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坐無聊,手邊沒有書可看,也沒有紙墨筆硯可供消遣。姥爹便再次閉目,對著燭光入定。姥爹心想,對著陽光可以吸食,那么對著燭光或許也可吸食。
姥爹眼睛雖然閉上,但眼皮前一陣暗紅,能看到暗紅忽強忽弱,是燭火跳躍造成的。姥爹靜下心來,調整呼吸,然后輕輕吸食。
這一吸,姥爹感覺到一股辛辣嗆鼻的煙味直入口腔而來。
姥爹忙睜開眼,停止吸食。
眼前的一幕讓姥爹吃了一驚。八仙桌上的蠟燭剛剛看起來還是新的,此時卻已經矮了一半!燭芯卻如已死的蚯蚓一般耷拉在蠟燭上,明顯剛才燃燒太快,燭芯沒來得及充分燃燒。原來剛才一吸,讓蠟燭燃燒極快。
姥爹細思緣由,猜想是燭光強度弱于陽光,所以剛才一吸,燭光被吸進的速度遠遠超過陽光,就如喝湯比吃飯要快很多一樣。燭光被吸得快,所以蠟燭燃燒得快,一眨眼功夫就燒掉了一半。燭火之光燃燒有煙,不如太陽之光純凈自然,所以會有一股辛辣嗆鼻的味道。
至于為什么可以吸食燭火之光,姥爹心中自有論斷。世間所有光和能量都來自于太陽之光,太陰之光,螢火之光,鬼火之光,柴火之光其實都是如此。太陰之光即是太陽之光反射的體現,螢火之光即是太陽之光被吸收后轉移到螢蟲之尾的體現,鬼火之光即是亡者未泄之氣的體現,柴火之光即是樹木草葉積累的太陽之光再次釋放的體現,世間種種光明,其本源皆是太陽之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姥爹思考一番之后,嘴上不知不覺念出這么一句話來。
“世人大多以為道家無為之道是消極,其實是窮究天地萬物本源而已。虛懷若谷,大道無為,并不是放棄與世界相處,而是與世界相處的上善之法。所以才有‘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這樣的說法。”姥爹自言自語嘆道。
在姥爹自言自語時,紅紗帳里那個女體居然緩緩坐起。
姥爹見狀,急忙站起來,問道:“你是何人?怎么會在這里?”姥爹聽老鴇說可能有喝多了酒的客人走錯房,姥爹便以為是別的客人或者妓女在他進來之前就闖進來了,所以只覺意外,并不害怕。
紅紗帳里的女體輕聲細語道:“我就是你要的竹美人啊。”
姥爹反駁道:“竹美人是竹編的,應該是死物,你卻是活的。是不是老鴇叫你來到這里偷梁換柱?”姥爹心想,或許老鴇仍然心有戒備,換了個活姑娘在這里伺候他。
紅紗帳里的女體說道:“我就是竹編的。不信你打開紅紗帳來看看。”
姥爹便走到床前,伸手去將紅羅帳撥開一點,果然看見這女
體是竹編而成,有軀干有四肢,做工精致而細膩,幾乎可以與李曉成的稻草美人媲美。唯一的缺點是這女體沒有眼睛,眉毛下面凹陷之后平滑地過度到臉上。稻草美人的臉是用紙畫的,所以有眼睛;這女體是竹編的,竹編不好編織眼睛,做工幾乎無法達到逼真的程度,所以被忽略掉。
“我聽說竹美人是晚上夢中作樂,是不能動彈的,你怎么可以動呢?”姥爹并不恐懼。常人見到此種場景肯定會嚇得兩股戰戰,奪門而逃。可姥爹見過比竹美人還恐怖的場景太多,故而心中一驚之后很會心平氣和。
竹美人道:“我剛才聽你說了一番道家的見解,心生欽佩,知道你不是普通之人,這才起來拜見,免得今晚害了你,或者害了我自己。”
“害我?害你自己?什么意思?”姥爹問道。
“是啊。你不知道,外面人傳說這里不但紅綃羅帳中可以淫樂,夢中也可淫樂,虛實之間讓人忘記是在天上還是在人間。其實他們不知其中利害。我見你是玄黃高人,一旦窺破,我將難以為繼,所以先說給你聽。”竹美人說道。
“其中難道還有玄機?”姥爹又問。
竹美人道,她跟那個朱梅荏其實并不是一人或者一個魂魄。朱梅荏的魂魄裝在竹美人體內不假,但有客人的時候,她們分工不同。朱梅荏確實以魂魄來勾引客人魂魄,做出夢中淫樂之事。而她則俯身于客人腿間,吮吸客人塵根,借以助興。不過助興并非最終目的。當客人抑制不住,一瀉千里,她則順勢吸入,奪取陽氣。
姥爹想起司徒子的采陰采陽之法,問道:“你既然是竹編美人,不擔心美顏衰老,為何要做這種事?”
