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這出詭異的鬧劇離結束還早得很!這位心理扭曲的上帝(盡管鬈頭打心底里不信),非要把自己弄得精潰力盡。甚至搭上我這條小命,才遂了他的愿。
既然沒了任何希望,也無需深陷其中。索性就這么一路走下去,至少要比餓死強。想到此處,他一咬牙,拖上依舊酸痛的軀體。
只是,就在鬈頭起身的那一瞬間,眼前出現了真實的幻覺。
“天哪,誰來擦亮我這雙看見虛幻的眼睛!”他極力地瞪大了雙眼,他認為這樣能使他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他漸漸認為,眼前的臆想就是現實。
在視野可及的地帶,原本的黃沙被綠色所掩蓋。其中好像嵌進去一塊白銀,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并逐漸地在視野里擴大,直到占據眼前的一切。
鬈頭駐足呆望許久,驚疑不定的眼神正漸漸變得狂熱,沉重的呼吸讓他喘不過氣來。
果然,理智是這般輕易地被躁動的心所動搖。原本一層不變的荒漠,此時出現了一幅新鮮而且滑稽的景象:一個瘦小的身影,朝著那片綠色所在的方向,瘋狂地奔跑過去。
“那是一片綠洲!還有一片令人瘋狂的樹心湖!”他不禁歡呼。
鬈頭眼里此時再也容不下別的,甚至沒有注意到同行的長發男人,早在臆想出現的那刻起,就不見了蹤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鬈頭同臆想在現實中的距離,直到前一刻也沒有更接近,或許這僅是一座致人瘋狂的海市蜃樓罷了。
終于,他似乎為之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頹然栽倒在地。
當他抬起頭,捂住無法平息的胸口,雙手摁在沙石之中,仿佛要嘔出他的靈魂。喉嚨發出嘶啞的嗚咽,用衣襟將眼前的模糊揩去,原來那一抹綠意和那個美妙的樹心湖,都只是泡影。
長發男人束手站立在鬈頭身后,默不作聲。
“真是個讓人絕望的玩笑。”
“你錯了,這不正是希望么?”
話才剛入耳,鬈頭便覺得由掌心傳來一股清涼,隨后擴散到了膝蓋。他瞪大了眼睛,水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血淚縱橫的臉,他開始漸漸恢復理智。
他無法抑制地將頭甩進水里,然后又狠狠地吐出一大口胸中的渾濁氣息。冰涼的湖水倒灌進了喉嚨,一陣強烈的撕裂感把他折磨得幾乎要暈死過去。
“這不公平。”他幾乎啞了。
“你主宰著這一切,而我只是個誤入地獄的倒霉蛋而已。”長發男人沉默不語。
鬈頭忽然意識到,這一切還是那樣得單調如初。先前那因為這荒誕的劇情所產生的驚喜,又被卷土重來的孤寂所擊潰。此時已經毫無生氣的樹心湖像一道新的枷鎖困住了自己,唯一不同的,只是被倉促地涂上了另一種讓人著迷的顏料。
他討厭這漫無邊際的金黃,討厭那永不升起的紅日,討厭饑渴與酸痛無時不刻的折磨,更討厭徒勞無功的奔跑。
入口的湖水開始變得苦澀,自己的心也重新被孤獨所緊緊包圍。如今他迫切地懷念著以前令自己厭惡的喧鬧,他從未如此地害怕孤身一人。
他希望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在翻過一道高高的沙丘——會看見一個人正朝他迎面走來,無論什么模樣都好。那個人會慢慢走到他跟前,臉上掛著善意的微笑,開口道:“嘿!老兄,快來加入我們吧!”
此時鬈頭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堆正燃著沖天火焰的柴堆,從那噼里啪啦的響聲里飄散出久違的溫暖。四周全都是狂歡的男人和女人——嚎叫、大笑、拍打,同火柴的爆鳴聲交織在一起。鬈頭欣然加入了他們,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他似乎也受到了喧鬧氣氛的感染,四處張望,沒完沒了地傻笑著。
在那抬頭可見的夜空中,耀眼的火樹銀花正肆意狂舞。
而實際上,對著自己微笑的人,正是讓自己吃盡苦頭的自稱上帝的瘋子。之前熱鬧的人群似乎在轉瞬間就都隱入了樹影葉翳,忽然間,只有漫天卷起的黃沙,還有因此而被擠得透不過氣的光線。
他不得不用盡全身的氣力逃離了這片森林。
“請給予我公平。”鬈頭猛地轉身停下,目光堅定。
“如你所愿。”長發男人笑意盛然。
突然之間,他朝鬈頭揮了揮手,這一陌生的動作讓他驚疑不定,但也只好認命般地跟上對方。
自打從樹心湖出來以后,鬈頭滴水未沾,嘴唇因干裂而帶著血絲。哪怕自己餓得發昏,同行的長發男人也再沒有拿出該有的面包,這讓他感到更加憤怒。
風沙比之前更加狂暴,兩個人不得不互相攙扶著前行。長發男人失去了原先的優雅,不知是因為風沙還是饑渴,原本白皙的臉,黃得有些狼狽。
他必須得用嘴借助呼吸,以免讓沙粒堵住他那長長的鼻孔。眼睛也只容許留下一絲縫隙。沙粒瘋狂地拍打著臉頰,這讓鬈頭感到一種極端的燒灼感。
“我們將會死在這里——不,只有我。”鬈頭說著瞄了對方一眼,卻又莫名的生出一絲心安。
二人終于用盡了力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彼此都很有默契地沉默著,除非想要嘗嘗沙塵的味道。鬈頭看著身旁的長發男人,他那瀑布一般的銀發被沙粒攪拌成了麻花的形狀。他卻并不在意,只是凝望著那輪正緩慢升起的紅日,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鬈頭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他望見紅日升起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米粒大小的黃斑。
眨眼間的功夫,黃斑被拉成了一條細長的帶子。又過一會,鬈頭看它仿佛是一位婀娜的舞娘,只是不知是錯覺還是為何,頭變得越來越大,腳卻越來越長。心中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倒三角的家伙是什么?”
“龍卷風。”
一陣熾熱的風迎面刮來,鬈頭因為額上跌破的傷口疼得直想叫喚。風沙揚起遮蔽天日的大幕,如驚濤駭浪一般鋪卷而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驚恐。
鬈頭的嘴巴早已經動彈不得,里邊被灌滿了沙。他本想用手指挖出去,不幸的是——此時肩膀以下的大半個身子,竟然都在一瞬間深深埋進了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