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朝立國以來,因為諸路兵馬指揮不諧導致的悲劇也是比比皆是。別的也休提,只要說起當年哲宗皇帝借助王安石改革的余威,發動四路討伐西夏最后兵敗收場的例子,就可以看出來一場大規模戰役缺乏一個擁有絕對權威的主帥的后果。
自然,孟珙在京湖諸將中并不能算沒有權威。在目前京湖手握一方兵權的都統級別以上的將領中,他的權威可能比目前京湖最高的軍政長官趙葵都要大,畢竟趙葵的平定李全之亂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而孟珙自聯蒙滅金之后,一直奮戰在對抗蒙古大軍的戰場上,且一直頗有實績。雖然鄭云鳴在這兩年中崛起的相當神速,但畢竟尚屬新銳,論軍中威望還不及孟和趙兩位名將。若說是域內有誰能節制這些統屬不一的部隊的話,孟珙一定是第一位的選擇。
但鄭云鳴卻還是不放心,他知道諸將互不相能,大宋有這個悲哀的傳統存在,坐望友軍被困但擔心自己的軍隊遭受損失而猶疑不進者大有人在,別的人且不說,一旦鄭云鳴離開郢州,李伯淵會不會老老實實的率軍進向強大的蒙古帝國軍隊,就是一個未知數。
“此是決定未來五年或十年里京湖能不能有一個安泰局面的決戰,對于蒙古人和大宋來說不啻于一場堵上國家未來的大賭局,在這種時候,任何人稍有停滯不前的想法,都可能成為無法挽回的錯誤。”他對孟珙說道:“這不能不讓我擔心。”
孟珙的神色中突然有了一絲兇悍,他用手撫摸著自己腰間的牛皮劍鞘,沉聲說道:“這個你用不著擔心,這口劍不但會飲胡人的頸血,也會很歡迎那些違令逗留的貪生怕死之輩的頸血的。”
鄭云鳴心中一凜,這才是在血腥中打滾了多年的名將獨有的氣質,他和孟珙、趙葵,乃至史天澤、劉黑馬和張柔的差距,或許就在這里。
他對著孟珙拱手說道:“如此,郢州一切都拜托大帥了,我明日立刻率軍啟程,襄陽十數萬軍民性命,全都握在大帥手上。”
孟珙也拱手鄭重回禮,說道:“只要有孟珙這條命在,誓要解除襄陽的包圍。”
從襄陽城順江而下十余里,是漢水的一道隘口,毗鄰的岸上一座山巒隆起,當地人稱作鬼門山,自然這處水急江窄的所在,也就被本地百姓稱作鬼門關。
但蒙古人對此并不了解,他們按照草原上通常的習慣將襄陽附近的地形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命名。因為鬼門山形似一只綿羊盤腿而臥,所以被稱呼為綿羊山。而鬼門關則被非正式的稱呼為羊馬口。
這里船只密布,岸上軍馬往來奔馳,儼然已經成為了蒙古軍阻擋宋朝援軍支援襄陽的前哨陣地。也力忽在郢州漢水河面的沒有能夠發威的水面防御體系,在鬼門關河面上被完整的復制了過來,并且予以加強,而這一次漢水兩岸布滿了警惕的騎兵隊,鄭云鳴再想使用陸路偷襲的辦法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在鬼門關下游五里,部署了二百只滿載兵士的漁船,搭載的也不是不善于水戰的蒙古兵士,而是從鄆州和曹州征發來的步弓手,這里大小湖泊無數,曾經孕育出不遜于洞庭水賊的梁山水軍,將士們慣于風浪,也精通射術,山東的富庶使得他們多半裝備了簡單的魚鱗甲身和兜鍪,相比起不通水性的蒙古本部騎兵他們更能勝任第一道攔阻線的使命。
再往上二里許,集結了大約四千名軍隊埋伏在漢水兩岸,其中一部分是自塔思本部的塔塔兒部落兵,但主要的還是在襄陽城下曾經初嘗敗績的畏兀兒步兵,雖然在襄陽城下他們可能并沒有盡心盡力的廝殺,但讓他們充作從岸上發箭封鎖宋朝艦船的弓箭手他們要樂意許多,在戰場上這可能是最輕松的工作,除非宋人能夠上岸來和他們貼身廝殺,不然他們注定會是被動挨打的一方,只要讓他們陷入精準的畏兀兒射手組成的交叉火力網中,不說讓宋軍全軍覆沒在此,至少也得讓他們遭受足夠的傷亡。