竹美人道:“一為老鴇逼迫,二為自己修煉。”
姥爹又想起在蘿卜寨時聽多吉講過的男女交合而讓石頭成精的故事,心想人之精陽該有許多修煉方法,不僅僅是吳婆婆那種。
姥爹疑惑道:“你將這些都告訴我,不怕我阻礙你的修煉嗎?”
竹美人道:“你不會阻礙我修煉的。”
“為什么?”
“你何必阻礙我呢?你將我拆散或者燒掉,老鴇還會再做其他竹美人。我雖然吸取精陽,為你所不恥,但我本性不壞。如果其他竹美人在這里,未必跟你說這番話,你說是不是?”竹美人說道。
姥爹點頭道:“雖然我知道你說這些是保全自身,但我也是這么考慮的。但我受人之托,還要從你這里拿走一件東西。”
“受人之托?哦,我明白了,是烏鎮那個可憐姑娘的東西吧?你把手從我嘴巴里伸進去,在我肚子里撈一撈,就能撈到了。”說完,竹美人張開了嘴。
姥爹將手從她嘴里伸了進去,抓了幾把,果然抓到一個布娃娃,然后掏了出來。
“我把這個拿走了,你怎么跟老鴇交代?”姥爹見她毫不抗拒,又可憐起她來。
竹美
人道:“你這人太心慈了,怎么處處為別人操心?你不用擔心我,我就算不給你,你也會拿走。如果老鴇問起,我說斗不過你被你強行拿走就是了。”
“那好。我先走了。”姥爹收起布娃娃,跟她告辭。
竹美人卻又叫住他,說道:“你想揣著布娃娃離開這里,恐怕是不可能的。”
姥爹猶疑道:“莫非你改變了主意,還是想阻攔我?”
竹美人道:“不是。我要提醒你,老鴇不會這么輕易讓你走的。你先坐下,不要著急。”她拍了拍床沿。
姥爹搖頭道:“有話直說。我在這里聽就可以了。”
“請問你聽說過犬神嗎?”
姥爹搖頭。
竹美人道:“這老鴇來路不淺,她不但能將人的魂魄囚禁了,還能將動物的魂魄加以利用。她除了抓住你要救的這個魂魄,還養了幾條犬神。制造犬神是一種邪術,驅使狗的魂魄的邪術。獵人打獵需要狗,有的術士驅鬼辟邪也要用到狗。獵人用的是活狗,可以撕咬獵物;術士用的是狗魂,可以咬傷魂魄。我看到老鴇制造犬神的過程。首先必須將活生生的狗兒埋在土中,只露出狗頭。然后將狗食放置在狗的面前,使其垂涎,但不要喂食。狗會因饑餓而感到痛苦,當其痛苦達到頂點時,將狗頭一刀斬下。如此所產生的狗靈便會聽從術士的操控。”
姥爹道:“這跟捕捉朱梅荏的魂魄有幾分相似。朱梅荏也是在痛苦之極,將要死去的時候被她捕捉了魂魄。”
竹美人點頭道:“這個老鴇不簡單。依我看,她擅長捕捉魂魄。我這房間,你進得來出得去。但是這個樓,你進得來,卻不一定出得去。我身為竹子,本應是清華其外、澹泊其中、清雅脫俗、不作媚世之態。奈何被這老鴇請人做成了美人身材,供人玩樂猥褻,只能暫時忍聲吞氣,吸取精陽,偷偷修煉,以待合適時機逃脫這地獄一般的樊籠。今日見你對著蠟燭施展獨特的吸食之術,又說出那番話來,我知道你比我的修為要高深不知多少倍。所以今日幫你,也有私心。你今日倘若能逃出這個樓,他日返回這里消滅余孽,請看在今晚的份中放我一馬。你今日倘若無法逃走,反被老鴇制服,我就繼續等待時機。”
姥爹為竹美人的心機所折服。她這一番話,不僅要讓他領下她的人情,以待來日相報,還表明自己并未同流合污,沆瀣一氣,讓他安心放她一馬。
姥爹問道:“你今天的人情,我必定記下。但是今天出不出得去,還另當別論呢。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提醒我注意老鴇的犬神,那么,能否告訴我如何對付犬神?”
竹美人道:“說來簡單,狗改不了吃屎。你去北側的茅房,提一個馬桶。倘若聽到狗吠叫聲卻不見狗影子,你就將馬桶朝傳來聲音的地方潑去。它們死前吃不到食物,對食物的渴望已到極限。你潑去之后,它們自然只顧去爭食,而顧不上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