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璟辭醒來時,外間已經沒人了,側身,透過搖床的欄桿,依稀看得見兩個顏色不一的襁褓,禾宛左手枕著腦袋,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右手里還拿著針線,她撐起身子,輕輕叫了聲禾宛。
禾宛抬起頭,剛才竟然睡著了,聽著叫喚,急忙走到屏風外邊,朝外吩咐了幾句,就有宮女答了聲好,走了。
禾宛轉回來,先是看了看搖床里的嬰兒,然后走到床邊,“娘娘,二皇子和公主還睡著,可要抱來喂奶?”
諾言和云起認人,皇上擔心娘娘累著,又找了批奶娘進宮了。
“等會吧!”孩子小,餓了會哭,用不著她主動喂奶。
“什么時辰了!”俞璟辭睡得頭暈,偏蕭珂繕叮囑不能看書,說是會傷著眼睛,一整天下來,她只感覺迷迷糊糊,不甚清醒,“今個兒屋里來了人?”
朦朧著聽著有人說話,夢深了,如何也醒不來。
禾宛點點頭,“世子爺和武定侯回來了,剛才來坐了好一會兒呢,他們說府里還有事兒,改日進宮看您和二皇子還有公主呢!”
禾宛拿了凳子放在窗邊,拿起針線籃子,是給公主做的圍兜,公主身子要弱些,喝奶的時候容易順著脖子流,趁著時間早,她做個圍兜出來,不用每次公主喝了奶還要給她清洗脖子。
她熟練的穿針引線,布料是上好的杭錦,柔柔的,滑膩得緊,里邊墊了棉花,奶順著杭錦吸進棉花里,完了把圍兜洗干凈就好。
俞璟辭一陣欣喜,蒼白的臉稍顯紅潤,“我大哥二哥回來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難怪生完孩子后,皇上在屋子里安置了屏風,是不是知道大哥二哥要回來了,進屋不方便才在屋中央安了一塊?
禾宛也想著了,當時皇上叫小嚴子吩咐人抬屏風時,她心里還詫異,以為皇上擔心娘娘不會乖乖坐月子,起來在屋里走動時不小心吹著風了,故意擋風來著。
“世子爺說不要打擾了您休息,等二皇子和公主洗三時,再來見您!”剛生完孩子,屋子里燃著熏香,濃濃的熏香下還透著腥味,禾宛穿過一針,細細說起二人的變化來。
“奴婢瞧著世子爺黑了許多,不過精神倒比以前好了,侯爺還和以往一般!”見著俞墨陽的那一刻,禾宛差點沒認出來,俞墨陽以前皮膚偏白,一雙眼和娘娘的極像,看一眼就覺得其中波光瀲滟,溫潤有光,今時一瞧,多了許多不同的味道來。
“哦?”俞璟辭直起身子,禾津拿著雞湯進屋,眼角通紅,禾宛低頭走線,沒注意,俞璟辭一瞥,問道,“禾津,怎的哭了,誰欺負你了?”
禾宛跟著抬頭,手里的針不小心扎進了指頭,還好她反應快,及時抽了一下,沒有流血。
禾津搖搖頭,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揭開,端起里邊的碗,拿勺子攪拌兩下后遞給俞璟辭,蹲下身,趴在床沿邊,“奴婢是高興呢!”
禾宛吩咐給娘娘端湯來,禾津閑著無事兒,就替了宮女,自己去了御膳司,以前都是禾宛去御膳司提食盒,禾津不懂御膳司的規矩,找到給俞璟辭煲湯的罐子,自己動手倒出來,誰知,旁邊的廚娘嚇了一跳,叫嚷起來,“禾津姑姑,這口爐子是分配給了姑姑管著的,她出去如廁了,等不及了也要等一會,皇上吩咐了,這爐子除了姑姑,誰也不能動!”
禾津木訥的縮回手,將蓋子重新蓋上,只覺得剛才聞著罐子里散發出的味道似曾相識,在哪兒聞過也說不上來,又等了會,內屋有人出來,禾津沒在意,旁邊的廚娘們變得十分恭順,“姑姑,您快些,貴妃娘娘身邊來人了,要端湯呢!”
“知道了!”
這一聲叫禾津全身不能動彈,她遲疑的抬起頭,看廚娘口中的姑姑熟練的拿了兩片濕巾子在手里,捏著罐子的耳朵,往下一斜,水噓噓倒入了碗里,禾津還沒回過神,她一身粉色宮裝,挽著宮人的發髻,低頭就看見她眼睫毛撲到了臉上,等她把罐子重新放到爐子上,她蹲下身,拿著棍子挑了挑里邊的炭火,以往,她每次煲湯時,都如這般細心,利落,禾津啞了嗓音。
“夏蘇,你在呢!”
聽到聲音的夏蘇抬起頭,嘴角掛著笑,眼角一行淚滾落下來,笑得開心,“是啊,我還在!”
禾津不說話了,看著她把碗放進食盒,催促她,“娘娘還等著,你快去吧!”