而在鬼門關河面上,駐留著一百多艘小型戰船。這些戰船不是從各地擄掠來的民船,而是在北方緊急趕造的規制戰船,其中四十四只水哨馬,六十只多槳船,全都由山東河北的水手軍駕駛,可以算是蒙古人在南征的戰爭里初次使用的正規水軍。
在這些戰船之外,還有十座大小尺寸與在郢州附近的那兩座相似的水排炮壘,蒙古軍匯集之后可以調用大批從京湖搶掠到的百姓作為勞力使用,于是便可以大批制造木排炮壘用于截擊在水面上較有優勢的宋朝水師。
鬼門關的水上防御,即便是在宋朝看來也是屬于相當堅固而完備的,顯然曲出對鬼門關的防御也很滿意,在此往上,再也沒有設置專門的防御設施,所有軍隊一心一意的圍攻襄陽。
只要鄭云鳴突破了這道鬼門關,返回襄陽城就不會再有什么大的障礙。
問題是使用什么樣的戰術來突破這三道看起來比在郢州還要堅實可靠的關卡。
孟珙并沒有在鄭云鳴離開之前問他這個問題,因為鄭云鳴的實際行動早已有了答案。他將荊鄂副都統司麾下所轄水軍船只全部調走,然后又借調了江州都統部下戰船一百只,擺開了以堂堂之陣正面突破敵軍水上封鎖的架勢。
“要訣就是快!”鄭云鳴在出發前,對水軍各將領進行最后的訓話,反復強調了此次作戰的不同之處:“不要貪功,不要戀戰,要牢記我們的目的,就是讓我帶領三千步軍兄弟沖回襄陽城去,唯有達成了這個目的,我們的這次行動才能稱得上是成功。”
“這次作戰水軍全部由彭滿指揮。一切船只均需聽從彭統制號令,有違令者當場拿下,絕不寬待。”鄭云鳴對彭滿做了個手勢:“你來講解一下水軍的布陣。”
彭滿應承,在眾人面前拿著小木塊擺布起來:“此次作戰,以護送運兵船隊為主,鄭都統、楊統領將率領三千名步軍兄弟搭乘一百艘快槳船前往襄陽,我們作戰的中心就要圍繞安全護送這一百艘快槳船為主。”
他將三個黑色木塊擺在最前方:“隊形的最前鋒,我們一定要布置強大火力,力求突破敵軍小船的攔截,先鋒,你帶領三十艘水哨馬炮艇在前,展開成為雁行陣隊列,一旦發現水面上有敵軍船只攔截,不問命令,先自攻擊,開炮一輪之后撤向后排。明白沒有?”
張惟孝冷冷的稱了聲是,接過了將令。
彭滿又說道:“蒙古人勢必按照他們之前的戰法,在岸上遍布弓箭手,用弓箭阻截我軍前進,殺傷船上的人員。我以左右兩翼隊各自以四艘四車船為領隊,帶領舷側用盾牌遮護的槳船五十只,多安排弓箭手和強弩手,在前進的同時,發箭和側翼的蒙古弓箭手進行對射,只要能有有效的抵御他們一段時間,保證船隊順利通過,就是大功告成。”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將要擔負突破敵軍封鎖的絕對主力的中軍船隊,將由我帶領兩艘八車船在前方,十一艘羅框船隨后,及次為鐵鷂船和槳船組成的大部隊,最后由十艘兩車船壓陣,負責對敵軍的主力進行攻擊。”
“副都統的運兵船隊就跟在我等之后,等我軍將敵人掃除之后保護他們安然返回襄陽。”
“這就是本次出征的布陣安排,都聽明白了沒有!”
眾人齊聲應和,都道:“一切謹遵統制號令!”
鄭云鳴在一旁看著彭滿發號施令,調度有法,在幾個月之前他也不過只是土龍軍里一個沉默寡言的統制官而已。如今在水軍中鍛煉出來一副真正的將膽。足以令鄭云鳴感到欣慰。
他偷偷的問楊掞道:“你看彭滿布陣如何?”
楊掞微微點了點頭:“我雖然不太明白水戰,但軍中的道理其實就是這么幾條,只要調度有法,各司其職,指揮得力,戰斗十有八九不會出錯。”
他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這只是樹立了我之不可勝,要想奪取這一戰的勝利,還要期待敵之可勝。而這一點就不是我們能夠掌握的了。”
正前方已經猬集了蒙古軍的上千艘船只,雖然戰船不多,但在弓箭刀槍的戰爭中,原本戰船就只是運載士兵的工具而已。要想順利突破鬼門關,絕不像預想的那么容易。
船隊拔錨啟程的那日,萬里無云,西北風微起,吹拂在朝著北方前進的水軍將士們的面龐上,雖然風向對宋軍不利,但風力還沒有大到足以影響作戰的地步,如果蒙古軍裝備了足夠的火器,鄭云鳴也許會擔心硝煙遮蔽住自己一方的視線,但就目前而言,似乎風神不能為蒙古軍提供任何足夠有效的幫助。