赴死!嗷嗷嗷……”李卓這個勇猛的漢子,也流下了熱淚,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卓,趙光,我知你二人帶兵頗有本事,不要為我枉死,留下有用之軀,將來替我報仇不遲。我已犯下殺頭大罪,不回去是死,回去也是死,與其窩囊地死在黑暗的地牢里,不如轟轟烈烈戰死沙場,以慰平生之快!”夏寧姍的聲音逐漸恢復冰冷,她已下定決死之志。
“將軍……”李卓還想再說什么。
“夠了,到此為止!”夏寧姍取下巨大的銀月戰弓,在地上劃了長長一條線,“以此線為準,敢越界者,殺無赦!”
夏寧姍和她的部下們都沒有發現,就在離他們不到二十丈的一個小土坡后面,有兩雙眼睛正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周大哥,夏將軍一介巾幗,卻敢做敢當,舍生取義,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啊,我們得想個法子救她才行。”維軒扒著雪堆,露出半個腦袋向外張望。
“你又要管閑事了是不是?依我說,夏將軍既然已經立下死志,你去救他,不但沒用,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說句不好聽的,你根本連救她的資格和能力都沒有。”周立知道若不打擊的狠一點,恐怕絕不了維軒那顆好事躁動的心。
“什么人,給我出來!”平空響起一聲怒喝,夏寧姍的聲音冷冷地回蕩在兩人頭頂。
他們以為躲在這么遠的地方小聲說話不會被發現,卻不知夏寧姍作為大陸頂級的弓箭手,其修習的內家法門講究的就是精氣神的快速聚合釋放,這要求習練者極高的天賦和極強的敏銳性。而夏寧姍就是個中高手,莫說二十丈,就是五十丈內,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兩人灰溜溜地在眾人不懷好意的目光中,一步步從土堆后走到夏寧姍面前,單膝跪下,周立大聲道:“稟將軍,卑職二人乃是御林軍朱雀營的標隊長,因與部隊失散,迷了方向,誤入此地,望將軍恕罪。”
“朱雀營標隊長?”夏寧姍秀眉一蹩,“你二人身為高級軍官,怎會像普通士卒一般與部隊失散?拿腰牌來讓我看看。”
兩人連忙遞上腰牌,夏寧姍親自仔細查驗確認無誤,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盯著兩人道:“你們既然是朱雀營的,可知朱雀營目前的動向?”
“夏將軍,我們在懷州城外遇到意外,被羽軍所俘,僥幸才逃了出來,委實不知朱雀營所在,還想來問將軍你呢。”維軒凝聲道。
夏寧姍臉色稍霽,轉頭望了望羽軍來的方向,那黑影已經越發明顯了,綿延數里的鋒線清晰可辨,她戰弓一揚,斬釘截鐵道:“李卓趙光,無需多言,限你們二人半個時辰內帶部隊走出這片河谷,現在就走!你們走得越晚,我就要付出越多的精力來拖住寧子藺,若不想讓我白白犧牲,就不要給我做那些小娘子之態!對了,走之前留下兩匹馬來給這兩位兄弟。”
話已至此,李卓和趙光只得大哭拜別,帶著夏花營剩下的三萬余人馬向西撤退,只留下維軒和周立還立在她身邊。
“好了,趁他們到這里還要好一陣,你們兩人給我好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們又是怎么逃出來的,在羽軍營中見到了什么。”夏寧姍淡淡道。
都到這份上了,半只腳踏入墳墓的人,還問東問西的,女人的八卦之心真是不可低估。周立在心里腹誹著,嘴上可不敢怠慢,趕緊長話短說,把維軒遇襲,自己去營救他,然后維軒一時沖動又去救別人,被羽軍俘虜的過程說了一遍,當然中間少不了編造一點故事以解釋自己的存在。
“維軒?這個名字耳熟,你,抬起頭來。”夏寧姍指著維軒道。
維軒順從地抬起頭與她對視,她臉上的面具反射的金屬光芒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原來是你。”夏寧姍失聲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了,那天冒冒失失闖進我營中討要草藥的人就是你吧。”
維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卑職冒犯無禮了,難得將軍還記得。”
“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不過下次可不要再莽撞了。”夏寧姍擺擺手道,“你在羽軍營中,可曾發現異樣情形?”
“有,此事非常重要,卑職正想向將軍匯報。”維軒急忙把發現飛羽衛翼狇騎士的事說了一遍。
“飛羽衛?難怪最近好幾次感覺到異樣的氣場,原來如此,寧子藺還真看得起本將軍。”夏寧姍冷冷一笑,“羽軍少頃即至,你們在這里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趕快去追上我的副將,把這個情報傳達給他們。”
“將軍……”維軒還想做最后掙扎,說服夏寧姍放棄赴死的想法,早被周立一把拽住衣衫,周立一抱拳,搶先道:“將軍有命,卑職自當遵從,將軍,珍重!”
維軒被周立拖著上馬,扯著韁繩絕塵而去。夏寧姍目送二人走遠,嘴角微揚,喃喃道:“倒是個有趣的小子,可惜,過了今日,便無緣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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