禾津張了張嘴,好似有許多話說,接過食盒時,又都忘了,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哽咽,“我先回去了!”
“去吧!”
俞璟辭印象里,禾津哭的次數極少,像今日咬著嘴唇,哭得不做聲的次數少之又少,她像摸著孩子的襁褓般摸著她的頭,“禾津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禾津一聽這話,埋在被子里,嗚嗚放聲大哭,禾宛也驚著了,皺著眉,“難不成是小甲?”
一張臉埋在被子里的禾津搖搖頭,她是太高興了,夏蘇還活著,沒死,她們幾個還在娘娘身邊,還能一起伺候娘娘,她比什么都高興。
蹭了蹭被子,不好意思的抬起頭,臉都哭花了,俞璟辭失笑,指著她的被子到,“你也不嫌棄被子里的味兒,一來,你的脂粉香就留在上邊了!”
禾津一臉糾結,身子往后退了一些,雙手攀著床沿,“娘娘,我是太高興了,你猜我見著誰了?”
俞璟辭與禾宛對視一眼,搖搖頭,禾津因著一個人哭了,不是被欺負得哭。
禾津會心一笑,“奴婢去御膳司見著夏蘇了,當日她一頭撞在柱子上,奴婢們都以為她死了,皇上又說......又說了那番話,奴婢信以為真,原來,原來她哪兒都沒去,一直在哎御膳司給娘娘做吃食,奴婢去端湯時,御膳司的姑姑說娘娘的吃食都是夏蘇負責,不能經過旁人之手,娘娘,夏蘇還在呢!”
俞璟辭全身一麻,她從來不敢和蕭珂繕說起夏蘇的死,她心里知道怪不得他,可就是沒法接受夏蘇死了的事實,她避著不談,以為就會忘了,只是,半夜醒來時想起那個一起長大的女子會淚流滿面。
禾宛跟著紅了眼眶,起身起得猛了,膝蓋上的籃子也掉在了地上,“哪兒,夏蘇在哪兒?”
禾津指著外邊,“在御膳司,該是給娘娘準備晚膳了!”意思是先別去打擾她,吃過晚飯,有的是時間。
禾宛走到屏風外,猛然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蕭珂繕剛好走到門口,張多轉身瞧了瞧,沒外人啊,禾宛行這么大的禮干什么?
蕭珂繕倒是一臉平靜,徑直走了進去,禾津聽到腳步聲已經起身站好,屈膝行禮蹲著,俞璟辭還愣頭愣腦沒回過神來,屋子里的氣氛也怪,蕭珂繕先看了看兩個孩子,隨即,做到床邊,俞璟辭手里的湯沒冒煙了,他探手試了試溫度,“怎么有些涼了?”
俞璟辭的眼神落在他關切的臉上,搖搖頭,幾口就把碗里的湯喝了干凈,早前沒覺得,夏蘇的廚藝是她看著一步一步精湛的,彼時只覺得御膳司的廚子廚藝好,完全沒聯想到夏蘇頭上,心里害怕,恐慌,一點也不敢問昂那方面想罷了。
禾津和禾宛出了屋子,輕輕掩上了門,張多見她兩偷偷的抹淚,心里狐疑,忍住了沒出聲詢問。
屋子里,俞璟辭一頭栽進蕭珂繕懷里,蕭珂繕輕柔一笑,“見著你大哥二哥了?”
俞璟辭搖搖頭。
蕭珂繕聽著低微的抽噎聲,俞璟辭哭了,他急忙掰開她的身子,“怎么了,要是沒見著也用不著哭,孩子們的洗三,朕叫他們來就是了!”
兩個孩子的洗三在宮里可是大事兒,更何況,朝堂馬上就要風起云涌了,借此機會,好好慶祝一番也好。
俞璟辭仍是搖頭,依偎在他懷里,聽著他的心跳,她的心跟著踏實下來,“臣妾聽說,聽說夏蘇還活著!”
蕭珂繕以為是什么事兒,當日夏蘇狀柱求死,他踢了一腳,很快就冷靜下來了,叫大夫給夏蘇瞧過了,留了她的命,查到了俞璟辭小產的原因,他是真的有殺人的心思,不讓俞公府的人進太子府就是要敲打敲打俞公府一番,再有就是俞璟辭,本要找機會曬曬她,見著她了又不忍心了。
尤其得知她失了味覺,入了宮,他就把夏蘇安排在了御膳司,想著好好懲罰俞璟辭一番,一直瞞著沒和她說,后來她味覺好了,懷了孩子,蕭珂繕問過胡太醫心情起伏大會不會傷著孩子,胡太醫說有可能。
他不敢再拿俞璟辭的肚子開玩笑了,胡太醫說小產時間短,懷有身孕對母體傷害大,最好不要受刺激,他想了想,就更得瞞著了,也和夏蘇說了,俞璟辭沒有生產前不能叫香榭宮的人發現她還活著,禾宛每次領人端膳食時,夏蘇都避著,還好,也許是她們對夏蘇的事兒避而不談,嘗著飯菜的味道好也沒人懷疑到夏蘇那兒。
“她一直在御膳司負責香榭宮的膳食,當時,朕當真生氣了,處罰她跟著入宮,不得回家!”蕭珂繕說的實話,要是他不點頭,夏蘇一輩子都別想出宮。
宮里邊有規定,宮女到了三十五歲,要是想回家可是遞了牌子出宮,要是不出宮也可以留下來,他給夏蘇的期限也是三十五歲,按理說成親后就不能入宮伺候了,不過,俞璟辭剛入宮,身邊的人都得精心伺候過的才成,他才把夏蘇安進了宮,比如禾津,她要是不自己提出入宮,蕭珂繕也會想了法子叫她進宮伺候俞璟辭。
俞璟辭還一抽一抽小聲哭泣著,“臣妾三歲的時候夏蘇就在旁邊伺候了,是老太爺給臣妾的人,那時候,臣妾剛開始讀書認字,夏蘇小小的一個人就會搭著凳子站在灶臺邊給臣妾做吃的了,每天早上還要伺候著臣妾穿衣......”
那時候,她想給老太爺說不要夏蘇伺候了,邱氏給了年齡大的丫鬟,用不著她伺候,老太醫駁回了,說要是不伺候她,夏蘇在府里就沒有了生存的目的,就要被賣出去,漸漸,俞璟辭才習慣了夏蘇在身邊伺候。
“朕明白,別哭了,好像云起醒了!”
不是好像,聽著哭聲就知道云起醒了,小丫頭一醒來就要吃奶,此時正扯著嗓子,哭著,她的哭聲比諾言的要小很多,胡太醫說是在肚子里,被諾言搶了吃的,生下來就要小點的緣故。
蕭珂繕急忙卸下身上的腰帶,走到一邊,洗了手,低頭查看了一番,沒有膈應人的物件后才走到搖床邊,云起眼角掛著淚,蕭珂繕心疼不已,一只手托著襁褓的頭,一只手擱在她大腿邊,小心翼翼抱起來晃了晃,“云起不哭啊,這就吃奶!”
俞璟辭胸口也脹得緊,有什么快要噴出來,她指了指還在睡覺的諾言,“皇上,先把諾言抱過來!”
云起吃得少,現在要是喂奶肯定會嗆著她,諾言食量大,吃多了剩下的給云起剛合適。
蕭珂繕把還在放在俞璟辭身邊,又轉身去抱諾言,諾言還睡著,被抱起身嘴巴不自主的吸吮了兩下,蕭珂繕把孩子遞給俞璟辭,見她側過身子,撩起衣衫,他腦子跟著一偏,估計聞著味道了,云起哭得大聲了些,諾言也跟著哭了起來。
蕭珂繕拍了拍云起的襁褓,抱起身,“不如一起吃,兩邊都有,云起哭得太傷心了!”說完,自顧的騰出手掀起她的衣衫,俞璟辭一只手遮住,面色通紅,“不用,很快就好了!”
喂了一會兒,俞璟辭把諾言放下,拿著巾子擦了擦被諾言吸過的地方,又找出巾子擦了諾言頭上的汗,放好了,才轉頭接過云起,把東西放在她嘴邊,她立馬止了哭泣,大力吸吮著,蕭珂繕看得眼饞,頭頂著她一邊肩頭,“辭姐兒......”
俞公府的人都這般叫她,好像很親熱似的,叫過一次,沒人時,蕭珂繕都這般叫她,“還要等一個月啊!”
俞璟辭知道他的意思,耳根子都紅了,抵了抵他胸膛,“云起還在吃奶呢!”
蕭珂繕拿起巾子,小心擦著云起額頭的汗,他心里奇怪不已,吃奶不算力氣活,兩個孩子每次都會吃得滿頭大汗,云起稍微好一些,吃得少,諾言吃過奶,身上的衣衫多半都濕了,上午時,劉嬤嬤要給他換衣服說起了此事兒來。
吃飽了,云起又閉著眼睡了過去,蕭珂繕小心翼翼抱過人,朝外叫了聲劉嬤嬤,很快,她就端著盆進來了。
蕭珂繕把簾子放下了,俞璟辭又在喂諾言,不能叫人看了去。
諾言一吃完,蕭珂繕就把人抱了出來,交給劉嬤嬤,還是早上嬤嬤說的,“吃了奶就給他擦身子會不會對身子不好?”
蕭珂繕不懂,也就隨意說說,劉嬤嬤卻是記在了心上,“其實,以后喂奶時,可以在后背墊一張布,吃完了就拿出來,衣衫不會濕,睡著了也不會著涼了!”
“那就依嬤嬤說的辦!”蕭珂繕堅決不承認是解開衣衫,見著提著膠布的肚臍,心里不適的緣由!
用過晚膳,蕭珂繕命人把夏蘇叫來,他還要親自去查看進宮的奶娘如何了,走出去了,叮囑禾津,“娘娘還住著月子,哭多了對身子不好!”
禾津點頭,等蕭珂繕走了,站在石階上,盯著走廊的燈火,等著夏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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